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作品:《破局》 陛下对于梁荪的处罚令,在丰国使臣们走了后送到了梁家。
不光梁荪的尸骨永远不能被霍佩带走,梁荪身上可以被袭爵的官职也被剥去。
也就是说他梁家的后代若想继续为官,就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
对于萧城中的官员子弟来说,仕途上不能受贵人推荐、又不能承袭爵位。
就相当于变相告诉梁家:未来的官路会极其坎坷,甚至能不能够考取功名都不好说。
而这样的处罚和罗真对比来看,好似的确是分出了“亲疏”。
这下子全城的人都忍不住揣度起陛下的意思来,莫不成梁将军真的通敌了?
也正是因此,梁家在萧城中的地位随之天翻地覆。
霍佩一字一句看过了令书上面对于梁荪的处罚,她眼前发白。
退后了半步一只手紧紧攥住身后的桌角,生怕自己站不住倒下。
低头的时候泪水糊住了她的眼睛,可她倔强地不肯用手抹去。
无奈只得让泪珠一滴滴落在令书上,溅开一颗颗破碎的落花。
霍佩一边自言自语安慰自己,一边往寝室走去,唤了环儿过来帮自己更衣。
“我不相信,这根本不可能。
我手上还有梁荪寄回来的信件,他对萧国忠心耿耿,对陛下那更是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不可能突然就生出二心来,更何况我们母子都还在都城中,他又绝绝不会作出抛妻弃子之事。”
霍佩收拾好着装,想着要拿着官眷宫令进宫去面见皇后,当面和陛下皇后说明这件事。
环儿站在一旁虽也是着急,但还是保持着最后的一份理智。
她一边替自家小姐簪发,一边将宫令小心地保管在小匣子里。
她转过头对着霍佩说道:“夫人可千万不要急坏了身子,万事还要多顾及着自己。”
霍佩此时早已听不进入旁人的话,心中咚咚的跳着,似是要从嗓子中蹦出来。
环儿看霍佩有些入了迷,咬了咬唇,用力在霍佩小臂上拧了一下。
她一边用力,一边皱起眉头来,担忧地提高了声量。
“小姐!你是霍家的女儿,是大将之后。
未嫁在家时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到过,就算是屋院中有死尸我也不曾见小姐慌乱过,怎么反而嫁给梁将军之后这般小心翼翼了呢。
且不说将军是否真是犯了大错,可城中从丘止回来的上下将领陛下全都既赏又罚。
陛下并不是单单处罚了将军一人,况且梁家若真的是灭顶之灾。
那两位小公子,就只有小姐您了···”
霍佩听着环儿的话,突然醒悟过来,转过头握住她的肩膀。
“环儿,一会儿你送我到宫门,就去找哥哥,叫他从侧门来一趟梁府。”
还未出门,霍佩便见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梁荪他···?”满是白发的刘占风尘仆仆地赶来,却在对上霍佩眼睛的时候,问不出话来。
她的神色已经告诉了他答案,“刘将军,梁荪他···”
“他绝无可能会叛国,军中将士均可以人头担保。”
刘占双手捏得咔咔响,他镇定了一会儿,又在屋中踱步一会儿。
转过身来,他看着霍佩说,“可派过亲信前去查探消息?”
霍佩点了点头,“我和梁荪之前通信能够证明,最起码这条路一定是通的。
可就在梁荪战死丘止的消息传回萧城的当日,我派人去查探,那人却没有回来。”
刘占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开口,“那人大概率已是凶多吉少。”
霍佩抿着嘴努力克制住呼之欲出的哀泣,无助地摔坐在椅子上。
刘占转了转问道:“须展和虚竹呢?”
