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陆

作品:《天家野记(正文完结)

    这边,胥凌正夹了一床被子去书房。


    赵嘉南今日在外面丢了脸,回来非要发疯,往他身上贴。胥凌看见她便会想起孩子的事,想起她让郁凝缠绵病榻好长时间。别说同她亲近,他连好脸色都不愿给。


    在书房睡下,胥凌想起郁凝有一次来找他。他读书困了,偷摸摸在补觉。郁凝给他披上自己粉色的毛绒夹衣,也跟着趴在一旁。


    胥凌嗅着少女衣裳上的淡香醒来,睁眼便撞见郁凝长长的眼睫,他忍不住在她侧脸轻轻落了一个吻。


    她鼻尖微动,胥凌以为她要醒了,连忙假装睡了过去。可郁凝一觉困到了傍晚。


    胥凌抱她去盛瑛给她准备的房间。那房间到处都是湘妃色的柔纱装点,每一个物件都是盛瑛精挑细选的。有些买进了,不合适,便扔胥凌房里。相比之下,胥凌的确像捡的。


    他把她放床上,两人的衣襟勾在了一起,他低头解,盛瑛恰好进来。盛瑛大怒,当场提着他的耳朵出去,拿着长枪抽他。


    “混账东西,她才十三岁!才十三岁!”


    结果是郁凝赤脚跑来抱住了他,盛瑛没收住手,在她身上抽了一棍。郁凝抽着冷气说,别打凌哥哥。


    当时他十六岁,已经有人上门说亲了。盛瑛全部回绝,跟胥凌说,娘这辈子的心愿就是你把郁凝娶回家,好好待她。


    胥凌红着脸说娘,你司马昭之心,已经人尽皆知了。


    可他没有听话,没有好好待她。他不该刚愎自用,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以至于放纵欲念,让郁凝遭逢大难。


    越想越歉疚,胥凌辗转不得入眠。他折身,取了剑,打算练一套剑法。而盛瑛已经在演武场练了。


    他拔剑与盛瑛比试。盛瑛年纪大了,体力跟不上,但胜在经验,招招预判。


    “娘,你可记得三年前的事情?”胥凌挡住一剑。


    盛瑛回旋,再次进攻,“什么事?”


    “杜城岭战役。”


    盛瑛的剑迟了一瞬,给了胥凌反击之机。


    “恒羽军为什么会全军覆没?”胥凌追问。


    “不是有结果了?”盛瑛道。三司会审,查出是粮草押运官被蛮族招降,泄漏了恒羽军的行踪。


    “您信吗?”粮草押运官由郁冕亲选,家人皆在郁府的庇护之下。事发之时,其亲眷已经被人秘密带走。蛮族的手已经伸到了帝都?


    盛瑛后退格挡,“娘不知道。”


    胥凌换了个问题,“娘,你宠溺郁凝,是不是有别的原因?”


    “你在吃郁凝的醋?”盛瑛冷笑,挑落了胥凌的剑,“我心疼郁凝,一夜之间父母双亡,又碰上你这个混账,敢做不敢当。”


    “娘,对不起。”


    “只会说对不起的男人,屁用没有。”盛瑛收了剑,“胥家军是你祖父带出来的,七万人三代只信一个‘胥’,跟着你们老胥家出生入死,成就你们的王侯将相。你切莫辜负了这群人。郁凝是你已经欠下孽债的,哪怕她如今不是你的人,你也给我护好她。其余我对你,没什么指望。”


    “是,将军。”


    ————


    第二日,下朝后,赵珏澧慢悠悠地落在了朝臣后头,等胥凌单独和皇帝聊完,恰好能在出宫前“偶遇”。


    “父皇问了什么?”赵珏澧面带笑意,似闲谈道。


    “想将胥家军拆成两部,一部去支援南面。”胥凌道。


    赵珏澧与路过的公公问了个好,接着道:“南面的战事不是谈和了吗?父皇要违背盟约?”


    “探子发现南面两部落在接触,恐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父皇想让谁带兵去打?”


    “赵珏鸣。”


    衣袖遮掩下,赵珏澧的拇指将食指指节顶得泛白,“给赵珏鸣兵权?还是想让赵珏鸣死在战场上?”


