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伍

作品:《天家野记(正文完结)

    “王妃,胥府遣人送来一笼水晶包。”婢女将一个食盒呈上。


    郁凝打开,闻到馥郁的香。


    赵珏澧刚和郁凝吃过早饭,让婢女收拾了桌子,“盛将军对王妃很是上心。”


    郁凝将一个水晶包递给他,“王爷尝尝,很好吃。”


    赵珏澧接了,“的确比之前送来的东西好多了。”


    “盛伯母做什么都精益求精。”郁凝一口气吃了好几个。


    “别吃太急,不是才用过饭?”赵珏澧让人给她倒上水。


    “我已经腾好胃了。”郁凝塞了一嘴。


    “哎,我记得姑父总说凡事不求圆满,进食只需七分饱。”


    郁凝知道他在打趣自己的吃相,哼哼唧唧道:“爹不惯我,有人惯。”郁冕会管她吃多少东西,怎么吃。但去了盛家,就没人管了。胥凌乐意纵容她,常常一口每吃完,下一口就已经夹进她碗里了。


    赵珏澧看她有几分低落的样子,道:“明日镇国公的府宴,盛将军也会前往。凝凝可开心些?”


    “真的吗?王爷送我的九域鸟金钗,我能送给盛伯母吗?”


    “你不喜欢?”


    “我喜欢,但是我觉得这个和盛伯母很配。”九域鸟是传说中的高天之鸟,有抗击雷霆之能,和盛瑛的大将气度很合适。


    赵珏澧见她兴致勃勃,自己也轻松几分,“行。我再给王妃寻几只新的。库房里还有些东西,你再挑一挑,一并送吧。”


    “王爷这是要通过我贿赂盛将军?”


    赵珏澧不自然地敲了敲桌,“王妃不要太机灵,否则你跟在我身边,我压力很大。”


    和胥凌的交易被郁凝知道后,赵珏澧也懒得掩饰了。他是要争夺皇权的人,阴谋阳谋不可能少。他这是在提醒郁凝,身处王府,有些东西不要随便琢磨。


    郁凝趴在桌上,笑得人畜无害,“知道啦。”


    “对了,镇国公的宴席,李卿云估计也会去,你们若是打上照面,你不必忍让她。”赵珏澧道。


    李卿云是兵部侍郎的长女,原本是有意与赵珏澧结亲的。但皇帝一道令下来,赵珏澧迅速迎了郁凝过门。赵珏澧打算做些赔偿便罢了,但兵部侍郎说李卿云愿意为妾。既然如此,不结白不结。


    赵珏澧今早告诉郁凝,下个月,府里填个妾室。郁凝又不是真王妃,自然没什么好反对的。


    她道:“刁蛮些呗,免得日后让外人以为王爷宠妾灭妻。我懂。”


    赵珏澧看着她眼里的狡黠,想起某一年除夕,郁凝非要抢一块玉。那玉原本是皇帝赏给其它孩子的,但郁凝不肯,张牙舞爪和那小孩干了一架,把对方摁在地上哭。


    后来那块玉好像见胥凌戴过一次?原来所有的“奸情”都早有端倪。


    ————


    郁凝一早起了床,高高兴兴地翻箱倒柜找东西,说要盛装打扮。赵珏澧依着她的小孩心性,没来打搅她,让她自己收拾去。


    临出门,郁凝去王府库房捡了一箱东西走。管家还问够不够,要不要多带些。


    赵珏澧吃着皇子的俸银,另一边还有朝中职务的俸禄。两边加起来不低,但也不会有如此多的财宝。


    六哥不是个清官。郁凝心想。


    快到镇国公府时,郁凝忽然让马车再走快些。


    “离开宴还早呢。”小沫道。


    “可有些人,非得快点才能见到。”郁凝笑说。


    紧赶慢赶,终于在胥凌走之前赶到了。


    他送盛瑛和赵嘉南过来,却在门口逗留了一会。郁凝猜他是在等自己。


    郁凝提着裙边,向胥凌的方向扑了过去——用力抱住了盛瑛,“盛伯母,你做的东西越来越好吃了。”


    盛瑛笑开了花,“凝凝喜欢就好,伯母下次还给你做。”她搂着郁凝转身,“和凌哥儿好久没见了吧?”


    胥凌和郁凝迅速松开了紧握的手——全靠盛瑛挡着,他们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触碰对方。


    “胥将军。”郁凝叫道。


    “王妃。”


    两人波澜不惊地颔首致意。


    “你们这就生分了?”盛瑛叹气。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嘛。”郁凝道。


    “是啊,都长大了。”胥凌看着她。


    其实前日还耳鬓厮磨,郁凝一声声叫着凌哥哥。


    镇国公夫妻出来迎客了,胥凌只好让开。


    进门时,郁凝被绊了一脚,幸好扶住了盛瑛,才免得闹笑话。


    “国公与夫人眼光太好,将府邸修建地美不胜收,凝凝光顾着看风景了。”郁凝对国公夫人道。


    国公夫人与郁凝母亲交好,哪舍得责怪她,只道喜欢就多来,原先你可常与我家姑娘玩耍的。


    胥凌看着他们进去,心想该如何警告赵嘉南。别人没能看出来,胥凌却看得一清二楚——是赵嘉南踩了郁凝的裙摆。


    “伯母英姿飒爽,最能压住九域鸟。”落座后,郁凝取出金钗给盛瑛带上,搂着盛瑛在铜镜前观赏。


    “伯母老了,不如年轻时那般了。”镜子里的盛瑛两鬓生霜。


    “哪有,时间带给伯母的,是不一样的气韵。”