“他们被我送到兄长府上去了。”
两个孩子在几天前就被她送到霍岑府上去了,一是因为现如今她连自己都顾及不遐,二也怕府上万一出了什么乱子,伤到孩子就更麻烦了。
“刘将军,我···”
刘占看着霍佩,明白她现在的坚强都是泣着血,他将拳头打在自己手心,
“事已至此,唯有去探探陛下的态度了。丘止战场利益交错,梁荪若真的有心谋反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造成现在这个局势,陛下定也是知晓这些的。
但不知他有无猜测之人选,你无需探清究竟是谁,只要陛下态度中有所保留,那便是给你的信号。”
霍佩明白刘占话中意思,此行十分冒险,但她也不得不去。
将客人在府中安排好之后,霍佩才思绪万千地往宫中走去。
“陛下、娘娘,臣妇斗胆前来,只是想为了夫君讨一个罪罚的因由。”
陛下和皇后娘娘对视了一眼,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示意皇后言。
皇后瞪了一眼陛下,随后温柔望向跪在殿中的人说:“霍佩,你可知晓你此举定会让朝中不少大臣家眷们效仿。”
霍佩上身挺直,但还是在气势上微微低下了头颅。
其实在她和刘占商量了要进宫的时候,就分析了此举的利弊。
这样的确是把陛下和皇后,架于难做的境地上了。
冲动是真的,僭越也是真的。
可她作为梁荪的妻子、孩子的母亲,不能就这样看着梁荪无辜受冤,而她什么都不能去争取。
她口舌干燥,在说话前之前还咽了咽嗓子,“回皇后娘娘,臣妇并无他法了。”
陛下其实也于心不忍,可还是挥了挥衣袖意思让人带她出去。
霍佩见内侍官上前想要靠近自己,她一下子伏身到地上。
“陛下,我只想要一个真相,他人既已死,不管什么赏罚都已经不所谓了。
可是他若受冤,便是死不瞑目。
陛下、娘娘,臣妇愿意以母家和夫君家族担保,他绝对不会作出那等事情,还望陛下明察。”
陛下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地上缩在一团的女人,她曾是梁荪豁出身家性命于战场多次厮杀,不惜邀功求娶来的娘子。
陛下在心底一直将梁荪视为知己,对他的感情甚至超乎君臣,自然对于这一对相爱相守的小夫妻有着别样的爱怜。
他闭上眼睛不去看霍佩,她狼狈地跪在殿中。
萧帝试问,何时见过这位女子声泪俱下地求过旁人?
她夫君在时,更是绝不允许自己的女人遭受这样的委屈。
萧帝怎会不解霍佩心中的痛苦与无助。
即使不去看,她的身影还是出现在他的眼前。
好像是追着他的影子般,让他喘不过气来。
萧帝何尝不想明察,但他也清楚,对于现在的萧国来说,当务之急是要先稳住两国关系。
他沉默了一会儿,“霍佩,朕清楚梁荪的为人,也理解你的痛苦。但国事当先,朕更应该向前看。”
霍佩抬头看着陛下,眼角划过两道泪痕,她咬住嘴唇。
明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听到这仿佛由四面八方传来的绝情话语,她还是忍不住叹念自己势单力薄,离开了梁荪也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罢了。
皇后娘娘同为女人,似乎是看懂了霍佩眼中的绝望,特意开口。
“臣妾久坐宫中身体不适,不如让梁夫人陪妾在外面走走吧。”
“霍佩,你可知道这丘止一战,萧国虽胜了,但却也和丰国一样,几乎断送了未来数十年的兵力。”
“本宫知道说这些话,在你耳中就是在帮着陛下遮掩,寒你们这些将士家属的心。
可是时局所迫,陛下也不得不让梁将军背着这叛军的名号。”
“娘娘,您是说,陛下他是知道的······”
皇后娘娘扯住霍佩激动地不知道该摆在哪里的手,她目光怜悯又充满抱歉地点了点头。
小声说:“这件事,陛下原本是不愿告诉你的。
而且霍将军的尸骨还保存在宫中,也是因为此事还有诸多疑点,陛下也是怕会有什么意外。”
霍佩听着娘娘温柔稳重的声音,也终于记起了自己入宫来的目的,既然听到了娘娘这句话,那么她最起码心里还是踏实下来了。
皇后掏出陛下私下交给她的一块令牌,放在霍佩手心中。
“这是梁将军走之前,特于陛下求来的,他恐怕也预料到此行凶险,早早就为你们母子三人谋求了出路。
陛下虽与外人说,褫夺了梁将军的官职。
这你一介女流,带着两个孩子终究不易。
在萧城中,你若有事便以此牌为令,不会有人拒你。”
皇后的声音又低又轻,如拂过眼帘的羽毛,生怕惊扰到霍佩眼中的晶莹一般。
“这块令牌是陛下特令,见此牌如同见皇家任何一位君王。
这是梁将军给你们母子请来挺直腰板的最后底气。”
霍佩拿着手中冰冷的令牌,沉甸甸的。
可不论多贵重、多独一无二,都不能换回梁荪这个人。
最开始知道梁荪战死丘止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怨过。
明明梁荪当时刚从丘止回来,就算是轮值也轮不到他,可怎么就只能是他呢?
