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远行
作品:《心有兜率佛》 无为殿的侍女叶相思提着一个木盒跟在李延温身后,两人相熟已久,没了最初见面时的恭卑疏远,所以说话也很随意。
“小李大夫,上次你见着那二殿下的宫女多乐了吗?”叶相思见四下无人,赶紧和李延温分享近期的深宫八卦。
“就是那个求我帮她堕胎的女子?”李延温想起当时那女孩半夜闯进南医局,当时当差守夜的她差点以为局里闹了鬼。不过一般求她医治的来人多是着急慌乱没有仪态,但那叫多乐的女子却是不疾不徐地踏进了药房门,在她惊讶发神的时候,递给她一张堕胎方子,很平静地对她说,小李大夫,烦请您帮我抓副药。
“对,就是她。我听宫里的姐妹说,多乐是承宠于二殿下怀的孕。”
即使只是作为通房丫头怀了皇子的孩子,这也算是旁人眼里的幸事,但那女子当时想打掉孩子的表情倒是没有半分犹疑。在这深宫后院,得宠于皇上皇子们算是婢女们飞黄腾达的一条捷径,只是每每听见承宠二字,李延温都会很不喜欢,总感觉女子就是低人一等,嫁娶怀孕是她们一生的命运。
“当时我没给她抓药,后来她就走了。”李延温没给多乐抓药,但给对方教了几个祖传的穴位,让她回去将绣花针消毒后针刺,不日,胎体就会下去,说完这些,多乐给她行礼,便走了。
李延温说的实话,虽然她没说全,但也算是不愧于心。
“当时她急着找大夫,我没问清楚,便给他推荐了您。幸好您没给她抓药,万一日后被二殿下那边追责起来,那我真是罪过了。”叶相思略带歉意的俯身子,在李延温不在意的表情里放松下来,只是刚踏上无为殿前的大路,她看见不远处扫雪的隋岸。
哐当一声,木盒掉落下来。
“相思,这可是给无为殿所有人备的防寒药。”李延温看着地上洒落一地的药,气得吼了对方。
这是她花了一个晚上配的心血,就这样报废了一半。里面还有一些是她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名贵药材,本来只是为了方便研成粉带进来,这下可好,和雪混搭着,也没法用了。
“对...对不起。”叶相思手足无措的道歉,在隋岸朝她们走近时,手忍不住抖了起来。
隋岸记得上次警告过叶相思,让她在无为殿好生伺候着殿里的人,不要到处乱跑,惹人关注,这下可好,竟然还带人上门。
“这位公公,对不住,让你清扫的工作又增加了。”李延温见着拿扫帚的隋岸,第一眼虽然惊异于对方容貌,但许是她见祈珩的次数太多,阴柔骨相的隋岸带给她的观感并没有那么惊艳。
“相思,把我手上这个先拿进去熬,之前教过你,有的药物要先煎,这下可不能弄错了。”李延温被冷风吹走了怒气,缓和下来,把自己手里的木盒递给她。接着蹲下,把切丝状的陈皮往盒子装,虽然沾了雪,但这是五十年陈皮,拿回去烘干还能用。
隋岸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身材瘦削的人是叶相思上次提议给殿里人治病的李延温,当时听说这位医士有仁心,他听完还讽刺地笑了笑,想着这世界哪里有这种圣人,今日相见,虽不能知其全貌,但对方也算是归在好人类了。隋岸小幅度地朝叶相思摆手,示意她顺着李延温的吩咐进殿里去,后者如释重负,但为了手中药材,还是放慢步子,走上了殿内的台阶。
“李医士,我家娘娘有痼疾,您能帮她诊治吗?”