    盛瑛笑道:“就你会说话。”


    “凝儿,我们可没少疼你,你就只记得盛伯母的好啊?”源王妃打趣道。


    其它三大姑八大姨也附和起来。


    郁凝从又在笑声里,一一给伯母、婶姨送了礼,逗得人直笑。


    “端峻王待你可好?”源王妃拉着她的手问,“若是他瞧着你伶仃一人,便敢欺负你,凝凝可一定要告诉我们。姨给你讨公道去。”


    郁凝道:“王爷待我很好,您看这么多奇珍异宝都叫我带出来了。他一直小心照顾着我呢。”


    “听闻,他答应了李家的亲事?”镇国公夫人压低声音道,“你这才过门不久,他怎么能如此?”


    郁凝就知道肯定有人会提及此事。赵珏澧昨日特意提那一嘴,是希望她能给自己打圆场。


    郁凝点头,肯定道:“是有此事。”


    好几人的脸色顿时难看,盛瑛都握起了拳,一副随时要带着这群女眷打上端峻王府去的样子。


    “但此事不能怪王爷,”郁凝接着道,“皇家人丁不旺,瑞王爷的小郡主近来又生了急病。父皇便催着我们早些要孩子。但我……”郁凝面呈伤心状,“我身子不大好,便做主替王爷答应了李府的事。我与卿云妹妹早便交好,来了王府,我们也是姐妹。”


    郁凝身子不好的原因,在场的人都知晓。这些上一辈对此事一样是议论纷纷,但郁凝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又丧父失母,他们总归是心疼的。在厅里的人碍着盛瑛的面子,没多说,可盛瑛看着门外自己那儿媳,脸色比在场的人都要愤怒。


    众人心思百转千回,以为盛瑛是在怒她那儿媳影响了胥府和端峻王府的关系。


    做庄的镇国公夫人心底也不喜欢那被皇后养坏了公主,但她不能让场子乱了,“既然是凝凝做的主,我们便不多问了。若是日后,端峻王对你有所不敬,我们定然是会上门的。”


    “王爷君子如一,不会负我。”郁凝信誓旦旦。


    和老一辈寒暄完,郁凝想起自己还没和镇国公的小姐打招呼。她们少时友情不浅,来了总得见一见。


    她转了转,在后花园找到了人。还没走近,就听有人说:“我爹爹早已和王爷定了亲,所以那女人才用不堪的法子,勾引了王爷。”


    “嘉南公主当时在院子里拦着她,就是因着她要去找胥将军呢。”


    “自小她就缠着胥将军,这会又玩弄六哥哥,真是狐狸精……”这是镇国公家的小姐在说。


    郁凝听了一会,竟都在指责她。


    她折断了一只桃枝,提醒这群人,自己在这。


    “王妃……”位份低的,不情不愿向她行礼。


    “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难逃小人之嫌。诸位姐妹,可要嘴下留情。”她笑着说。


    “是谁连脸面都不留了,还要留情?”李卿云阴阳怪气道。


    郁凝正要骂回去,一条长鞭忽然甩下,满树桃花疏疏而落。


    “嚼舌根都嚼人脸上了,一群无耻之尤。”有个女孩从屋顶跳下。


    “茗茗?”郁凝惊喜道。


    “郁凝你等会,“等我收拾了这群长舌妇,再同你玩。”顾茗一边说,一边抬鞭向花团锦簇间甩去,将这群人吓得落荒而逃。


    “被你爹知道,又要训你了。”郁凝给她整理好卷起的衣袖,说道。顾茗不喜欢穿长袖的衣裙,总嫌它们耽误她飞檐走壁。


    “我爹骂得还少?我不听就好行了。”顾茗说,“李卿云那几个混蛋,到处说你坏话,看我不打烂她们的嘴。”她拉着郁凝去追,郁凝拦住了她。


    “光打她们,是没有用的。嘴长在她们身上,不死,就能一直说。”


    顾茗回过头,有些惊异,“郁凝,你……”


    郁凝眼神微动,笑开了,“放心,我要真想做点什么,她们一个都跑不了。可我懒得计较。”


    “嗯,我们不跟笨蛋计较。”顾茗搂住她的腰,展身带她跃上了屋檐。顾茗爱练武,和郁凝玩得好,又套上了郁冕将军的近乎,让郁冕教了她不少东西。但郁凝不喜欢打打杀杀,每次被她带着上蹿下跳,都紧张万分。


    郁凝紧紧搂住顾茗,不敢撒手,“茗茗,你可得拉紧我。”


    “放心,下面是青草地,摔了也没事。”


    “你皮厚肉糙,当然没事,我可不行。”


    “咦,王府给你又养出娇小姐脾气来了。”


    “我本来就是娇小姐。”郁凝一跺脚,剁下了块瓦。


    在被人发现之前,顾茗又带着她跃到了另一处屋顶。


    “茗茗,你的轻功越来越好了。”


    “那是自然,我好几次都想溜去王府找你来着。”


    “怎么不来?”


