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作品:《破局

    萧帝只留了内侍官在身旁,独自坐在九天宝座上。


    梁荪叛国叛军,这是多么可笑的借口,但凡是个萧国人都不会信。


    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在两国交战的重要时间窗口,梁荪失踪了。


    他到底是失踪了,还是被害了?


    关云伏跟在大臣们身后,听着他们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的声音。


    虽说他身处礼部,和这些事情沟壑有些大,可毕竟涉及到梁将军。


    又逢战事当头,大臣们都愁容满面。


    萧国国君万万不可亲自出征,朝廷却也已无可以又有能力还能随意调遣的将领。


    他缓步走着,心中一惊,他断然不会相信梁荪是叛国通敌之人。


    可国舅虽是贵妃家弟,且也并无理由栽赃陷害与当朝最有能力的大将军。


    若是诬陷,这件事被查出来之后,国舅一家连同九族恐怕都保不住了,这纯属得不偿失。


    毕竟真的有人会相信萧国战功赫赫的常胜将军会作出这样的事情来吗?


    关云伏觉得一定不会。


    可他高估了萧城中人心的复杂。


    “奏禀陛下,梁将军尸首已经找到了。


    在丘止城外三十里处。


    从他身上还搜出损坏了一半的梁家府令及一张我军的作战舆图残角。”


    先帝扶额瘫坐在龙椅之上,沉默了许久,声音沉重而又悲痛,“朕,要他的尸首完完整整于眼前。”


    伏在地上的传令官闻言微微抖了抖身子,甚至连一丝呼吸声都不敢从身下露出,更别说告诉陛下其实梁将军···。


    “报陛下,丘止大捷!


    罗将军称大军将不日归朝,且丰国一位随从使臣也会在大军抵达之后携礼来我国和谈。”


    罗真返回都城,刚到萧城城门随即接招径直来到皇宫。


    陛下看到罗真,想起梁荪接兵符走时,他在点兵台上低头看向那浩浩汤汤的部队,可回来时只剩殿外那几千人。


    陛下心痛不已,强忍住眼中热泪,挥袖返回殿中。


    殿内摆放着由仵作查验后同官吏一块块摆放整齐拼凑出的一具尸首。


    大臣们跪在两侧纷纷抬眼去瞧陛下的脸色。


    只见那张熟悉的面孔仿佛在几天内衰老了十岁般,露出了不知是伤心还是麻木的表情。


    “禀陛下,梁将军被敌军龙晟利诱至丘止城外,且携我军舆图。


    臣与王将军虽不愿相信,但恐其投敌,宁可错杀也不敢放过,就一同与大军追上前去。


    那龙晟本就是心狠手辣之人,诱得梁荪投敌之后竟将其残忍杀害,使得臣与其他将士久久未寻得其人。


    两军相对遂一战即发,幸我军英勇,宁死守卫我国边陲城池。


    那龙晟还一而再地在我军面前叫板,臣着实不愿再同梁荪那般忍让污了我朝众将士的耳朵,就号令将士们直接正面对抗上去了。


    是臣无能,损失了那么多将士,王将军也······”


    陛下此时早已背过身去,他沉默了很久。


    不知是不是错觉,有几个胆子大的抬眼看了看陛下的背影,觉得脊背好似都沉了两分。


    朝堂之上,众人闻言皆不敢轻易出声以免引得陛下怒火迁就于己。


    “你说梁将军是被敌军收买才带着作战图独自前往,可有证据?”


    罗真低下头,身后一位将军抱拳半跪奉上了一份书信,内侍官递到陛下面前,他看后眼眸扫视着殿内的大臣,怒不可揭。


    下一秒重重的将其掷在地上,他侧着身子扭过头瞪着眼睛那群或是幸灾乐祸或是趾高气昂又或是两眼一闭气定神闲的大臣们。


    到底是谁在孤傲难提,是谁在心口不一?


    梁荪身魂俱毁,死人怎么开口为自己辩解呢。


    即使陛下有心查清真相却也无从下手,所有的一切无一不冷冰冰地告诉他,躺在哪里的那个“人”,就是萧国的罪人。


    “陛下,若非梁将军此去丘止就是为了拖长战时,耗尽我国物资?”


