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作品:《慧眼识珠

    没有赞礼、赞者,没有宾客,连姜妈妈都不在,主仆几个松了陈珠的头发,拿了根新簪子,准备把头发挽上去,就当笄礼成了。


    本来陈夫人杜氏答应过,及笄礼要给陈珠办得热热闹闹的,陈珠虽然不敢全信,但私下里也忍不住有一点期待。


    姜妈妈攒了快一年的月银,在京城有名的银楼万福楼给她订了一个簪子,想着在她及笄当日给她簪上是,结果连姜妈妈也被留在了陈府。


    姜妈妈作为陈珠的奶娘,按理应该跟着陈珠一起来镇国公府的,但是陈进虽然答应了陈珠嫁妆翻倍的要求,后面想想却不太高兴,让杜氏把姜妈妈留了下来。


    他可不是好拿捏的。


    成亲当日兵荒马乱的,陈珠也是第二天才发现奶娘居然没有跟过来,略一想想,她就明白怎么回事。


    因为这个,她更觉得心寒,他们明知道姜妈妈对她有多重要!他们明知道这个时候她有多么彷徨。


    他们何曾有半分心疼她?


    陈珠刚拿簪子准备让莲心插上去,李济醒了。


    “你们是谁?”他问。


    这沙哑的男声把陈瑜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簪子一脱手,掉在了地上。


    幸好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


    兰心已是“啊”地一声,跳了起来。


    陈珠披散着头发,“嚯”地站起来,快步走到床前,看着自己半坐起来的李济。


    “你是谁?”李济又问。


    他只记得自己在进京的路上被破空而来的羽箭射中,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他确定这个姑娘自己从未见过。


    陈珠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冷静了好一会,才让水雾散去。


    “我是您的妻子。”


    入目之处都是红色,他点点头,果然。


    他略想了想,便知道定是为了冲喜,才会在他昏迷当中就匆忙娶人过门。


    “你是陈瑜?”李济再问。


    李济见过陈瑜,但那是小时候。他十几岁就去了边关,陈瑜后来也随陈进去了任职的江南,两人便再没有见过。


    他知道未过门的妻子叫陈瑜,但对她的长相就没什么印象了。


    其实这话一出口,他就知道不该这么问。


    陈瑜美名在外,听说是个大美人,眼前的姑娘当然也很美,只是略有点稚气,脸庞圆嘟嘟的,似乎不像十七岁。


    陈珠没打算顶着陈瑜的名字过活,“我是陈珠,陈瑜的妹妹。”


    李济点头,那就难怪了。


    其实陈珠有点怕李济现在问“陈瑜呢?”,她虽然可以解释,可是对着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说自己家里的坏话也不是那么容易开口的。


    幸好李济的视线在她脸上来回转了几遍,并没有问这个令人难堪的问题,他只是问:“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陈珠告诉了他,他略略一算,自己昏迷竟有五六日了,难怪府里急得那样,匆忙给他把媳妇娶了进来。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陈珠开口道:“您可要喝水?”


    李济点点头,陈珠便倒了一杯温水,李济就着她的手喝了,又见她披散着头发,疑惑道:“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陈珠才想起自己眼下还披头散发,想必状如女鬼,忙叫兰心帮她把头发挽了,才回答李济的话:“今日是我的及笄之日,我们方才,是想把头发梳上去,就当礼成了。”


    李济看着她,这小姑娘才刚刚十五岁,不知什么原因替姐姐嫁给很可能醒不过来的他,及笄之日也无一熟悉的亲友在身边,想必心里难过得很,便道:“委屈你了。”


    陈珠眼眶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勉强稳住了,扯出一个笑脸,摇摇头。


    这时,纷乱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国公夫人一叠声叫着“济儿”,几人同时看向门外,众人已快步走了进来。


    镇国公夫人看着坐起来的李济,激动得差点绊了一跤,上前一把抱住李济道:“济儿,娘的济儿,你可是醒了,终于醒了,娘都要担心死了。”


    李济不仅是她的儿子,更是国公府的希望。镇国公战功赫赫,但毕竟已有了年纪,而李济,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也是唯一的嫡子,李济若没了,底下的庶弟年纪小的小,平庸的平庸,镇国公府将面临后继无人的局面。


    李济这样一个大男人被他母亲这样抱着,略微有些不自在,轻轻推开国公夫人,“是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镇国公夫人扶住儿子的肩膀,眼中含泪,“济儿,你觉得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李芙在一旁道:“哥哥,你不知道,你昏迷的这几天,我们担心得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你醒了就太好了。”


    镇国公夫人连声叫快请大夫过来给李济把脉。


    胡子花白的大夫把了左手把右手,把了右手又把左手,如此来回几次,才起身对赵氏道:“恭喜夫人,世子福大命大,从脉象来看,应已无大碍。只是世子毕竟伤及心脉,往后需得仔细调养,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要跟过去几天那样,内服外敷,小心护理。”


    镇国公夫人喜道:“依大夫看,济儿多久能完全康复?”


