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意动

作品:《心有兜率佛

    “小李大夫,叫您半天了,一时情急才叫你了您的名讳,见谅。“


    李延温见到自己前几天在灵枢馆里医治过的宋大娘,她提着一个木桶追了过来。


    “无碍。”李延温笑着回声。


    “这是我家那口子给您带的礼,原本想用枝条穿着提过来,但怕久了不新鲜,这不,干脆连鱼带桶一起拿来了,还望您不嫌弃。”宋大娘手在衣袖上蹭了蹭,从怀里掏出一条干净的布,缠绕在木桶的手柄处,给李清泰递了过去。


    李延温长期待在宫里,偶尔才去灵枢馆出诊半天,所以面对别人送鱼的谢礼,这还是今生头一遭。


    李延温仔细打量宋大娘的衣着和鞋面,在李清泰犹豫表情下,点了头。管家见少爷点头,这才收下鱼桶。


    “大娘,谢谢您。”李延温向她行礼,宋大娘倒是摆摆手,有些害羞,嘴里一直念叨使不得。


    李清泰提着鱼,继续跟着李延温游街,只是走到其他人的医馆时,他拍着脑门,慌乱地朝李延温说话。


    “少爷,我年纪大了,忘了今日是灵枢馆进药材的日子,我跟商队约好午时,看这日头向下,怕是错过了。”


    “今日忘了坐马车出来,你把木桶给我,脚程快一点回去吧。”李延温拿过他手里的木桶,看着李清泰冒冒失失地小跑离开,管家就比爷爷小十几岁,不过最近行事倒像是返老还童了,等再过些日子,看来得招揽新的人帮忙做事才稳妥。


    李延温慢悠悠地往前走,偶尔会被市集里吆喝的声音吓一跳,等她走到明远街和东揽街的横桥——兜率桥时,春风正得意,近处传来清脆的碎玉声。


    兜率桥的桥体是纯白色的石头修砌而成,架在淡绿色的护城河水上方,李延温抓着桶有些小喘地登桥,走至桥中央时,桶里的鱼突然跳得老高。鱼身向前,水撒了她一脸。


    桶变轻了。她惋惜地放下桶,用袖子擦了眼睛,勉强睁开,河面平静无波,连鱼的影子也寻不到。


    “可惜了。”李延温轻叹,甩了甩衣袖,身侧却传来轻笑。


    “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水都溅我脸上了。”


    相似的场面。


    李延温愣神一会儿,回头看见了身穿雪青色长衫的祈珩。他今日盘着发髻,戴上了束发冠,脸色明润,少年意气在眉间。


    “殿下,怎么今日束的是民间的弱冠髻?我记得您的弱冠礼在下月一旬。”


    祈珩走向她,看着比李延温高了一个头。


    “无为求我,我也不好推却盛意不是?”祈珩指向在桥边抱着佩剑的陆无为,撇清关系。


    李延温看向他腰间别的战风铎,心里偷笑,怕是祈珩自己顶了这么多年的压力走上太子的位置,如今尘埃落定,整个人松弛下来也是人之常情。


    “云歌今年及笄礼,但你还未及冠,这婚事怕是会拖一阵。”


    “殿下好意,臣知道,往后还是看公主自己意愿。”提及婚事,李延温有些尴尬地回应,她不知道为什么祈珩那么执着于三公主嫁给她这件事,明明陆无为早已及冠,身份家世算得上更好的人选,真是想不通。


    “一直以来,都是流言在催动你的选择,我都还没来得及问你一句,你自己喜欢云歌吗?”


    祈珩坦然地盯着她,延温在与他目光相撞时,后退一步,她侧身抓着桥墩,认真回应。


    “不喜欢也不讨厌,如果事成,我会一辈子善待公主,如果不成,我也没有遗憾。”


    春日渐暖,祈珩腰间的战风铎随风而动,李延温低头盯着它,两人陷入漫长的沉默。


    “从见面开始你就盯着它,送你。”祈珩解下长绳,将碎玉子放在了李延温手心,后者对于突来的温热和冰凉交叠有些陌生,她抬头看着祈珩的眉眼,心里生出荒唐的念头。


    “延温。李延温。”


    李延温回神,避开祈珩的目光,在对方不解的表情里,她抓着碎玉子就奔向了陆无为,连身后的木桶都忘了拿。


    “李医士,你把殿下扔下了?”


