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
作品:《南城雾色》 “有关系。。。我们是高中同学,大学同班两年,你、你现在是甲方的总裁。”阮乔垂眸不敢看他,也怕他打断自己,微喘着一口气说完。
车窗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车内却是完全封闭的空间,在这封闭空间里,沈恪实在是靠得她太近——他清冽的气息浅浅摩挲着自己脸颊。阮乔只觉得心跳加速,如鼓声一阵快似一阵,不受自己控制。
就连身体也因此酥软了半边。不知是不是因着他靠近的缘故。她害怕这种身体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
“真有意思。阮乔,我告诉你,我们是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她的一缕发丝散出来,轻柔的发丝因静电的缘故飘起,沾在他的T恤上。沈恪便盯着这缕发丝看。
他嗓音低沉中带着一丝清冽,像是极有质感的冰泉,“男人”和“女人”这两个词语从他口中说出,阮乔好似被那词浅浅地烫过,心底留下一个大洞,一丝痒意钻出,如附骨之蛆钻入脚底心。
阮乔包裹在球鞋和棉袜里的脚趾浅浅地痉挛了一下。
“是你太放心我。”他说得很慢,很清晰,他要阮乔听清楚。“从初次重逢时起,我就说的明明白白了。我对你有企图。”
阮乔闭上眼睛。明明是这样的时刻,她却蓦然生出一种被男人逼到墙角的感觉。就连呼吸都艰涩而急促。
“沈。。。沈总是什么意思?”阮乔说。难道他很想要得到她?可她也就是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一个女人,沈恪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而且,他到底想的是什么,她的人还是。。。
沈恪挑了挑眉。这个女人到底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啊。男人对女人的意思,不就是那一种?他轻轻地低笑一声。
他的笑声浅浅地烫了她的耳朵。阮乔才意识过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被羞得语无伦次。这个问题问出来,倒像是自己把自己摆在了案板上,问他是想要她的人还是想要她的心。任他予取予求。
她就不应该探究这个问题。
“谢谢沈总抬爱。我没有谈恋爱的心思——”她管他是不是想谈恋爱,她总不能直说自己没有出来卖的意思。“我只想一个人好好生活。”
阮乔说着,手指去捏衣角。可是捏衣角还不足够,她说到后面,慌乱地伸手去够车门把手。她要下车了。她不能在车上待下去。
就在这时,沈恪突然手机响。铃声出现得突兀而刺耳。方才好不容易逼出来的一丝丝暧昧氛围,瞬间消融。这电话来得真不是时候。
沈恪不耐地接起。
“喂?”不是说了,今天他不工作,不要给他打电话么。
“沈总,我已经琢磨您的意思了,就给他降。。。”那头的话没说完,沈恪便一把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四十来岁左右男子的声音,老南城人的口音有些明显,含糊不清中夹着及丝谄媚,阮乔在一旁听着,竟然觉得有几分耳熟。
“沈总,您直接送我回家吧。”阮乔的手指无意识地攥住衣角。
她一口一个沈总,叫得沈恪心烦。
沈恪盯着她那片被揉得皱皱巴巴的衣角。攥衣角。说明她在紧张。她究竟紧张些什么?和他在一起就不能放松些么。
沈恪不由得去比对阮乔和宁弈在一起时的场景。明明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时候,阮乔是挺放松的。怎么到他这儿就紧张起来了?他是豺狼还是虎豹,难道会吃了她么?
