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勾引(新)

作品:《浮屠劫

    朝露一愣,想到湖旁假山处她的所作所为被他亲眼目睹,此时辩无可辩,顿时有几分泄气。


    见他摇了摇头,往佛殿深处走去。她撩开珠帘,快步跟上,张口解释道:


    “襄哥哥,不是的……那个人,他就该死。”


    朝露一气之下,将此人进谗之事一并告之他,只是暗自省去叔父要她勾引他一事,末了,她还恨恨道了一句:


    “这些人信口开河,损了哥哥清誉,死一百回都不足以谢罪。”


    洛襄缓缓睁眼,目色漠然,问道:


    “你怎知他是信口开河?”


    朝露怔忪在那里,一脸茫然,不明就里。见她不语,洛襄缓缓拂了拂袖口,又问道: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众口铄金,你堵得住?”


    “今日是一人,今后或有百人。你都要一一杀之,以绝后患?”


    朝露被他诘问,张了张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了,她杀了一个刘起章,后来还是有人告之叔父。子虚乌有之事,只要有人,有利益在,便可以吹得天花乱坠,以假乱真。


    佛子起心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


    而她这身皮囊,只要存在于世,便是冤孽。


    几分钝痛传至心口,朝露拧着袖口,垂头认错道:


    “襄哥哥,父王教过我,人生在世,行事只要问心无愧便可,无需管他人如何说。今后我不会再杀人了。”


    “诸行无常,为人做事倘若真能做到问心无愧,那便诸人皆可成佛。”他平缓的语气含着一丝叹息,波澜不惊的面上似有不易察觉的哀恸。


    朝露甚是不解,却见他已行至内殿,跪在一座佛龛前的蒲团上,开始默念经文。


    “襄哥哥。”她如从前那般唤他。


    洛襄淡淡回道:


    “我不是你兄长。女施主不可如此唤我。”


    朝露微微一怔。


    佛子不会眷恋此等虚无的俗名,王子的头衔说抛就抛下,并未与叔父辩驳。可她此时却心存惋惜,她与他最后一点的关联,就这样断了。


    若是前世,她才不稀罕,可今生归来,她偏要与他攀上关系,勉强亲近一些。


    她把头一扬,笑道道:


    “我记得佛经上有一句,世尊曰:‘虽睹女人,长者如母,中者如姊,少者如妹、如子、如女’。襄哥哥,依世尊所言,你视我为妹妹,而非女色。你我仍是兄妹相称,又有何不可?”


    洛襄抿了抿唇,未有言语,不置可否。他闭目,口中又复诵经。


    她盘腿坐在离他不远的另一个蒲团上,手肘支起,托腮笑问道:


    “哥哥,你今日念什么经?”


    “《涅槃》,《度亡》二经。”


    朝露忍住笑,唇角微微勾起。


    他以为她不通佛理不懂经文,其实这两篇经文她知道的,都是佛家超度死者往生之经,有隔绝鬼气,平息冤怨之用。


    洛襄虽一面语气不善地斥责她犯下杀孽,一面却默默为她犯下的杀业诵经超度。


    今生归来,之前未曾留意之事,开始变得有几分微妙。


    她凝视着他诵经时微张的唇口,忽然福至心灵,耳后浮上一抹薄红。


    前世,她与他共处一室,他也是诵念不断,令她厌烦,只觉耳边如蚊虫嗡嗡,又似金钟长鸣。


    那一日,叔父又逼迫于她,洛襄不肯就范,只默声诵经。


    她一时间心浮气躁,捂了捂耳,念叨:


    “别念了,别念了……”语罢,她干脆俯下身,以舌尖撬开他紧抿的唇,封住了他的满口佛经。


    娇软对上僵硬,热烈对上生冷,反复扭转碾磨。


    第一次,虽是探索得生涩,却让她生出不一般的感受来。


    可眼见他纹丝不动,唇齿如顽石般冷酷,她心中顿生出三分愤恨,三分悲哀,还有三分不甘,最后一狠心,她不讲道理地咬破了他不通情-欲的唇瓣。


    她放开他的时候,望着他血浸染的通红的唇,还有颤抖的手,心中不由大快。她舌尖一勾,将他溢出的几滴血珠尽数舔入口中。


    腥涩中带有一丝甘甜,回味良久。


    美艳的蔷薇生来带刺,不仅扎人唇口,还要刺痛人心。


    当时,她面露不屑,挑眉瞥了一眼他月复下微微鼓起的那处袈裟,笑得狂妄,面刺他道:


    “法师,若你不是心有杂念,何须念经来助你静心呢?”