    “不知道,但我不能让三万五千人给赵珏鸣陪葬。我会带兵出去,赵珏鸣在帝都练兵。”


    赵珏澧笑了,“这才是父皇本意吧?无非是要你自己说出口。”近三年,胥凌几乎都带兵在外,四处开疆拓土。这会刚立了功劳,成了家,又急匆匆将人遣出去,总要顾及胥凌,给个选择。


    “剩下的人,不会被赵珏鸣收买吧?”赵珏澧又问。


    胥凌答:“没那么容易。”


    赵珏澧姑且相信。两人快走出宫门了,一辆轿子和一匹马,各等在门口。


    “对了,”赵珏澧在分开前,想起件事,“她想见你。”


    胥凌严峻的神色忽然就一点点化了,他挠头,杀伐果决的将军像个青涩少年,“嗯,我今晚去接她。”


    ————


    深夜,赵珏澧在房里看书,郁凝摆弄着首饰盒。


    一只流萤落在窗台,郁凝蹭一下站了起来。


    “这么心急?他还没到。”赵珏澧道。


    “马上就到了。”郁凝在心中默念着数。


    片刻,窗外果然有了动静。


    赵珏澧打趣道:“哦?这算心有灵犀?”


    郁凝笑而不语,她探出身,恰好被胥凌接住。


    “谢谢六哥。”郁凝说完,便被抱了出去。


    赵珏澧关上窗,忽然看见郁凝坐过的椅子上有一抹红。他啧了一声,躺上美人榻上去了。


    反正郁凝今晚不在,他本想睡柔软的床上,但到底觉得不合适,还是在榻上曲了腿。


    他在书房有卧榻,有时会在那歇下。但他“新婚”没多久,若这便与王妃“分榻”了,容易引人非议。况且今晚他还是待在房里好些,万一那俩人露了奸情,赵珏澧还是个撇清关系的证人。毕竟,他总不会纵容王妃私通吧?


    赵珏澧翻了个身,决定明日得叫人换张美人榻,这个实在是太硬了。说起来,等他纳了侧妃,倒是有床可睡了。


    但,赵珏澧见过那李卿云,是和郁凝不相上下的娇娇女,恐怕会有些难应付。赵珏澧想着,折身起坐,翻开了公文。


    相比女人,还是权力场上的事情,更叫人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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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胥凌而言,倒是怀里的女人更让他高兴。


    他抱着郁凝一路飞檐走壁,进了一处小宅子里。


    “真想造一座金屋,把你藏起来。”胥凌说。


    那宅子几乎复刻了郁凝的闺房,一应事物都是郁凝少女时热衷收集的。很粉、很花。


    而且桌角、椅子都包了绒,因为郁凝手脚笨,常摔跤。郁府里所有的边边角角都在长公主的要求下,全部包起来了。


    郁凝点着胥凌的胸口,认真道:“金屋在这,我要赖在里面,不出来。”


    “你要走,我也不肯了。”胥凌抬脚阖上门,不安分的欲望,在屋内起起伏伏。


    郁凝的唇红得像含着春天的花骨朵,一碰,便会泄漏春期。胥凌急切地吻着,将郁凝托上了桌台。他高大的身影覆下,郁凝便看不见烛光了,她勾着他的衣襟,引诱他向黑暗纵深处去。


    胥凌解着繁琐的衣结,忽然摸到了血。他顿时停住,“凝凝,你受伤了?”


    “没有啊。”郁凝突然明白了,她红着脸,“是月事。”


    “这……”胥凌伏在郁凝肩头,狠狠嗅了嗅她的气息,才将她抱下桌,“屋里的柜子有更换的衣物,还有你要用的东西。”


    郁凝鬼鬼地笑:“凌哥哥怎么连这都有?”


    胥凌咳嗽一声,道:“我向来准备周全。”


    郁凝处理好身体后,胥凌已经在院里乘凉了。


    这地方大概已经接近京郊,外头有蛙声一片。


    郁凝戳了戳胥凌的胳膊,点着另一张竹椅,“这是要分榻?”


    胥凌眯着眼睛,道:“免得我对你耍流氓。”


    “可我想对你上下其手。”郁凝踢了鞋,蛮横地爬进胥凌怀里。可惜还没来得及下手就被胥凌擒住了。


    郁凝仰头,伸出舌尖碰了碰他的下巴,“不要我帮你?”


    胥凌伸手把给郁凝准备的毯子取了,将她裹成茧,“不劳大小姐。”


    “我听见你叫我,还以为要我帮忙呢。”


    胥凌唰一下红了脸,他将郁凝扣在怀里,捂着她的耳朵,“别瞎听。”


    郁凝偏要听,她贴着胥凌的胸口,每次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郁凝问。


    胥凌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穿过她长长的青丝,道:“又在用你的耳力了?”