    “是啊,陛下。罗将军都能降服那龙晟,梁将军既然有着通天的本事又怎能被敌军陷害,定是通敌了去啊。


    皇上,您不能再念着梁将军旧功不忘了啊,他虽屡立赫赫战功,可陛下对其还是太过放任了啊。”


    他坐在龙椅之上,眼眸中充满看透一切的伤情,喃喃自语道:“朕以为他是在同朕开玩笑。”


    梁荪的尸骨终没有让霍佩带走,就埋在了皇宫深处。


    萧帝总在心底觉得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但碍于大臣们日日请奏下旨终结此事。


    无可奈何之间,只得先褫了梁荪大将军的官职,并下令一同处罚了罗真。


    罗真当时跪在殿内,听闻陛下对自己的处罚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反驳道:“陛下,臣忠心为国,忠心为陛下。”


    陛下并没有和他多言,待他归家之时,陛下身边贴身的内侍官于罗宅门口笑眯眯的对着他说道:“陛下说有些话在殿前不便对着小国舅言。


    但还是嘱咐下臣在府宅门口说与小国舅,也希望您能够明白陛下的苦心。


    陛下只有一句:你若真的忠心为国,怎待大军几近覆没?


    贵妃知道你定是受人蛊惑特前来为你求情,陛下也知小国舅与梁将军年龄相仿,却在官职和权力等方面落后于他,故立功心切。


    但朝堂上的纷争,小国舅还是当心些,莫被裹挟着被人捉了把柄去。”


    罗真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罗府,一进门就被自己的父亲叫了过去。


    “你信中所言句句属实?”


    罗真此时心中还记挂着临进门前内侍的话,父亲问话他也只是麻木着点头说,“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儿子亲眼所见。”


    胡须半白的罗老得到宫中女儿传来的信,前前后后也琢磨了许久。


    他这个小儿子外无长物,唯有一腔天不怕地不怕的热血,还勉强算是优点,。


    他依托着人情关系把他送入行伍,这算来也已十多年了。


    后来小女儿进宫,他们罗家水涨船高,便更是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他其实在心底还是偏信小儿子的,可湘儿伴身君侧,她的话更是有分量些。


    所以这也就知道罗真一入宫,罗贵妃便从宫中打发自己从罗家带来的贴身丫头去宫门口找一个人,嘱咐她务必要小心一点,切莫被旁人看去。


    “一会儿你便悄悄去到西宫门,找一个叫小红娃的男孩,他瘦瘦的脸上有一道黑色的长痕胎记。


    你见到他和他说,“告诉罗老王爷,小国舅恐会受陛下怪罪,还需父亲在一旁指点一二,叫其不要钻了牛角尖被人构陷了,还拖累罗氏一族。””


    就在罗真回府不久前,小红娃刚好把贵妃的口信递到罗府。


    和了罗府的信物,罗老赏了小红娃一些银钱待人走后他在屋中沉默起来。


    作为远离朝政的老臣,他虽然没有见证梁小将军连年晋升的“壮观”,但京城中这些引人瞩目的事,百姓都十分乐于把它们传讲成故事。


    而他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


    虽说这把年纪早已无法为儿女筹谋,可身为老臣的骄傲,让他始终对这些新入朝的年轻人并不太放在眼里。


    他始终认为这些年轻人终究要经历像他们从前跟随老萧部首那般的摇摆和捶打,方能成才。


    他也清楚朝堂中还有许多和他同期的老臣们,如今也大多都还是这个想法。


    在他们这群人当中,虽说表面上对新帝忠心,心底却也暗藏更多不满。


    他们不满新帝的改革、不满新帝张扬的举国政策,还不满宛若骄阳的新帝想要将早就被他们瓜分开来的红利尽数都收回去。


    “你三妹传信回家来,说陛下恐怕对梁荪之死心存疑虑,你可知晓背后因由?”


