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

作品:《慧眼识珠

    陈珠听到有人叫她,停住脚步一看,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娇娇怯怯的样子,跑上前来,对陈珠道:“嫂嫂,方才,方才还请嫂嫂不要介意,大姐姐她,她也是心直口快,没有别的意思。”


    这是镇国公府二姑娘,李济的庶妹,李槿。


    陈珠领了她的好意:“我没有放在心上,二妹妹不必担心。”


    十四五岁的姑娘微笑,露出贝齿,清新如一朵小白花:“那我就放心了,多谢嫂嫂。”说完福了一礼,低着头走了。


    主仆几人望着她的背影,同时默默叹了口气。


    镇国公夫人这样的态度,其他人就算认为陈珠无辜,大约最多也只是像刚才的李槿那样,偷偷跟她表示善意。


    待她走远,兰心道:“姑娘,这国公府的二姑娘还挺好的,看着就与大姑娘不同。”


    莲心敲她的头道:“别胡说!这也是我们能混说的?”


    莲心十六,兰心十五,莲心一向稳重,在陈珠身边是众丫鬟之首,兰心也一向听她的,此时自知失言,吐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只是一路,国公府的丫鬟小厮见了陈珠,仿佛她身带瘟疫似的避之不及,把兰心气得忍不住一路嘀嘀咕咕,眼看快到他们住的梅林上筑了,莲心止住她道:“好了,别抱怨了,别让姑娘心里不痛快。”兰心才住了嘴。


    陈珠回到梅林上筑,让人搬了张绣墩子放在李济床前,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前。


    刚才都是强撑的,眼下没人,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看着昏迷不醒的李济,忍不住落下泪来。


    “李将军,你快醒来吧,不然我就真要成寡妇了。”


    “李世子,求你了,快醒吧,我害怕。”


    “李济,我才十五岁,不想被人说‘克夫’……”


    “夫君,”她低声说:“想想国公府,想想母亲,想想边关的将士们啊夫君……”


    她又用更低的声音道:“快醒来啊,你还没有看过我呢,我长得——”她想了想,“国色天香、美丽动人、闭月羞花、明眸皓齿、勾魂摄魄……”她把好听的形容词都放在自己身上,只希望引起李济的好奇心,让他醒过来,只是一边说,一边不免心虚。


    其实陈珠虽还称不上国色天香,但明眸皓齿、秀美过人。她是长圆的杏眼,笔挺秀气的鼻子,小小的红唇,嘴角还有两个酒窝,笑起来甜得让人心头发痒。


    若论样貌,她比陈瑜还胜一筹,陈瑜是明丽的长相,从小被人夸美丽、端庄大方的,她则更娇俏一些,只是到底年纪还小,脸上还带着稚气,再加上在陈府,从来只听见夸姐姐的,没有夸她的,所以她对自己的样貌心里没底。


    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流泪,一边还不忘给李济按摩手指。


    李济昏迷中,只觉得一下子冰冷彻骨,一下子烈火焚身。痛苦中,一个陌生少女的声音一直在叫他快醒来,这少女的声音他从未听过,可她的声音如林间的清风,将他的烦躁也吹走好些。


    他想睁开眼看看这少女是谁,眼皮却像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李府众人来看了李济数次,见他只是昏睡,没有醒来的迹象,都叹着气走了。