李延温抬头看向萧瑟的无为殿,红色的宫墙并不完整,被岁月沾染了无人关注的斑驳。她拍拍肩头的雪,起身看向面前这个向她行礼请求的年轻人。
“冷宫我不能进,殿里的人也不能出。”
隋岸沉了眸色,紧握着拳,他轻叹一声,侧身抓着扫帚继续旁若无人地扫雪,直到冬阳下落,身后的青衣男子才发出细碎的声响。
“宫内行医需谨慎,但我可以教你基本的望闻问切,每日戌时,你避开人来南医局的药房找我,然后用我教你的方法将你家娘娘的症状问出书写下来交给我,就算暂时没有脉诊,缓解症状应该也是可行的。”李延温搓了搓手,拍了自己一巴掌,她本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但陡然生出的医者仁心让她无奈。
李延温从未想过成为杏林百恩千人谢的伟大之人,只是别人的恳求总是让她感怀自己只有一条命。
后宫深苦。她所经历的苦难算个什么苦难。
“谢谢。”隋岸在李延温走后才艰涩地说出这二字。
幸好七殿下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然戌时自己都没有空闲。近来找她看病的人多了些,虽然都是些小病,但李延温摸脉的感觉越来越流畅,有时候通过脉象去判断这个人的性格这件事也让她找到了一点儿行医乐趣。
“傻乐啥呢?”李泊远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
“爷爷,我是您孙女!”李延温摸着脑袋皱眉,对方只是摸着胡子笑笑。
“这不是打行川习惯了嘛。”李泊远打量延温的房间,以前孙女热衷的花花草草不见踪影,连她以前最喜的梨花屏风也换成了素色的白面。太把她当男孩子了,也不知道她以后该怎么生活。
“祈国北部的百业城爆发了瘟疫,不久我就要带着北医局的一些太医前去。”李泊远把拐杖放在一侧,手倚上窗柩,和眼神茫然的李延温对视。
“您都这么大年纪了。”李延温从书案侧起身,思考良久,也只说出这一句话。
“百业城是祈国的粮食中心,盛安的粮食供应也是那里,我若是不去,陛下也不会放心。”
朝堂之上,没有顾私,只有为国正道。李延温生来就明白这个道理。在外征战的李延醒,今日眼前的爷爷,他们都是忠良之辈,而作为亲属,即使悲痛忧虑,也只能回声好。
“我会照顾好奶奶的。”李延温郑重回应,李泊远却是淡笑着摇头。
“愚知,我带你奶奶一起走。行至百业城途中,有祈国大好河川,你奶奶生来便待字闺中,如今常常卧病在床,怕是没有几年光景,我想还她年少心愿,带她出门看看。身幸则归家养老怡天年,身死便落于他乡见山见水长眠。”
李延温闻言不语,她掐着手心,试图冷静,不断规劝自己,这样的安排对于祖父祖母是最好的。他们才是年岁老去相伴的人,自己不该成为他们顾虑的牵挂才是。
“愚知。”
“嗯?”
李泊远将一个小木盒塞到李延温手中,后者诧异,还没来得及打开,爷爷拍了拍她的手。
“行川参军在外已能顾好自己,反倒是你从小到大娇生惯养变了身份适应才难,我知晓你对医术没有敬畏之心,也不强求你医术通达造福百姓,我只希望你能在这复杂人世活命。宫中流言你和三公主的婚事是我故意放出去的,我知晓你和七殿下走得近,他有意将胞妹许给你,我便顺水推舟做了这桩美事,只是此行路长,也怕这婚事有变,这块困了我大半辈子的免死金牌便留给你保命。”
“爷爷。”李延温把盒子推回去,但在李泊远严肃的目光里,她还是收回手。
“孙女不孝。”李延温跪下,低头拜别,眼泪落在地板上,不敢呜咽发出声响。
父母离世时,她和行川都还懵懂,儿时记忆缺少父母,却有爷爷费劲地小跑来追赶闯祸姐弟俩的背影,也有在下雨天和弟弟滚在泥地里打架时,奶奶慈爱地给他们一人一棍,然后让管家提溜着他们去洗澡。
回忆冗长,但李延温很明白,从此身后的安乐园没了,她唯有自己成长自立。
春和十九年,春,万物复生,七皇子祈珩被立为当朝太子。
男子二十岁为弱冠,但因春和十八年恰逢先皇后忌日十年,加上同龄的八皇子祈言在外参军,便将两人的弱冠礼顺延一年。
不过祈珩成为太子,这弱冠礼的场面可比往日皇子大得多,连民间的大街小巷为了庆贺两位皇子及冠都开始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少爷,我听说今年皇家还会开放行宫长庭,同一时间为全城女子办十五岁及笄礼。\"管家李清泰笑开眉眼,打量着来往的灯笼,今年跟往年确实不一样,除了灯笼,民间还挂了不少碎玉子,等风一吹,不知有多少少男少女会醉入此前春风和柳听风起的景色。
“管家,您确定是全城女子?怕是户部挑的全是官家子弟,而且说的好听是女子的及笄礼,最终目的怕不是给王孙贵族挑选妻妾。”李延温淡笑着用细扇拨弄道路两侧的兔子灯。
“您今年比往年抽条了半个头,虽然还是矮,但好歹也算清秀公子了,要不是三公主那边的婚约压着,您三妻四妾也没什么问题?”
李延温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李清泰在李府待了多年,她还真以为对方是认真思量的建议。
“这婚约都传了这么久了,难为您还记得,成不成还得看上面的,您可别瞎传了。”自从爷爷北上,她便老老实实地在南医局做起了太医,偶尔还是会被人陷害,但她已经很懂得如何保留证据保自己清白。以至于连常在祈珩身边蹦跶鄙夷她的陆无为也变得有些尊敬她了。
虽然这尊敬仅仅存在于她用宫内八卦换取陆无为找个师傅教她自保的剑术上。
“李延温。”身后传来熟悉的吆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