    “灵枢馆有事,我先走了。”李延温站在陆无为身侧,呼吸正常了些,在祈珩疑惑的目光投来时,她尴尬地行礼转身就跑了路。


    “殿下,你跟李延温说什么了?他吓成那样。”


    祈珩摇头,看着李延温仓皇逃跑的背影,有些不解他所认知的李延温。


    “无为,你觉得李延温是什么样的人?”


    “惜命的好人吧。”陆无为想了半天,只能挠出这几个字眼,他看着和他并肩而立的殿下,少年及冠,风华正好。此次弱冠礼若成,怕是皇上会给殿下赐婚了,到那时,也不知道殿下身边是多个知心人还是监视人。


    冠礼吉日,祈国宗庙万人涌动,重兵把守于两侧,百姓站于兵墙之后,前来观瞻天子皇子们的尊容。


    宗庙堂前摆满了祭祀用品和祖先们的供品,再往前的中央台上,放置着皇子们的弱冠帽。太子殿下的冠礼执行者是当今圣上,八皇子的冠礼则是由皇后加成。


    王公贵族得了请帖的,便能越过兵墙,入天井近距离观看。皇子亲从,像三公主祈彩和文贵妃可以站于身侧观仰。


    “陆侍卫,殿下弱冠礼我来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撮合你和三公主,要不然谁乐意带你进来。”陆无为嘴贱地开口,实话半句没说。


    李延温瘪嘴,极慢地往祈彩的边上挪,直到陆无为在身后踹了她一脚,她这才加快了步子。只是等李延温站在祈彩身侧时,对方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


    \"公主见谅。\"李延温作揖,合拢袖子,笔直地站着打量冠礼现场。其实就是比往日宗祠祭祀热闹一些的场面,没有特别,她抬头望向高处,除了天空,无物可见,只是刚才进场时,除了门前的守卫,天井周围并无兵力。这建筑也不高,难道没考虑过向上防护吗?


    “你送什么及笄礼给我?”祈彩扯了扯李延温,也打断她胡乱看的动作。


    李延温对于祈彩突然的发问有些无措,她掏掏袖子,忽然灵机一动。


    “灵枢馆今日营收,公主想买啥,都可以。”李延温把一叠银票塞进祈彩怀里,对方先是一愣,接着大笑起来。


    “本公主欣赏你,不过你给祈珩送什么?”祈彩不客气地收下银票,接着问。


    “灵枢馆最近收了一大堆药材,不日我就给殿下送去。”李延温随口胡诌,实则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


    祈彩张张嘴,准备接着说话,但身侧的母妃拍了自己的手背,示意弱冠礼即将开始,不要胡闹。祈彩悻悻地闭嘴,抬头看着祈珩从大门进来。


    冠礼进行时,由皇上为殿下依次加冠三次,即依次戴上三顶帽子。


    首先是缁布冠,表示从此有参政的资格,能担负起社会责任,接着再加军帽,表示从此保卫社稷疆土,最后加上素冠,表示从此可以参加祭祀大典。


    李延温盯着祈珩走来,看着他一步一步登上台阶,行至祈漠面前。不知怎么的,李延温感觉祈漠的位置歪了一些,不是应该在中间祭祀盘对齐的位置吗?


    “一叩首,祭告天地。”礼官吆喝。


    祈珩跪拜于毡垫,向天地行礼,还未来得及起身,箭光从天井而来,霎那,人群轰动,场内军队无一例外向皇帝涌去,祈珩抬头时,他清晰地看着箭尖朝他袭来。


    果然不该对您怀有一丝信任啊。


    祈珩自嘲,拔出腿侧的匕首,准备防护,但他没想到,祈彩抓起裙摆跑过来,闭眼站在了自己身前。


    李延温被突然的危险吓得腿软,等她有力气动弹时,她看见天井上方有箭雨落下,无一例外地落在了同一个点上。幸好无为已经赶上去,挥舞长剑为抱着祈彩的殿下挡住了箭阵。


    李延温确认形势安全后,跑上去查看祈彩的剑伤。背部,想来当时她应该是下意识转身去挡。李延温用银针刺进伤口处,确保无毒,松了口气。


    “殿下,公主伤了琵琶骨,暂不危及生命,宗庙不安全,还请移步到灵枢馆,我给公主拔箭治疗。”


    李延温的声音给了祈珩安全感,他抱着祈彩快步离开。李延温拔腿跟上去,在过大门时,回头看了一眼被侍卫包围的极其安全的皇帝。她看清了当今圣上冷漠镇定的脸。


    文贵妃怔在原地,没有追着祈珩离开,她只是盯着礼盘里的三顶冠帽,捏紧了手心的珠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