    郁凝笑嘻嘻道:“只对你用嘛。”


    胥凌败下阵了。


    郁凝不知为何,耳力异乎寻常地好,能隔着几道院墙,听见外面的人声。趴在地面,则能够听见更远的响动。她说小时候,她总觉得吵闹无处不在,连睡觉也有人在说话。郁冕花了很长时间教她如何与喧嚣相处,她日渐长大,才算学会了控制自己的耳力。


    胥凌知道这事,还是因为某一年,盛瑛追着敌人入了深山。正当胥凌以为自己连母亲也要失去时,郁冕带着援军赶到了。他率部队,找到了山穷水尽的盛瑛。


    胥凌去道谢,郁凝突然从郁冕袍子下钻了出来,说,凌哥哥,不用谢我。


    郁冕只得无奈地告诉胥凌关于郁凝的事,并希望他能保守秘密。打仗时,郁凝靠着耳力,能听见敌军的动向。但郁冕不让她用,说此非人力,长久驱使,恐招鬼神。


    胥凌挑起郁凝的下巴,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她,道:“过几日,我要往南边去打仗了,等树叶黄了,才能再见你。”


    “怎么又要走啊?”郁凝埋着头,小声控诉,“打了这么多年仗,国库也要吃不消了吧,舅舅怎么还要打?”


    “皇上想成就秦皇汉武之功,做臣下的,也没法子。”


    “我不明白舅舅的野心,可百姓过得越来越差,是谁都能看到的。”郁凝道,“我去找你的路上,见着好多穷苦人,我扔掉的果核,都有小孩抢着吃。”


    胥凌轻拍她的背脊,“先皇在位时,奉行无为,虽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但边疆从来都不得安宁。蛮族打得最厉害时,险些朝着帝都长驱直入。皇上继位,开始铁腕治军,才逐渐让四海安定。”


    “舅舅这样做,并没有错。我爹爹也是支持的,可舅舅若仅靠武力来维持安定,百姓过不上好日子,长城之内,便会烽烟四起。”


    “是啊,”胥凌叹息道,“可惜……”可惜皇帝独断专行,很难听谏言了。


    长公主赵雩在时,赵霆还有几分温情,听得下良言。有时赵雩甚至也会同赵霆议论国事,两兄妹争个高下。赵雩跟随郁冕出征,双双马革裹尸后,赵霆脾气越来越差,听不得半句反驳。


    “凝儿,你也切勿对皇上有异议。”胥凌提醒道,“假若赵珏澧让你提,或暗示你做,你便让他同我说。”


    “我有分寸的。”郁凝道,“六哥不同我谈政事。”


    “嗯。”胥凌说着,将一个竹签信号弹放在了桌上,“走时带上这个,若有事,胥家军看见,便会立即驰援。”


    “你放心,我有自保能力。”郁凝伸出手,握住胥凌,“恒羽军好几个叔伯找过我,给了我恒羽军的信号弹。”


    胥凌牵着她伸回毯子里,摩挲着她的手背,感慨道:“恒羽军的魂还未曾散。”


    三年前恒羽军大败,残余部将打散编入其它军中。恒羽军之名虽封存,但这支军队的雄风却始终影响着此后的南朝。


    “爹爹和娘会保佑我们的。”郁凝说着,靠着胥凌蜷缩了起来。


    “是不是疼了?”胥凌将手捂在她小腹,轻轻揉着,“凝儿,还有件事,若赵珏澧向你打探郁将军和长公主的事,你也尽量半真半假地说。”


    郁凝想起昨日赵珏澧主动提起过,她撑着胥凌的胸口,抬头看向他,“你查到了什么?”


    “没有,是这几日,赵珏鸣向我提及郁将军。他曾说过二十年前,郁将军前往南疆平叛,违背圣旨之事。我猜,他想知道郁将军对皇上说了什么。”


    “爹爹想保密的事,绝不会叫第三人知道。”


    “郁将军做事,总是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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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破晓,郁凝睡醒时,已经回到了王府里。屏风外,赵珏澧挑灯支着额头在想什么。


    她怅然若失地翻了个身。


    “醒了?”赵珏澧问,“桌上有手炉,你自个抱着吧。”


    “谢谢六哥。”郁凝赤脚下床,取了手炉又睡回去了。


    “不必谢我,这是兄长的关怀。”


    胥凌把郁凝送回来时,给了赵珏澧一个名字,那是赵珏鸣安插在赵珏澧身边的奸细。那晚在窗外探查的,十有八九也是此人。赵珏澧终于把奸细找到了,语气都轻快了几分。


    “对了,下午皇后找你进宫一趟,你别忘了。”


    郁凝哼哼几声,算作回答。


    小孩似的。赵珏澧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