    大夫也来了几次,大夫来时,陈珠便在一旁仔细观察,打打下手。


    其实陈珠会一些医理,小时候陈府来了一个陈夫人的远方亲戚,颇会些医术、易容等奇门异术,那时候陈瑜不愿跟陈珠玩,陈夫人又忙着家事,陈珠便去与这个亲戚玩。


    这个亲戚叫阿青,陈珠叫他“青叔”。


    阿青也很喜欢这个聪明可爱的小姑娘,一开始给陈珠讲故事,没几天,故事讲完了,他不忍看小姑娘期待的眼神,陈珠又缠着要他讲新的东西,他便干脆教小姑娘些医术、易容术。


    阿青在陈府住了将近一年,直到陈进把他荐给一个郡王做门客,才跟陈珠依依惜别。


    阿青留在陈府这么久,陈夫人杜氏是有些担心的,担心陈进不高兴,穷亲戚上门投靠,总归有些拖累她。但陈进当时看杜氏对陈瑜很好,很是满意,也没跟她计较这点小事。


    陈珠不知道大人的这些弯弯绕绕,青叔走后依然跟他书信往来,这些年也断断续续地看过一些医书。


    只是她毕竟是大家小姐,医理虽懂一些,除了院子里的丫鬟,给其他人看病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更不用说处理这样严重的伤势。


    她不敢托大给李济治伤,却忍不住拉着李济的手将脉搏把了又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李济的脉搏似乎强了些。


    她让人拿来粥水,像喂药那样一滴一滴地滴到李济的嘴里。


    以前她曾听青叔说,昏迷之人若有人多跟他说话,或许可以增加醒过来的机会。


    她便坐到床边,一边帮李济按摩手指,一边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话。


    李济真的很想睁开眼看一看一直跟他说话的是谁,这个姑娘这样爱说话,或许可以称之为“话痨”。


    可是他的眼皮太重,他拼尽全力也打不开一条缝。


    又一夜过去,第二天便是回门的日子。


    陈珠不想回去,回去也不过是看母亲哭哭啼啼,哭诉她的不得已,她实在是受够了。


    她对莲心道:“你去跟夫人说一声,就说我放心不下夫君,以后再抽空回去吧。”


    莲心便到镇国公夫人的院子说了,国公夫人想了想道:“也好,以后……,待济儿好了,再一起回去吧。”


    虽然都知道希望渺茫,莲心和国公夫人赵氏身边的丫鬟婆子还是齐齐应是,赵氏身边的得力婆子吴妈妈道:“少夫人尽心尽力。”


    国公夫人对陈珠的不喜显而易见,吴妈妈也不敢多说。


    待莲心走了,赵氏道:“希望娶她进来没有娶错吧,这媳妇看着也不是个省心的,只希望她能像太夫人说的那样,能够让济儿醒过来。济儿还这样年轻,哎哟,我这心啊……”


    众婆子连忙安慰赵氏,说世子定会吉人天相,福大命大云云,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希望很渺茫了,世子已经昏迷好几天了。


    其实今天除了是回门的日子,还是陈珠的及笄日。


    及笄象征着女子的成年,多数女子在及笄后议嫁,所以一般的人家,无论家境如何,这一日都会尽量办得热热闹闹。


    时下家境略好的人家,女儿及笄后总要留个两三年才将女儿嫁出去,因为女子成亲后要在婆婆手下讨生活,闺中的日子尤其可贵。


    所以陈瑜今年十七了,二十三的李济才从边关回京,准备迎娶她。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嫁入国公府的不是适龄的陈瑜,却是略显幼稚的妹妹陈珠。


    陈夫人听说陈珠今日不回,原本是想上国公府去给她上头的,可是陈进拦住了她。


    “你去做什么?嫁珠儿过去虽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易女而嫁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眼下国公府正乱着,你过去给她上头,人多嘴杂,国公府岂能不知道?这个时候被国公府知道嫁过去的不是瑜儿,不是节外生枝嘛。”


    陈夫人犹豫道:“可……可是今儿是珠儿及笄的日子,这样的大日子做娘的也不在,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陈进摆摆手,“及笄本来是长大之义,珠儿既然已经嫁人了,就不是孩子了。大不了日后她回来,你再给她补上就是了,笄礼也不是非要十五生辰这一日办,也有人十六,甚至二十还办的。何况现在李济这个样子,万一你在的时候不好了,你说怎么办?就算你巴巴地过去,珠儿眼下,哪有心思办什么笄礼!”


