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捌
作品:《天家野记(正文完结)》 “王爷,扰你美梦了。”郁凝道。
“无妨,王妃有何要事?”赵珏澧绕过房里的一摞摞账本,走到桌前,伸手拿荔枝。
郁凝抢先挪开了,“王爷想吃?我叫人再洗些。小沫——”
“吝啬。”
“哎呀,你知道我就是这种人嘛。”
赵珏澧哼了声,倒也没气恼。昨日胥凌的战报送到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框荔枝。皇帝喜不自胜,同军功显赫的大臣分食这一篮,赵珏澧因着郁凝,也拿到一些。
但他提回来时,郁凝早就在吃了。她从盛瑛那弄来的,比皇帝给的还圆润、水嫩。
人人都以为将军以南疆山头的荔枝,矜示封狼居胥的功绩,可天知道,他只是想博心上人一笑。
赵珏澧无所谓,胥凌越喜欢这个小表妹,自然越好利用。
“王妃今日查了什么?”赵珏澧问。
郁凝剥着荔枝壳,胳膊肘指了指桌上的一本册子。
赵珏澧拿起翻看,脸色越来越差。
册子上记着谁谁偷盗府里的东西,谁谁借着王府名号在外谋利……翻到最后,是李卿云的。赵珏澧简直想乱棍打死她,她进门不过两月,吃穿用度已经远超王妃,一边拿府里的银子放印子钱,一边收受别人送来的礼。
最关键的是,她绕着弯给赵珏澧吹枕头风,而赵珏澧有几次当真被吹动了,已经在帮她“受贿行事”。
两袖清风和赵珏澧搭不上边,但贪污受贿也是在可控范围内。可李卿云吹他干的事,已经在越界边缘了。
“王爷,喝杯茶。”郁凝推了杯茶给他。
赵珏澧让婢女都撤了出去,转头摁出了郁凝的手,他俯身逼近,“六哥果然低估了凝凝,今日凝凝随手一查,便查出如此多弊病,不知凝凝是否连六哥一起查了?”
郁凝看他脸色森然,猜他背后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事,她道:“六哥放心,我郁府的底子便够我衣食无忧,况且我知自己是什么身份,不会动这王府的心思。六哥的事,在诡谲朝堂,胥凌会帮你,无需我操心。”
原来这才是醉翁之意——告诉赵珏澧,她不是他养在府里的金丝雀,她有谈条件的能力。
赵珏澧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眸子里依旧透着一股天真浪漫。可哪有那么简单?赵珏澧承认,他疏忽了,姑姑和姑父精心养出来的女儿,怎么可能把性命依附给男人?
“六哥,我和胥凌要的东西不多,于你的宏图无碍。”郁凝道。
“我们各取所需。”赵珏澧松开了她的手。
“那么,六哥今晚是歇我这的冷榻,还是去找李卿云的温香软玉?”郁凝笑嘻嘻问。
变脸比我还快,赵珏澧腹诽着。“不折腾了,歇你这。明日早些去为顾大人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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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敛是朝中老臣,深得皇帝信任,加之本人长袖善舞,在朝廷里很吃得开。
他这几年官任巡抚,四处奔波,替皇帝巡视王土。几个月前刚回帝都述职,这会又要被皇帝派去江北地区。
“今日践行,不比皇宫家宴,本王得在大臣之间疏通事务,王妃与官眷相处,要沉稳些。”赵珏澧更换着衣物,道。
帘帐另一侧,婢女围着郁凝,为她梳妆。
“是,王爷。”
一会郁凝提着裙出来了,晃动的珠帘间,赵珏澧险些被她身上的珠光宝气刺了眼。
“这么招摇?”赵珏澧从头上的金步摇,打量到裙边的流珠——她这一身,可谓价值连城。
“臣妾本就如此招摇。”郁凝勾起眉,抛给赵珏澧一个做作的眼神。
的确,富贵大小姐早已看腻了金山银山,财富像流水一样从她指间淌过,她从来不屑一顾。可她又爱金银带来光泽与瞩目,她像凤凰一样招展,脚尖碾碎无数人的羡慕与嫉妒。
“成亲”至今,赵珏澧还以为她收敛不少,没想到又一天天活回去了。
赵珏澧是不爱出风头的,但他也拿郁凝没办法。他笑着摇了摇头,随她去呗。
“王爷,你这里没打理好。”走到湖心园门口,郁凝忽然驻步,指了指赵珏澧的衣襟。
“嗯?”赵珏澧微微俯身,由着郁凝整理。
郁凝靠近了,踮着脚说:“王爷,扶我一下。”