*
甫一被放落在地,阮乔便匆匆地消失在小区门口。
她打开门,“砰”地一声关上,脊背紧紧贴在门上,金属门的凉意隔着布料透进身体里。她顺着门慢慢地滑坐下来,缩在墙角。
她像裸体的蜗牛找到自己的壳,急急忙忙地钻回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心里恐惧又茫然。若是能将沈恪看成普通的同学、抑或是甲方总裁还好,可他偏偏点破他们是“男人和女人”的关系,让她不知所措。
也许是自己真的还不想谈恋爱啊。跟一个同阶层的男人谈恋爱她都要鼓足勇气,更别说是跟一个阶层差距如此之大的男人。
她会怕他、惧他、小心翼翼,生怕他不满。
心里乱成一团麻,阮乔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衣角差点都要被自己拽破。手里不握着点什么,总觉得没有安全感。
想了想,她叹了口气,还是决定打电话找郭芮凌。
“卧槽,乔乔。”郭芮凌差点没一口喷出来。“你又一次拒绝我男神了?你说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啊?这福气都要赖在你家门口不走了,你还硬硬不要。真有你的。”
“这是为什么啊?你能答应那个姓宁的那种货色——”提到姓宁的,郭芮凌觉得自己差点都想恶心干呕。姓宁的这干的叫什么事?就是TM的强.奸未遂,要不是乔乔软和好说话,够这恶心男喝一壶的。
“姓宁的给我男神提鞋都不配。所以你说说,为什么你能答应别人交往,就不能答应沈恪?阮乔,你给我好好审视你自己。你是真担心自己配不上?呵呵,你也忒小看你自己。”
阮乔拽着衣角,直到发白的指尖又被勒出红痕。她也想问自己。为什么不可以是沈恪。她心跳加速,整个人好似被狠狠地按进水里一般。
“我不知道。”阮乔艰涩地说。今天在他面前,她整个人都不正常。
就算沈恪是想要她的人、她的身体——其实她也不吃亏的。沈恪的样貌和身高,样样都是万里挑一。要是沈恪真想玩玩,她就不能配合一下?沈恪的为人,就不是会欺负女人、为难女人的。要是沈恪最后玩腻了,要回归正常的家庭生活,那也是好聚好散。
“乔乔。”挂电话前,郭芮凌欲言又止。“我建议你约一个心理咨询。根据你的描述,你对待沈恪的举止太过反常。你可能有一些情感方面的障碍。”
“嗯。”阮乔含糊地应了一声。她对宁弈不是好好的么?两个人该吃饭吃饭,该逛街逛街,也没有出现这种心跳加速呼吸紧张的感觉。
而且,她现在真就只想自己一个人简简单单地过。要是能不谈恋爱就好了——说到谈恋爱,阮乔立马想起另一个要命的问题。如今刘丽琼和阮其才还不知道她和宁弈分手了。如果知道了,那要怎么办?
刘丽琼不会放过她的。
挂断电话后,阮乔简单到厨房下了一点面条。吃完面条,她坐在电脑前。
明天又是周一。阮乔看着电脑右上方的时间显示。就要到傍晚了。这个周末过得曲折且惊魂。打工人少有的周末美好时光,就在折腾中过去了。
她的设计图还没个头尾。真是发愁。阮乔赶着把自己周六上午做的那一版效果图渲染出来。这版效果图的灵感来源于晟海大厦。
晟海大厦,是沈恪的设计,他大二时期的作品,惊为天人。又想到沈恪了。没几分钟,还想到他,到底要不要工作了?说来也奇怪,这个人像在她脑子里驻扎了一样,动不动就冒出来,扰乱她心神。
还好没答应跟他玩玩。要是真玩了,她恐怕是陷进去了,出不来。高中时的语文课文她背得很牢固。“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她要真陷进去了,后果还不知道怎样呢。
阮乔放下电脑,赤脚走到沙发旁。她抖开那张被子,昨夜沈恪盖过的。似乎其上还残留着他的点点余温,温度里带着薄荷清冽的、冷度的香。
阮乔无意识地伸手浅浅抚摸过被面,带了点不自知的温柔缱绻。
*
“乔乔姐,有人送花给你,好大一捧花啊,真漂亮。”刚到公司,李漾漾兴奋地捧一束花过来给阮乔。
花型优美,花瓣重重叠叠,香槟色的花蕊蜷曲,最外层是透着精致的浅粉色,从香槟过度到浅粉,晕染出动人的渐变色。用白色的绸缎纸包扎,纸的厚度可观,质感柔软,总之一看,就不是路边随便一个花店能买到的花束。
“是挺漂亮,价格肯定也很惊人。谁送的?你家小宁?”徐歆从文件中抽身,探头过来看了一眼。“花色很罕见。”
“不是,我和宁弈分手了。”阮乔道。
“分手?好端端地怎么分手了?”嗅到八卦的气味,几乎整个办公室的人都隐隐抬头观望。
“性格不和。”阮乔解释。至于个中原因,她也不想说得如此清楚。这是她的生活,别人听的却不过是八卦罢了。
“那这花谁送的?”徐歆笑盈盈地问。“不会真的是。。。”
阮乔心中隐隐有预感,低头去看花束中央的卡片,落款果然浅浅地缀着一个“沈”。阮乔咬唇。
“真的是沈总?”待看清卡片上的落款,徐歆浅浅地倒吸一口气。“乔乔,你真是个有福气的,沈总对你可——”徐歆话没说完,抬头一看,却见阮乔咬住唇,一副很是苦恼的样子。
阮乔想,这叫她怎么处理才好?平白无故地送一束花过来,乱她的心神。一时间,好似真能看到南城雾色的烟雨里,沈恪穿着白衣黑裤,筋骨分明的手捧着一束鲜花,表情是他惯有的漫不经心,又在那漫不经心里透出几分认真,唇角扬起动人的弧度。
“鲜花还能退吗?” 阮乔问。
“乔乔姐,你真要退啊?这么好看的鲜花,很可惜诶。再说了,是私人花艺室的SA送过来的哦,我还没仔细问清楚,他就把花放下了。”李漾漾摸着花束的绸缎纸,爱不释手。
阮乔抿唇。沈恪肯定是算好了的。找人代送鲜花,直接让她没有拒绝的机会。
“乔乔,大可不必退回去。他要送,你就要敢收——好男人是不在市场上流通的。你撞上了就要抓住。”徐歆说得语重心长。
阮乔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抓住沈恪,是生活品质乃至阶层上的全面提升。沈恪的家境和实力都是顶层。谁成为他的伴侣,谁就能成为顶层——不管她原本属于哪个阶层。
那玫瑰的花色确实好看,别说是李漾漾这样的小姑娘,就连阮乔都心动。没有人不喜欢鲜花,她也不例外,况且是包裹得如此精致美丽、花型缱绻,香气有馥郁的鲜花。
鲜花的花色罕见,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品种。下载了一个拍照搜图的软件,阮乔对着鲜花一拍。
搜出来的结果阮乔都震惊。这玫瑰品种的市价在千元一枝左右,这束玫瑰有六十九支,这束花值六万多块钱,顶她半年的薪水。
玫瑰的品种名叫“Marie Antoinette Rose”,玛丽安托瓦内特玫瑰,以法国路易十六王后的名字命名,她就是法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断头王后”,被民众送上绞刑台的王后。
玛丽安托瓦内特,这玫瑰的名字也颇有深意。阮乔盯着这束花想。若是享受了和本身并不匹配的资源和生活品质。最后是不是也落得一个断头王后的下场?