    她就是那么恶劣无耻,坏到极致的一个人,他最后放纵她的时候,想必也是后悔至极吧。


    这一世的朝露听他默声诵经,竟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微小喜悦。只觉他所念出的经文有一种安稳的定力,令她重生归来这颗怨气丛生的心平静不少。


    殿内数排烛火明亮,光摇影动,落在佛子清净无垢的面上。一股陌生的幽香钻入心肺,朝露觉得喉咙有几分干涩,忽然想起些什么。


    她起身,用力扯下一大片经幡甩开来,盖在佛前的一排排灯烛上。


    火光一下子被扑灭了,整个佛殿霎时被夜幕笼罩,漆黑一片。


    她方才想到,叔父命人点在洛襄住处的蜡烛,不是一般照明的火烛,是西域出产的特殊香烛,其中所含浓烈的麝香香料,有催情之效,会让人止不住地心生邪念。


    上一世,洛襄虽意念强大,极力克制,但因此非常痛苦,她不想他再受一遍了。


    外头的月光照了进来。一轮满月,已升至中天。


    殿内宝顶重檐,雕梁攒尖。在月色下泛着冷冷的青白,像是浸在水中一般氤氲不清。


    双眼还未适应黑暗,无法视物。朝露扶着长长的佛龛,慢步走回去,一面轻声唤道:


    “襄哥哥……”


    她有些怕黑。


    前世最后的日子她被幽禁宫中,听候凌迟,她夜夜担惊受怕,不燃灯烛无法入眠。


    可并没有洛襄的回声。


    殿内死寂,衬得殿外的风声犹为凛冽,如鬼夜哭。她惊魂甫定,一身的冷汗在背上冷飕飕的,颤颤巍巍继续朝前走去。


    她微微仰头,借着昏渺月色,可见殿后两侧布满大小不一的佛像。


    不是慈眉善目的佛陀世尊,而是一座座怒目而视的伏魔金刚,手中神兵利器仿佛正齐齐指向一处梁柱。


    连呜呜咽咽的风声都在此刻全然静了下来。


    顷刻之间,万籁皆寂。


    梁柱背后,一道修长的人影静立在侧。


    “襄哥哥?”


    朝露奔过去,再度靠近他的时候,才发觉一丝不寻常。


    他的左手扶在梁柱上,贲张的青筋隐伏在他臂侧,龙蛇一般游走其上。用力之大,手指都在发颤。


    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壁上万千镂雕,重重浮影,明暗交错,倒映在他白玉无瑕的肌理,有如狰狞的兽纹。


    英挺的面庞在霎时变得凶神一般。豆大的汗珠从惨白的额角不断落下,将他一双漆黑的眉眼浸染得更深更沉。


    双眸间遍布血丝,淬了火一般的红,宛如炼狱的底色。


    宛若与刚才全然变了一个人。


    朝露绷直了身子,还未来得及惊呼,忽然被他捂住了唇。


    “快去,点灯……”他气息浊重,拂在她面上。


    “襄哥哥,这蜡烛有古怪。你信我……”她欲言又止,不好意思开口说下去。


    “点灯!”他重声重复了一遍。


    语罢,他的身体像失力一般松垮下来,下颚抵在她的肩头,整个人重重压在了她后背。


    他滚烫的躯体火一般地将她重重包围。


    朝露向后趔趄了一步,背靠石墙。她扶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只觉他浑身绷得紧紧的,坚硬如铁,却在止不住地发抖。


    她轻唤道:


    “襄哥哥,你是不是病了?”


    许久没有回音,耳畔只有粗重的灼息。


    于是,她铆足了劲将他搀扶至佛龛前的蒲团上坐定。


    感到他在发热,她敛起衣袖,想要为他拭去满面的汗珠。


    似是察觉到她的意图,洛襄睁开眼睛,将头别去一边,喉结上下滚动,吞咽了一口气,薄红的唇瓣死死抿着,声音低哑:


    “走,开!……”


    说话间,他面色惨白,倒了下去,撞倒了一处佛龛。


    “轰——”地一声,铜制镀金的佛像轰然坠地,香烛横断,净瓶水流泻一地,碎瓷四分五裂。


    洛襄倒在蒲团上,像是困兽一般抽搐不已。


    朝露心中已有几分惧怕,却仍想试着照看,却听他咬牙重声道:


    “不要过来。”


    下一刻,殿门被轰然推开。


    “王女殿下!——”


    “佛子!——”


    几个守在门外的带刀侍卫见殿内熄了灯烛,又听到不小的动静,前来“好心”查看。


    脚步声逼近二人所在的后殿。洛襄强撑着一口气,低低道:


    “我不能……被他们看到……”


    朝露反应过来,洛襄定是犯了什么隐秘的急症,可不能让叔父的这些人抓到他的把柄和弱点。


    只有那个地方,可以让他们打消顾虑。


    “襄哥哥,你跟我来……”朝露毫不犹豫地环住他颤抖的手臂,扶着他朝里面的禅室走去。


    洛襄昏昏沉沉,感觉身体像是浸入冰水之中,却有一股陌生的暖意从指间涌入。


    他撩起沉重的眼皮,看到她正牵着他的手,拉着他往前走。


    少女夜色中柔白的侧脸,轻轻晃动的耳珰,一头浓密的乌发散着淡淡的香息,勾人心魄。他想要放开她,身体太沉太无力,始终动不了手。


    禅室里,是一张供僧人休憩的罗汉床,床上笼着如烟似雾的软罗轻帐。


    这方床榻,这片纱帐,朝露可记得太清楚了,几乎算是铭刻在心。


    前世,就是在这里。


    朝露收回思绪,将洛襄扶上了榻。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紧紧跟来的脚步声。


    下一瞬,她闭上眼,解开腰上鸾带,褪下汗湿的薄衫,坐入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