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作品:《慧眼识珠

    撒帐、坐床、挑盖头、合卺自然都是没有的,人群散去,陈珠自己掀开盖头,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新郎官。


    镇国公府大概为了不折腾李济,并没有给他穿上大红喜服,故而李济身上只有一件素色的中衣。但除了李济身上,新房其他的地方都布置成了大红色,包括李济盖着的被子。在这样满眼的红色之下,李济的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


    陈珠马上要及笄,也曾悄悄想过她的夫婿是什么样子的,她想,她未来的丈夫,或许会像舅父家的二表哥那样斯文俊秀,又或者像姑母家的表哥那样开朗有趣,万万没想到,李济会成了她的丈夫。


    一来,李济是她未来的姐夫,二来,李济对她来说就是云端上的人,隔得太远太远。


    陈珠是见过李济的。


    不是在镇国公府,也不是在陈府。


    他打了胜仗凯旋,她和万千民众一样,到大街上迎接大军,李少将军坐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稍稍侧头往人群看一眼,无数少女就发疯般地尖叫。


    那时,她不是不羡慕她的姐姐的,嫁得这样一个夫婿,夫复何求?


    但也只是羡慕而已,人生而不同,她并不强求。


    陈珠不是钻牛角尖的性子,不然恐怕早就呕死了。


    只是此时,素日英姿勃发、锐不可当的青年将军,躺在她面前,双目紧闭,嘴唇紫黑,哪里还有往日的半分影子。


    但无论是生是死,这个人,以后就是自己的丈夫了。


    陈珠压下紧张,凑近了些,仔细地看他。


    说来也奇怪,以前在街上看到李济,仰慕之余也觉得有点怕他,现在看着,倒没这种感觉了,原本悬在半空中的心反而渐渐安定了下来。


    陈珠坐了一会儿,有个白发苍苍的大夫进来给李济换药,这老大夫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一看就很厉害的样子。


    她虽然羞涩,但既已是李济的妻,就没有避开的道理。


    她看着老大夫把绷带拆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李济中的是箭,箭头已拔出,伤口也不大,但受伤的地方离心口太近了。


    老大夫一边换药,一边跟陈珠道:“这个伤太凶险,老夫已经尽了全力,但愿世子吉人天相吧。”


    换过药,陈珠接过镇国公府丫鬟递过来的汤药,按大夫说的一滴一滴地滴到李济的嘴唇上。


    若是滴得快了,药便会流到嘴角边。


    喂完一碗,陈珠竟出了一身汗。


    兰心和莲心也看到了李济的伤势。


    没亲眼看到前,她们还心存侥幸,如今一看,只觉得心全灰了下去。


    难怪老爷夫人会让姑娘嫁过来。


    陈珠早有心理准备,倒也没太难接受。


    若李济真的去了,自己在国公府的后院也不是不能过。虽然寡妇门前是非多,但毕竟比青灯古佛还是好多了,自己有丰厚的嫁妆,加上国公府的例银,日子总过得下去的。


    至于其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见一步吧。


    她问两个丫鬟:“东叔那里怎么说?莫姑娘可回来了?”


    东叔是她的陪房,她让东叔找的莫姑娘是她的朋友,医术极佳,她想让莫姑娘来给李济看一看。


    她找莫姑娘镇国公府或许会有说法,但事关她的终身,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的。


    丫鬟们摇头,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莫姑娘偏偏不在京城。


    陈珠叹了口气,罢了,人事已尽,如今只能听天命了。


    第二天,是一般的新婚夫妇见长辈的日子,李济这个情况,陈珠只能自己前往。


    镇国公镇守边关,自然是不在的,正堂里坐着的是太夫人、镇国公夫人、李济的弟弟妹妹们以及隔房的各位伯母、婶母、堂兄弟、堂嫂、堂姐妹们。


    黑鸦鸦的一屋子人,陈珠一进门,就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她微微一顿,想了想,只当没听到,继续向前。


    堂中最年长、地位最尊的自然是太夫人,太夫人态度甚和蔼,还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陈珠成亲这样急,今日用的针线自然来不及准备,她母亲也没派人给她送,她只好把平时闲着做的东西拿来充数,太夫人也没有在意,夸了两句给了一对极通透水头极好的玉镯。


    接下来便是镇国公夫人赵氏。


    丫鬟把垫子放在镇国公夫人面前,陈珠跪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恭敬道:“母亲,请喝茶。”


    镇国公夫人赵氏迟迟没有伸手接过。


    赵氏心中不是没有芥蒂的。李济为成婚归京,却在将入京时被刺杀,这虽是意外,但也很难说与眼前的女子没有半分关系。若不是太夫人说要冲喜,她也许不会让这克夫嫌疑的女子进镇国公府的门。


    镇国公夫人看着跪在下方的女子,她低垂着头,脸上不辨喜怒,对自己迟迟未接茶杯似乎一无所觉。


    她看着不像有十七岁,不过有人长得小些,这也正常。


    赵氏对陈瑜不算熟悉,只在她幼年时见过几次,后来陈进外调,便没有见过了。


    亲事是老国公去世前就定下的,赵氏以前不以为意,定下就定下吧,如今看来,亲事还是到了年纪,再慢慢挑选的好。


    太夫人重重咳了一声,国公夫人才“嗯”了一声,接过茶杯。


    陈珠又给其他长辈、比李济年纪大的堂兄嫂们见了礼。


    轮到各位弟弟妹妹们来给陈珠行礼,却见一个姑娘扭过脸,愤愤地说了一声:“克星!”