    “我怕和你没话说。”顾茗承认道。


    “你也觉得我是那种人?”郁凝有些丧气。


    “不是,我只是几次见到你跟在端峻王身后,看起来是傻呆呆的王妃。好像和原来不一样了。”


    “人总会长大,会变的。”


    “变得连胥凌也不喜欢了?”


    郁凝的少年心事除了和父母说过,就只有顾茗知道。当初她大着胆子从帝都跑去边疆找胥凌,还是顾茗带着小沫,四处给她打掩护,才没人被人发现。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郁凝说。


    “算了,反正解释也没有用了。那时你跑去找胥凌,我还以为你们回来就会成亲。”


    “我也以为……”那时皇帝旁敲侧击问郁凝,有没有喜欢的皇子,她年纪不小,该婚配了。于是郁凝便想去找胥凌。


    “是赵珏澧强迫你的吗?”顾茗冷道。


    “不是,你可别想着去掀王府的瓦。”郁凝道,“阴差阳错,就这样了。”


    顾茗看她不想提及此事,便不问了。她指向花园里,说给郁凝看个好玩的。


    花园里在办曲水流觞,各式菜肴顺着溪流缓缓流动。成群的女眷聚集其间,赵嘉南卧在摇椅上,要人伺候这伺候那的声音尤为刺耳。


    顾茗捡了块琉璃瓦,向下打去,摇椅瞬间侧翻,赵嘉南整个人扑进了溪水里。汤汤水水贱了她一身。夫人们也不敢吃东西了,团扇半掩着脸,露出窃窃的笑声。


    郁凝和顾茗捂着嘴,憋了好久才把大笑憋回去。


    下午宴席散时,郁凝挽着盛瑛出门,胥凌已经等在门口了。


    这么多女眷赴宴,来接人的却只有胥凌。郁凝恍惚间觉得,胥凌是来接她回家的。可在众目睽睽下,走向胥凌的,只能是赵嘉南。


    胥凌拂开赵嘉南的手,将一个箱子抬向盛瑛,“娘,这是你定的东西。”


    盛瑛道:“凝凝,伯母给你定做了些春裳,还有几件小首饰,你回去试试可合身。”她要打开盒子,却被胥凌按住了。


    郁凝会意,立刻将东西收入了自己马车里。


    回府路上,郁凝打开箱子,里面有一只翠色手镯压在衣服下。郁凝记得这个手镯原本带在盛瑛手上,这是胥家祖上传下来的,不贵重,但据说是祖辈的定情之物。


    “表妹这只手镯很是别致。”赵珏澧看郁凝一直在把玩手腕上的镯子,看了两眼,道。


    “是吧?是他送我的。”郁凝炫耀似地抬起手,邀请赵珏澧仔细看看。


    “冰锷含彩,雕琰表饰,甚美。”赵珏澧配合道。


    郁凝笑得更是得意,若是允许,她能让每一个人都看一遍这镯子。


    “两小无猜的感情真好。”赵珏澧感叹道。


    “六哥有吗?”


    赵珏澧摇头,“生在帝王家,感情只会是一种累赘。”


    “我娘和爹感情就很好。”


    “姑姑是例外,”赵珏澧想了想,道,“姑姑和姑父原本也是先帝赐婚。可姑姑不愿意,父皇便去找姑父私底下退亲了。后来姑姑见姑父身姿非凡,又愿意嫁了。然后父皇厚着脸,又找了姑父。”


    郁凝笑道:“我爹说,他很早就心悦我娘了,但一直没好意思开口。”


    “难怪后来两人如此恩爱。”赵珏澧说着,俯下身在郁凝耳边道,“凝凝帮六哥成了大业,日后也能和胥将军恩爱白头。”


    郁凝娇羞地推开他,“夫君,早些休息。”


    赵珏澧一愣,立马道:“夜深了。”


    “凝凝为夫君宽衣。”郁凝站起身,给赵珏澧宽了外衣。


    两人在床榻上躺了一会,外面的影子悄悄撤了。


    赵珏澧站起身,“表妹,冒犯了。”


    “是来监视你的?”郁凝问。


    “恐怕是。”赵珏澧推开门,叫人换了一盏烛火。婢女大抵是训练过的,懂赵珏澧的暗示。她离开没多久,郁凝便听见府邸里,护卫轮换的脚步声。


    一切静下,赵珏澧在屏风另一侧铺了床榻,歇息了。


    黑暗中,郁凝忽然道:“六哥,我想见他。”


    赵珏澧扑哧笑出了声,“这么频繁?到底是年轻人。”


    郁凝钻进了被子里。


    赵珏澧发觉自己失言了,抱歉道:“对不住,明日我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