而后又知道了陛下“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梁荪定下了罪,她也恨过。
可要说起来,最最无力的并不是她,而是和梁荪一起死在丘止的那些士兵们家中的亲人。
她们看似干枯草木般侥幸存活着,却也只剩下对命运的满腔毫无用武之地的怨怼和嫉恨。
人群中,总有某些钟情于将旁人身上超乎常人承受的悲剧经历,编成某种为了激发常因为难以感同身受而被深藏起来的愧疚。
破碎一个人灵魂深处最的武器,无非是悲恸之下的眼泪于绝望。
这种感受最能瞬间击中一个人,然后使之在某种刻意编纂的情节下大放光彩。
可戏曲终究会有唱完的时候,曲终人散,这个角色的生命也就即将迎来了下一次的轮回。
而人死不能复生。
遂在城中,有人忧愁就有人欢喜。
因为对于看热闹的人来说,这无异于一场最最精彩、古今难遇的好戏。
从宫中回来没等多久,霍岑就带着两个侄子来到了将军府。
“佩儿,你是疯了?你这般径直去到宫中与陛下对峙,就不怕陛下降罪,引得我们梁霍两家都不得安宁?”
霍佩看到哥哥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一时之间怀疑哥哥的动机,自己并未叫哥哥把两个孩子也送回来。
但很快她反应了过来,这分明是他要和自己划分阵营的举动。
“哥哥!我不去为梁荪争辩是非,那他不管是真的有罪还是被冤屈获罪,你觉得后果不会比这样更重吗?”
“佩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相信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但是你不要关心则乱,我们总该一起合计合计。”
霍佩将两个孩子推进屋中,“须展你带着弟弟到屋中等着母亲,我和舅舅说说话就来。”
“哥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霍佩看着儿子们离开,她转身盯着霍岑。
霍岑低下头,在屋中四处看了看,也不回答妹妹的话,只是自顾自说:“我听说刘占将军来过,面圣是他替你出的主意?”
“哥哥,你回答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霍岑和妹妹四目相对,他眼神中感情太过复杂,霍佩努力辨识依然并无头绪。
“你说不出口?”霍佩眼中蓄着泪水,她苦笑地喘息。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是因为我不是霍家人了吗?”
霍岑没想到妹妹竟猜测到这一步,他连忙否定。
“不是,佩儿,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也没有厘清,这事事发突然。
哦对,那你说说陛下是什么意思?”
霍岑从家中走后,霍佩请来刘占来了会客厅,原封不动将陛下的话转述给了对方。
“哎。”刘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等着见他最后一面吧。”
可最后他也没能见到梁荪的最后一面,就连霍佩都是远远的隔着许多人望了一眼他的尸首。
若是裹在草席间,没有人告诉她的话,可能都无法分辨那尸首是谁的。
萧国历三十六年,太子萧若元与温菡公主成婚。
相差八岁的年龄差再加上两国之间的嫌隙,让太子始终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真心接受这位太子正妃。
他知晓温菡自幼被送到萧国和亲,并非她自己能够决定,多是无奈。
也知她心中一定惦念故土,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爱也不是谁的错。
萧若元以礼待她,不曾对她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所以也希望对方能够安分守己,不胡乱招惹。
温菡在宫中长大,这么多年,不乏会在意想不到的场合遇到萧若元。
她说不好原因。
许是因为从小的经历让她心思敏感,又或是对方名号上顶着她未来夫君的头衔。
在她不知晓的时候,也曾对这位尊贵清雅、才貌出众的年轻男子动了心。
她自持公主的身份,自然不愿强迫着男人接受她。
可感情的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是克制就越是疯长。
侧妃和萧若元是青梅竹马,在她刚来萧国,甚至于还不懂情爱之时,他们便早早缘定终生了。
碍于温菡是公主的缘由,侧妃只能位居人下。
起初她也不甚明白,侧妃这般举动不会引得旁人闲话吗?
纵使对方是太子,未来的萧国国君,这样的委屈换做是她,她能接受得了吗?
但当她发现自己也爱上萧若元的时候,她才明白。
爱一个人,即便对方并未为她停留。
可能只是勾勒着对方的随着步伐摆动的衣角,都足以将满心蜜意凝成三分的缠绵、三分的羞怯和四分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