赵珏澧依着她,双手虚环她的腰身。
郁凝仿佛依偎在他怀里,她抚着原本就平整的衣襟,侧头对站在草丛后的李卿云笑了笑。
李卿云当即尖叫了,“王爷——”
赵珏澧的脸色冷了下去,管家拦住了李卿云。
“今日的宴会你不必前往,禁足雪园,罚跪思过。”赵珏澧挽着郁凝走了。
郁凝回头,冲李卿云做了个鬼脸。
宴会设在京郊折柳园,距离王府有些路程。赵珏澧原本安排早些到,免得失了礼仪。但走在路上,郁凝时不时喊车夫停下买点小食,拖长了时间。
郁凝无非是大小姐作风,想着等宾客齐了,她压点到,不然浪费她这一身打扮。
赵珏澧略有不满,但还是依了。毕竟胥大将军马上凯旋。
他们抵达时,折柳园的宾客已经陆续到齐了。赵珏澧先下车,回身搭着郁凝的手。
郁凝走出马车那刻,便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人们纷纷仰头,看见绚烂的夏花迎着日色,不吝赐下最骄傲的模样。
这是帝都独一无二的颜色,每一笔都是上天的偏宠。
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尖叫,旋即奔向了郁凝,“凝凝!你美死了。”
郁凝抱住顾茗,两人放肆地笑出了声。
“你是公主,我是带刀侍卫。”顾茗搂着郁凝的腰,带她进园子,“我们早晚要仗剑天涯。”
郁凝的指尖点在顾茗鼻头,“你才不是侍卫,你是最好的侠客。”说着,她让小沫捧上了盒子,当着顾茗爹的面,将一把宝刀捧给了顾茗。
顾茗激动得拔刀出鞘,那是一柄真正的刀,拔刀时有清脆的嗡鸣,光滑的剑身映出一张张错愕的脸。
“这是皇上赐给我爹爹的,我转赠给你,出门在外,保护好自己。”郁凝道,“皇上已经答应了。”这是说给顾敛听的,给顾茗上了一道“尚方宝剑”。
顾敛一直想把顾茗养成大家闺秀,不让她碰刀剑,可惜越不让,顾茗越想干。顾敛这次外派,特意把顾茗也带上了,说要亲自教导,过几年好议亲。顾茗在家气个半死,但碍着她娘身体不好,她不能和顾敛起冲突。
郁凝这送得,人尽皆知了,还是皇上都答应了的,顾敛再不乐意,也得憋着。
顾茗甩下其他宾客,带郁凝去偏僻的花园。
郁凝荡着秋千吃果子,顾茗兴冲冲地拔刀给她演示武功。以前顾茗只能用树枝练练,这是她第一次用上真刀。
“凝凝,你看这个,”顾茗在半空中划了一个满圆,“这是你爹教我的逍遥剑式第八招,我改成刀了,怎么样?”
“很好!非常利落潇洒!”郁凝肯定道。
郁凝和顾茗认识,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郁凝治好了多年缠身的病症,她带着无限活力尝试所有事情。过去不能吃的美食、不能去的地方,还有穿不起来的裙子。她生机勃勃,而且花枝招展。
她的招摇,让很多孩子不喜欢了。以前是不敢同她玩,怕伤了她,现在是不愿同她玩,因为她太骄傲。
只有顾茗,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说,你可真好看。
顾茗是在泥潭里打滚的小孩,大人不想让孩子跟她学了样。
郁凝牵起顾茗脏兮兮的手,说:“你很有眼光哦。”
郁凝喜欢顾茗的率直,而顾茗喜欢郁凝小霸王的样子,她们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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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尽人散,顾敛带着一家老小向江北而去。
赵珏澧在这场宴会上打听到不少消息,他很满意。准备上马车时,他才想起落下个人——刚刚还同顾茗依依不舍,片刻就没影了?
去找郁凝的小厮没一会便回来了,禀告道,王妃不对劲。
赵珏澧找过去,见郁凝直愣愣地盯着一群尚未离去的妇人。
处于中心的赵嘉南挺着一个已经显怀的孕肚。
赵珏澧脑袋一轰,有点被打懵了。“凝凝,赵嘉南说不定是装的。”他说。
郁凝呆呆地说:“是真的。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是胥凌带兵出征之前。赵珏澧手心出了冷汗。
赵嘉南怀孕?胥凌不是一直宣称自己对郁凝忠心耿耿吗?不是碰都不碰赵嘉南吗?这会怎么多了个种出来?胥凌莫不是叛变了?