他能一时地捧她,能一世地捧她么?
不能的。
下午,阮乔收到宁弈的电话。看到熟悉的数字尾号,阮乔抿了抿唇,有些不悦。不是说好不互相打扰了吗?怎么还打电话给她?
犹豫了半晌,阮乔还是接了。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回事,宁弈那犹如丧家之犬一样气闷又无奈的声音劈头盖脸地袭来。
“阮乔,当初不是同意调解了吗?怎么直接闹到办公室了?现在整个科室都知道周末警局的事情。”
“没有,我没说。现在是什么情况?”阮乔被质问得有些蒙。她确实是什么都没说。
“我被下调了。单位现在打算派我去秧县。理由是我作风不正。”宁弈稍稍放软了口气。他听得出阮乔语气中的茫然,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秧县,阮乔对这个地方还算熟悉。秧县是刘丽琼的老家,也就是外公外婆家,是南城下辖的县级行政区中最偏远的一个,GDP也是最垫底的。秧县多山,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是对秧县实打实的印证,在九十年代,秧县各镇之间还经常发生大规模的械斗,近几年才慢慢好起来。
真去了秧县,宁弈的履历可以说是原地倒退了五年。五年啊。人生中又有多少个奋斗的五年?
阮乔默了默,寂静中只听到宁弈那头的背景音。熟悉的老南城人的强调,含糊不清,语带警告——“小宁啊。事情发生了,就要认命。人生关键处,不过寥寥几笔。”
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南城又下雨了。天色晕染着一层雾霾似的蓝,雷电劈劈啪啪地打下来,狂闪如巨龙之怒气。一道雷恰在眼前劈过。
电光火石之间,阮乔好似也被雷电劈中一般,脑子里七零八落的景象一点点拼接,巨大的、完整的真相如一轮满月,准备在雷电和雨水过后的雨夜升起。
“乔乔,怎么接了个电话,跟魂不守舍似的?你的魂被谁夺走了?”徐歆笑她。这几日,阮乔越发地瘦,她的衣服又都是宽大的衬衫,把人套在里头,空荡荡的。
“没什么。”阮乔笑了笑。那笑里含了几分凄婉,徐歆不经意一瞥,见阮乔那素白的小脸上幽艳和凄婉兼有之,她又散着海藻似的长发,活脱脱有几分诡异的丽色。
徐歆说不出话来。阮乔是个实打实的美人。
回过神来,发现阮乔正在解那束花——扯开精致华丽的丝绸纸,把花底座包裹的保湿海绵上扯起来。
“都分了吧。”阮乔把花递给徐歆。“歆姐,给你几枝。”
一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分到了两三枝玛丽·安托尼内特。男同事和女同事都有,李漾漾捏着两枝水灵灵的玫瑰,兴奋了。“哇塞,这里值两千块钱诶!”
阮乔只是笑笑。人做的事情,不必牵连鲜花。花分了,还能好好地养养。
临下班时,阮乔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她心里隐隐有预感,这是沈恪打来的。
一接起来,果然就是。
“阮乔,下班我来接你。”他一如往常,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像是被华丽的钩花绸缎浅浅摩挲过的羊皮纸。
他若无其事,好似昨天被拒绝的人不是他。既然已经决定要把她弄到手,那就是头撞破了南墙,也不会改变。
“好。”阮乔应声。
“想去哪里吃?”沈恪又问。今天阮乔答应得很干脆利落。真是不一样。是不是喜欢他送的花?
“不吃。我们去天门桥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