第6章 风雨骤起
作品:《半壁江山》 “小姐今日自长廊回来后便一直心神不宁的,可是有什么忧心之事?”
“玉姝,你说究竟谁会是太子,谁又将成为太子妃?”
“圣上的心意,婢子不敢揣测……”
玉姝急忙放下梳子跪在地上,郑丽清笑着将她扶起,烛火暗淡,主仆两人无需见外。白日杨灵君抢尽风头,但不论身份还是才学,她倒实至名归。
“玉姝,你说杨……楚旻阳公主是否真的藏有传国玉玺?”
“这……老爷不是悄悄告诉过你,陛下说她没有玉玺吗?”
“可是若果陛下也信她的鬼话,又怎会留她在世!”
郑丽清对着铜镜将颈上的璎珞脱下,又拿起梳子亲自梳头。她一直想不明白李轩为何要留着杨灵君的性命,若说为了堵住悠悠之口,未免多此一举了。李家将杨家斩草除根,唯独留下杨灵君一个皇室血脉,可公主嫁了人,杨家依旧等同绝后。思前想后,她还是认为杨灵君因为藏有传国玉玺方能活着,否则那块破玉石怎会凭空消失。
“奴婢还是服侍小姐梳洗休息吧。”
“玉姝,现在何时?”
“适才锣鼓响过,应当是酉时。”
“众皇子还未分封,故皆住在宫里对吗?”
“对,奴婢记得苗姑姑提起过。”
“杨灵君,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小姐,外面下着雨,你要去哪里……”
郑丽清抓起榻上的斗篷往秀女宅外跑去,玉姝亦连忙拿起伞跟了上去。雷电交加,暴雨下两只瘦削的身影匆匆往皇宫北面跑去。
风将云吹散,转而又将它们合拢,明月下坠,骄阳初升。这夜有人安稳入睡,亦有人彻夜无眠。秀女宅外一把凄厉的女声震碎大熹宫的安宁——门下省侍郎郭斌之女,郭柔娴横尸秀女宅外。
“公主,快醒醒!”安瑶今早得到此消息,吓得连滚带爬地回了相思阁,磕磕绊绊地趴在杨灵君床边。杨灵君迷糊中虽听见了她的呼喊,却又扯着被子翻身继续睡,全然并无意识到她的惊恐。安瑶将她的被子往床外扯,连带着杨灵君又滚出床,继而大喊道:“公主!昨日赞赏你画作的那个郭秀女,郭柔娴死了!”顿时,杨灵君睡意全失,抱着被子呆坐在床上。
温婉的笑容,优雅的谈吐,杨灵君着实后悔未能早些结识她。但若问她有否感到难过,想必并无,她顶多会感到惋惜,公主大多如此悲天悯人。她自小于宫闱长大,对于有人无故失踪或死亡并不陌生,那些人不是难忍宫室的生活,便是做了些不应该做的事。
“何时的事?”
“据说天刚亮时,有秀女早起外出舒展筋骨,刚走出房门几步就看见郭柔娴倒在院门旁。”
“可有什么致命伤?”
“听说除了脖子下一条勒痕外,下颚还有些瘀青。”
杨灵君若有所思地点头,慢吞吞往梳妆台走去。
事发于秀女宅外,凶手极有可能乃宫中之人,甚至仍未离开皇宫。虽然杨灵君昨日方认识的郭柔娴,唯对她印象颇好,看着便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应当是不会轻易于人结下恩怨。
“公主,那我们要……”
“不要。”
她连自己能否活到复仇之时也未可知,又怎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将自己推入深渊。
虽已是秋日,午时却依旧热得很。
今日秀女要上最后一堂舞蹈课,明日则是休息日,随之而来便是一连两日的笔试和殿选。安瑶替杨灵君选了套梨黄大袖上襦和朱红高腰罗裙,临出门前还在她的左手腕上套了只金玉钏。
宫中一切如旧,扫地的宫娥继续来回打扫,擦拭栏杆的内侍依旧蹲在一旁清洁,想必除了郭斌,现下应当无人替郭柔娴默哀。杨灵君双手叠于胸下,带着安瑶施施然来至承福殿。有几位秀女见楚旻阳公主驾到,急忙上前俯身行礼,自然了,以郑丽清为首的那几人只当看不见杨灵君,不愿向她卑躬屈膝。
“你说今日还会是苗姑姑教我们跳舞吗?”
“自然不是,必定是教坊的姑姑。”
“可惜了,听说郭柔娴一舞倾天下,原想着今日还能亲眼目睹。”
“呸!你提起这晦气的人作甚!”
“听说她是于秀女宅外那棵老树上吊而亡的。”
“可我怎么听说是她的婢女不甘被她责骂而活活将她勒死?”
“对,听说至今还没找到明月那个贱婢呢!”
杨灵君立于红柱前,背对着那些滔滔不绝的女子,越是不想知道她们嘀咕些什么,她们的对话却一直往她耳朵钻。不过如此说来,郭柔娴暴毙一事则更为奇怪了,而那名唤明月的婢女她昨日也见过,生得标致可人,亦不觉她对郭柔娴心存芥蒂。
也罢,看来这件事更是插手不得。
那群长舌妇还在讨论著郭柔娴之死,一位身着翠蓝长襦裙的中年妇人随之握着羽扇走进承福殿。那女人对着众人微微一俯,又带笑走至杨灵君面前拜见她,说自己是新来的教坊教习姑姑。那女人对她倒是客气,故今日的舞蹈课她亦过得舒畅,倒是郑丽清时不时瞪她,偶然还大方赠她白眼。
“我还道楚旻阳公主的舞蹈造诣与书划一般出众,不料是我高估了。”
教习姑姑刚走,郑丽清便走上前嘲讽杨灵君,今日观摩之人较昨日少了好些,留下的大多为大尧建国功臣之女。杨灵君摇头冷笑,扶着安瑶悠然走出承福殿,这群蠢货贱婢不值得她花时间生气。
“小姐!小姐别走……”
“哪来的疯子,瞎了你狗眼,这是楚旻阳公主!快放手!”