赵珏澧拉着郁凝离开,边走边道:“想办法,给胥凌送信,问问清楚。”
郁凝甩开他的手,道:“战事尚未完,你现在去质问,出了事怎么办?”
赵珏澧冷笑道:“你清高,你周全,你们二人若是敢阴我,我叫你们不得往生。”
他快步走了,留下几个亲随看着郁凝。
郁凝从折柳园走后,去了胥府。
盛瑛见她来,一时欣喜,又一时局促。她解下围裙,揽着郁凝去她的旁院。
郁凝便当没瞧见那大兴土木的院子,亲昵地和盛瑛说着近日的趣事。
走时,盛瑛给郁凝送了好些东西,拉着她的手,翻来覆去地把家长里短说了好几遍。她念叨着,忽然说对不住她,眼里隐忍了泪。
马车离开很远,郁凝回头,还见盛瑛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她。
郁凝抱着盛瑛给的一篮糕点,蜷在椅子上。晃动的马车里,绕着小沫的言语。
小沫找胥府那些熟识的仆人打听清楚了,胥凌的院子是皇后要改的,说要为将出世的孩子做准备。
胥凌出征没多久,赵嘉南便发现怀孕了,但胎象不稳,有滑胎的可能。皇后将赵嘉南接进了宫,消息也瞒着。直到三月后,胎象稳了,才准赵嘉南出宫。盛瑛是知晓此事的,难怪这几个月,见着郁凝,总带着几分古怪——是歉意吧。
“小姐……”小沫凑近郁凝,将她抱进了怀里,“没事的,王爷也很心疼你,会好的。”
小沫不知郁凝真正的痛苦,只觉自家小姐,仿佛即将像花一样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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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手下人从胥府和皇宫打听回来的消息,赵珏澧走去湖心园,瞧了一眼郁凝——她正在习字。
“盯紧点。”赵珏澧道。
“是,王爷。”
赵珏澧不信情爱,任何关系都不如利益相关来得牢靠。胥凌当初找上门来时,赵珏澧是怀疑他的。一向不结党的胥家军,为了一个女人,突然投靠他,很难不让赵珏澧起疑心。
但这个诱惑太大,赵珏澧不得不冒险。把郁凝接进府里后,他从未停止过对她的监视。是胥凌对郁凝一次次的偏宠,让赵珏澧放松了警惕。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等情痴?赵珏澧内心讥讽,但的确佩服。
可这会,赵嘉南肚子里冒出个孩子,要真是胥凌的种,那事情就变得扑朔迷离了。胥凌究竟是站赵珏鸣还是站赵珏澧?郁凝对他还有多少牵制作用?一切都必须重新考量。
雪园里,李卿云跪昏了,一群侍女哭天喊地要见赵珏澧。
赵珏澧冷眼瞧过去,她们吓得噤了声。
李卿云日日缠着他,不过是想生个流着皇家血脉的孩子出来。她父亲出生贫寒,一辈子谨小慎微,最大胆的一步便是压了赵珏澧。他们想从他身上获得荣光和富贵,而赵珏澧需要他们的助力。所求与所偿,明明白白地摊开,让这份交易尽在掌控之中。
但情爱的求与偿,界线模糊。赵珏澧很担心胥凌已经反水。
数日过去,胥凌带着战功面圣时,有个小乞丐将一捧秋海棠送到了端峻王府。
秋海棠已经被路上的风尘摧残得不剩几朵,赵珏澧冷笑着将唯一完好的一朵掐断,这才叫人给郁凝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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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今晚庆功宴——你这是要去哪?”陆捷提醒道。
胥凌不耐烦地一边走,一边卸铠,扔给陆捷。
一个校尉调笑道:“陆捷,你家里又无娇妻,当然不懂将军……”
一阵隐晦的笑声轰然在人群之中。
胥凌根本没功夫管,他指着陆捷道:“今晚你带兄弟们庆功。”
陆捷窘迫道:“将军,可是每次你都是和大家伙一起……”
“别婆婆妈妈的。”胥凌扫开陆捷,跃上马,直奔家去。
方才在大殿上,皇帝说他即将迎来儿女,说这是祥瑞之兆。还有好些人恭贺他。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