    白胡子老头道:“这……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不一样,老夫也不敢断言,不过世子受伤之前身体康健,一般来说,快则两三月,慢则半年,应当能恢复至少七八成。”


    镇国公夫人知道郎中向来说话留三分,听他这么说,李济康复应当不成问题,当即吩咐管家亲自送大夫出去,诊金加三倍。


    大家喜气洋洋,太夫人得知李济醒来的消息,也念着佛过来了。


    李济与祖母亲厚,想起来迎接祖母,太夫人拦住他,李济道:“劳动祖母,是孙儿的不是。”


    太夫人道:“好孩子,你醒了祖母高兴都来不及,就走这几步路哪里说得上劳动不劳动的。只要我的乖孙儿平安无事,你让祖母在京城走一圈祖母都觉得不累。”


    她又拉过陈珠道:“济哥儿,这次你可要好好感谢孙媳妇,委屈人家小姑娘这个时候匆匆忙忙就嫁过来了,这两天又没日没夜地照顾你。”


    陈珠见话题忽然转到她身上,一时有些囧,“孙媳不敢居功,夫君能醒全靠夫君福禄深厚,还有楚大夫医术精湛。 ”


    楚大夫便是白胡子老大夫。


    楚大夫不是养在镇国公府的大夫,这一次李济伤得太重,府中的大夫束手无策,镇国公夫人便从府外请了这个据说对外伤很拿手的大夫前来给李济医治,指望他能妙手回春。


    李济看了看陈珠,小姑娘虽朝气勃勃,但隐约有憔悴之色,他想起刚才的“及笄礼”,心中软了一下,于是看着她微笑道:“辛苦你了。”


    陈珠更不好意思了,微微垂下了头。


    李济微笑,这小姑娘脸皮倒薄。


    镇国公夫人赵氏原来是因为陈珠疑似克夫而对她不喜,现在李济醒过来,克夫之说当然就没有了,她看陈珠又顺眼起来,笑道:“正是呢,还是老太太有见识,说早日把媳妇娶进来,兴许济儿就醒了。如今看来,媳妇果然是个有福气的,这不,济儿醒了。”


    众人见太夫人、国公夫人都明确表示了对陈珠的喜欢,连忙凑趣,一时间整间屋子都是欢声笑语,其中又以对陈珠的夸奖为主。


    只有李芙,一时拉不下面子,一脸尴尬之色。


    说笑了一会儿,镇国公夫人怕李济累着了,忙带着大家退了出去。


    人都走了,屋内安静了下来。一时不知与李济说什么,陈珠觉得尴尬,便这里走走,那里摸摸,装着很忙的样子,李济见了,不由有些好笑。


    他开口让陈珠过来坐下,陈珠不好违逆,走到床边坐下。


    “怕我?”李济问。


    怕他么?陈珠认真想了一下,怕她是不怕的,只是有点尴尬。


    李济没醒之前盼着他醒,可是醒来就只剩尴尬了。


    “是景仰。”实话实说肯定是不行的,既然如此,那就先说好话,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我自小就敬仰将军这样的大英雄,抵御外敌、保家卫国,吾辈所不能。”


    拍拍马屁总归不会错,何况她确实对李济十分敬仰,在她心里,就跟神一样的,就算她是陈瑜的未婚夫婿,她未来的姐夫,她也觉得跟她隔得很远,突然间,这高高在上的神就变成了她的丈夫,活生生的丈夫,她一下子有些不适应。


    李济还不至于被这么个马屁拍昏了头,但看小姑娘的样子,倒也不像怕他,李济满意地点头,他并不想要一个唯唯诺诺的妻子。


    李济刚醒,还没功夫吩咐人去查陈珠为何会替陈瑜嫁过来,但无论什么原因已经不要紧了,既然是眼前的姑娘陪他渡过了生死关,那他的妻子就是她了。


    他笑了笑,“若有人欺负你,告诉我。”


    他虽还脸色苍白,但笑起来甚是好看,陈珠也跟着笑了,“将军醒了,哪里还会有人欺负我。”


    李济听明白了,那就是之前有人欺负她了。他虽跟母亲妹妹相处不算多,但对她们的品性一清二楚,当下道:“以后不会了。”


    陈珠也听明白了,李济是在说,以后不会有人,他也不会让人欺负她。


    其实一个丈夫若摆明态度护着他的妻子,无论是谁,即便是做长辈的,在为难媳妇之前,也会先掂量一番。


    陈珠高兴得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贝齿和嘴边的小酒窝:“谢谢将军。”


    李济觉得“将军”二字从她嘴里说出来不太顺耳,哪有做妻子的整日叫丈夫“将军”的,她又不是他军营里的兵。


    “你我既已是夫妻,便无需客气。”


    “好。”陈珠说,她有点想哭,没想到李济会说与她是夫妻,她对李济,对国公府肯不肯承认她是李济的妻子这一件事心里是没底的,昨天还梦到赵氏、李芙和李济一起说她是个假货,要把她赶出府去。


    她虽然敬茶那天一时愤勇说让国公夫人把她休了,但她知道,她回不去了,那里哪里还是她的家。


    李济没想到他随口一句话竟让小姑娘眼中含泪,温和道:“怎么了?”


    “没有,”陈珠努力憋回眼泪,“就是觉得您太好了,让我对您的景仰又深了一层。”


    李济失笑,他还不曾做什么呢,便已经“太好了”,小姑娘这样容易满足吗。


    陈珠见李济刚醒精神不济,忙扶他躺下休息,没一会儿,李济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