    陈夫人心里煎熬得很,但陈进不同意,她也不敢违拗,只好按捺下心中的不安,转身忙府中诸项杂事去了。


    陈瑜的朝霞阁里,她的丫鬟翠竹正向她汇报:“说二姑娘要照顾李世子,回门推后了。”


    陈瑜轻轻笑了一声:“这也是预料中的事,嫁给李济,她心里岂能没有怨气。”


    翠竹道:“其实按我说,这还是便宜了二姑娘呢,要不是大姑娘让给她,她岂能嫁入镇国公府这样的人家?”


    陈瑜想起那个剑眉星目、英气勃勃的男子,得意之余也不免叹了口气。


    可惜了。


    这样一个男子,若是能活着,她是绝对不会便宜陈珠的。可惜这个男子再好,若只剩下一个牌位,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不想做什么节妇烈妇,只有活生生的人才是真的。


    陈瑜是打听清楚了才闹的,她父亲也亲自去看过,后来还找给李济看病的大夫问过,李济是活不过来的了。就算能活过来,只怕也是个废人。


    所以她大闹特闹,她知道,以父亲对她的偏宠和继母一向有求必应的态度,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退亲是不可能的,就算与国公府彻底翻脸,这个时候这门亲事也退不了。


    于情于理于面子于实力,陈府都别无选择,所以只能把陈珠嫁过去。


    怪只能怪她这个妹妹命不好。


    说起来,她这个妹妹命确实算不得好,她想起陈珠憋屈的样子,冷冷地哼了声。


    大约是她命太好的缘故,陈瑜得意地想。


    世人都说,有了后爹就有了后娘,在继母手上讨生活不好过,唯独她是个例外。


    父亲母亲自小两情相悦,长大后结为夫妻,本来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好日子,可惜母亲生她时难产,生下她后就撒手人寰。父亲为了有人照顾她,一年后续娶了如今的陈夫人杜氏。


    杜氏在闺中时就以女德闻名,父亲看中这一点,向杜县丞求娶其女。


    杜县丞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毕竟以他们这样的家世,女儿嫁入陈府这样的门第,已是烧了高香。


    杜氏没有令父亲失望,事事把她放在第一位,即便后来杜氏生了自己的孩子,依然如此。


    她曾经怀疑过杜氏是不是故意宠坏她,好让她不知天高地厚,最后落得个悲惨下场,但后来发现不是。杜氏似乎极怕人说她苛待原配所出的女儿,一心一意做一个好继母,哪怕因此让她的儿女受委屈。


    譬如说罢,她的院子婆子丫鬟加起来有十六个,陈珠的院子却只有八个。她从未要求过杜氏这样做,据她所知,父亲也没有这样要求,但杜氏就是这样做了。


    又譬如,小时候杜氏给她们请了教养嬷嬷,但她那时候看陈珠不顺眼,不同意跟她一起上课,杜氏就真的让陈珠别去了,也没有另外给陈珠找教养嬷嬷。


    平时教她们的夫子也看得出来,谁是应该多花费心思的,所以她的琴弹得比陈珠好,诗也比陈珠作得好,那丫头争不过她,居然跑去跟个二流子学什么易容、医术这种不入流的东西,真是笑死个人。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父亲知道对她的疼爱甚至偏宠,也知道继母不敢对她怎么样,所以一开始是试探,后来便肆无忌惮。


    有时候她也不见得多么喜欢那件东西,但拿走了能看到陈珠灰败的脸色,不是很有趣么?


    只是近两年,她这个妹妹好像越发佛了,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甚至她还没开口,陈珠就把东西让了出来,让她逗陈珠玩的乐趣也大大减少。


    替嫁这件事情,她知道陈珠肯定是不愿意的,谁会愿意一嫁人就当寡妇呢,但愿不愿意


    都不要紧,谁叫她不是自己故去母亲的女儿呢。


    父亲的心向着谁,陈府上下都一清二楚,陈珠想跟她斗,那是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