    声音之大,堂中诸人都听到了。


    太夫人喝道:“芙儿!”。


    李芙是李济同母的妹妹,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赵氏亲女,陈珠没见过李芙,但她的名号是听过的,也猜到此人就是李芙。


    李芙激动道:“难道不是!哥哥来往边关、京城那么多次,哪次不是平平安安的?打仗都能好好的,怎么偏偏要跟她成亲,就出了事!我们李家,就算有仇人,也是在边关,不在京城!”


    陈珠见众人沉默不语,显然默认此事。


    虽然早有意料,她心中还是升起一股熊熊之火,她长这么大,这个不计较,那个无所谓,到如今,被自己的亲生父母逼迫嫁给一个将死之人,还要被人当面说克夫!


    她猛地转身,在一屋子人讶异的眼光中,走到国公夫人面前跪下道:“母亲,儿媳自请下堂。”


    国公夫人挑眉道:“你这是干什么?”


    陈珠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赵氏:“这是儿媳嫁入李府的第二天,自问并无过错,也从未伤害过夫君,被人说克夫,儿媳以后如何在国公府立足?既是国公府容不下儿媳,倒不如早早让我归去。请母亲替夫君给儿媳一封休书,儿媳这便离开国公府。”


    陈珠虽说有克夫之嫌,但不娶都娶了,何况这毕竟是怪力乱神之事,不好放在台面上说的,反而她在明知李济昏迷的情况下还愿意嫁来国公府,这是怎样的情深义重?若国公府真在这时候因为她克夫把她休了,怕是脊梁骨也要被戳断。


    赵氏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芙儿年纪还小,不懂事,你做嫂子的,不要与她计较才是。”


    年纪还小?陈珠看了看李芙,这看起来总有十五六岁了吧?就算自己是陈瑜,也不过比她大个一两岁。


    大概自己也觉得这话很说不过去,赵氏描补道:“芙儿小孩子心性,说话都是有口无心,这样吧,我让她跟你道歉。”


    说着便叫李芙过来,又叫人快扶陈珠起来。


    李芙不情不愿地过去站在赵氏身边,死活不愿意开口。


    镇国公夫人见女儿不愿意,也不想逼她,“济儿眼下还未醒,你们这样闹来闹去的,他若是知道了,只怕也不欢喜。”


    这是在怪她了?她不退让便是不够大度,便是不懂事,这样的话她实在听得多了。


    她冷声道:“大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儿媳也不怪她。但‘克夫’这个名号儿媳万万担当不起。何况夫君现下虽然昏迷,但不是没有希望醒过来。若现在便用‘克夫’这样的字眼,不是诅咒夫君么?所以就算祖母、母亲和众位伯母、婶娘怪我扰了夫君清净,我少不得也要辩上一辩。”


    李芙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赵氏脸色也不好看,妹妹年纪小不怪她,言外之意,那便是怪她这个婆婆了?而且她在说什么,说芙儿在诅咒她的哥哥?


    倒没想到这个媳妇是这个不吃亏的性子,句句正面硬杠。是了,早就听说这个媳妇把继母管得服服帖帖,以前自己只当她有手段,正适合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却没想到这手段第一次就用在自己身上。


    再闹下去实在不像话,太夫人打圆场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受委屈了。你先回去照顾济哥儿,我们一会儿再去看看他。”


    陈珠便告退了出来。


    出了正堂,见离得远了,兰心道:“姑娘今日好厉害!”


    莲心却担心陈珠会因此被李家人不喜,尤其是国公夫人,刚才脸色难看得很。


    陈珠幽幽叹口气道:“你以为我忍气吞声,认了‘克夫‘这个名号,她们就会喜欢我了么?刚才你也看见了,李芙说我‘克夫‘,除了太夫人,谁为我开了口?我闹这一场,也不是要他们道歉,不过是表明态度罢了。不然,谁都可以欺到我面上来。”


    莲心想想也是,陈珠又幽幽道:“不过这也只撑得住一时。万一……这样的事只怕无穷无尽。”


    若是李济真的没了,她再强硬也没有用,克夫的名号她是坐定了,今天这样的事情不过只是个开始。


    主仆三人继续往回走,有人在身后叫道:“嫂嫂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