“小姐等等我……”
杨灵君刚拐至承福殿后,一位披头散发的少女跪在地上抱着她的双腿,无论安瑶怎么打骂,那人仍是不依不饶地栓紧杨灵君。
“找到了!在这!”
“二……二!”
“疯婆子,快放开公主!”
“二……”
袁广齐命人将那女子拖开,领着士兵抱拳朝杨灵君行礼,又扬手让人将那蓬头垢面的女子拖走。那人又是踹地又是打骂,拼命往杨灵君冲去,口中还一直念叨着“二”。
“广齐,那是谁?”杨灵君望着被拖远的疯子问,她总觉得那人眼熟得很。袁广齐亦扭头望了那人一眼,摇头直道乃郭柔娴的侍女,明月。不过一晚,明月竟如此疯癫之状,安瑶吓得伸手掩住张大的嘴巴,难以置信地踮脚张望。
袁广齐叹了口气说:“昨夜郭柔娴在秀女宅外暴毙而亡,明月乃她于宫中唯一的贴身侍女。臣奉命将她缉拿回掖庭宫审问,不料此人竟装疯卖傻逃跑,还惊扰了公主凤驾。”
杨灵君连忙眺望即将于她视线消失的明月,转而边摇头边问袁广齐是否肯定明月乃杀死郭柔娴之元凶。袁广齐点点头,握紧腰间的佩剑道有几位秀女作证指昨日刚入夜便耳闻郭柔娴房内传出争吵声,随后便目睹明月哭着跑出房外,故其确有杀人动机。杨灵君望了眼安瑶,又朝袁广齐点头,若无其事道:“昨晚雨下得那么大,按常理来说没有人会到处走动,郭柔娴又死在秀女宅前,恐怕凶手的确是明月了。”
不过半日,郭柔娴横尸街头一事已有了定夺,此事蹊跷得很。杨灵君知道明月并非疯癫,而袁广齐亦不过在顺从上方意思掩盖事实。既是如此,便该让此事悄无声息地完结。
日落西山,长安被一帘深灰蓝笼罩,清风明月下虫鸣声此起彼伏。
杨灵君回到相思阁后,未来得及换下舞服便倒床闭目养神。这几个月来着实发生太多糟心事,而她还未寻得机会向李轩报仇……若然明月并非疯妇,今日乃特意将她拦下,想必有话想同她说……“二”又作何解?第二日、两个人……
“公主!天黑了,你要去哪里?”
“安瑶,你守在相思阁!”
杨灵君提着朱红襦裙往掖庭宫跑去,她似乎明白明月的意思了。虽则她于宫中长大,唯公主的身份尊贵得很,这关押废妃和犯罪宫人的掖庭宫她倒是第一次来。
漆黑,破旧,静谧,杨灵君不禁搓了搓双臂。
奇怪,今日袁广齐说要将明月押回掖庭宫审问,唯此处却未见有士兵驻守,亦不若传闻中有何疯女人呼喊。
“明月……”杨灵君顺着门窗轻声叫喊,忽然,她身后的房内亮起灯火。隔着窗纸,她隐约瞧见屋内有位女子的剪影,遂轻手轻脚走上前推开房门。
“二!二!”明月从门后扑出来,又跪地抱住杨灵君的大腿。杨灵君紧紧盯着明月的眼眸,直问她是否佯疯。明月连连摇头,似疯状,唯目光如炬地望着她的眼眸。她急忙扶着她,轻声问道:“『二』实指……”
杨灵君话还未说完,却猛然被人拖出房外,木门“嘭”的一声关上,那人用手掩着她的嘴,将她按在墙角。
盈盈月光下,圆睁的黑眸子对上柔媚的柳叶眼。李宸昊将食指放在嘴边,扭头张望黑漆漆的身后,缓缓松开覆于杨灵君唇上的手。
宫门咿呀响,一名男子步履轻盈地走向明月房内。未几,屋内传出打斗声及明月微弱的呼喊,不消一刻,房内逐渐安静,男子继而悄悄潜出掖庭宫。
“灵君……”
小山眉紧蹙,浓密纤长的睫毛不安地抖动。
“灵君,没事了。”
温热的手撑开因着害怕而紧握的拳头,转而轻轻牵住。
杨灵君睁开双眸,睫毛上水珠三两,她安然无恙,唯明月死了。她受了惊,双手冰凉,遂李宸昊牵着她走出掖庭宫,待快到相思阁时才松开她的手。
“宸……五皇子怎的会在掖庭宫里?”
“郭秀女一案疑点重重,我奉父皇之命特来查看。”
“广齐道明月乃此案重大嫌疑人。”
“灵君不是已经猜到凶手是谁了么?”
“可……我猜不到作案动机。”
“事发于秀女宅,那待过几日选秀女之时,谜底自会揭晓。”
他送她回到相思阁,见安瑶亲自将她接进屋内方转身离开。
她走进相思阁,坐在梳妆台前深叹气,好在他适才没听见。适才失魂之下,她险些又唤他“宸昊哥哥”。
那该是两年前的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