    罗老坐在软榻上,眼皮微微拉耸着,似是在思考什么事情一般。


    罗真在另一侧也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随后侧头看向父亲。


    “父亲,可我确是没有什么知而不报的。”


    罗真看向自己的父亲,眼神中有些些许的闪躲,可也就只有那么一瞬。


    罗老到底是吃过的盐比罗真走过的路还要多,看着儿子那不自然的表情。


    他心中一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只留下一个失望的眼神便离开了。


    来到书房,他彻夜无眠,赶在上早朝之前修书一封,随后穿着新帝登记时特赐的官服候在了官员后面。


    下朝后,罗老恭恭敬敬跪在殿中,将手中书信呈给陛下。


    “罗老王爷这是何意?”


    陛下端坐于龙椅之上,单手接过内侍官送到面前的书信,面色凝重而又不失气度。


    “回禀陛下,是老臣管教不严,我那犬子久在行伍一直老实本分。


    十多年来也不曾陛下说言,如此胆大妄为之行。


    这次丘止一战陛下是托以重任才派遣他去到前线,而他也更应为萧国大军胜利凯旋为主要事务。


    奈何此去却犯了如此大错,老臣惭愧又惶恐。”


    陛下冷笑了一声,垂眸看着恍若在颤抖的罗老王爷,他这话里话外无非是在和自己谈条件。


    “那罗老王爷可否与朕说说,他错在何处?”


    问罢,只见那老朽垂头抽泣,仿若受了多么大的冤屈一般。


    若是罗真有罪要惩罚,那势必不能比梁荪要重。


    虽说梁荪前线功绩赫赫,可罗家若是拼上全家脸面,恐也无法抹开来分个高下。


    “那罗老王爷此番为子求情,所欲如何啊?”


    内侍官看着陛下似笑非笑的样子,不禁攥了攥手。


    他是跟着陛下从丰都一路走来的老人了,自然是清楚他的脾气,这般大概也是气着了。


    罗老也清楚自己这番定是会惹恼陛下,可为了罗家子孙后代,他也要硬着头皮把头架在脖子上说完。


    “老臣知道我那儿子罪不可恕,可陛下也应该知晓这天下千秋万代的生息就是会面临有失有得。


    老臣不敢枉称我那儿子绝对老实,但陛下身边不能没有各位世家老臣们的守护!


    臣之子之错,可任凭陛下处罚,可臣之子之功,也是为了萧国长久的未来。


    梁将军若真实被人构陷,那不管是十年二十年,真相总会有大白的一天。


    可陛下有没有想过伤了家国人心,这样的结果,可是否真的是陛下和天下愿意看到的?”


    “你的意思是,朕痛失的大军亲属之心就活该被朕伤害。


    而你们这些挟恩图报的老臣心就无法容忍一分一毫的指摘?是朕不该罚?”


    罗老听陛下这番话,直接晕了过去。


    陛下气得蹿起来,挥了挥手说,“给他找个太医,陪同一起归家去,待他醒了告诉他。若他还想要保住他那一儿一女就趁早归了老家去,莫要再城中企图翻搅风雨。”


    罗老归家的事情在京城中引起了一阵喧哗,罗真知道父亲是为了自己才受到这般待遇的。


    心中虽是气的,可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改变什么。


    罗湘身在后宫,却也时时刻刻也关注着家中的动向。


    知道陛下质问父亲的事情之后,她也只是摇了摇头自言自语。


    “早就知道会这样收场的,又何必苦心经营呢。”


    身旁服侍的宫女闻言也默默低下了头,不敢去揣度主子们的事情。


    陛下并没有在明面上多么严厉的惩罚罗真,毕竟如今的局势来看,的确是罗真领兵大挫了丰国,还促成了两国和谈。


    所以在罗老归乡后,于大臣们面前,他只是口头上对罗真执行战术的不当斥责了一番。


    随后还需要他在萧、丰两国的会面上充当一个交流使。


    丰国使者一路前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作为战败的国家要和萧国和亲,同时附着在和亲上的条件就是要交流贸易。


    丰国使者的队伍在萧城中待了半个多月,在此中间两国就联姻、战争后续的补偿与之后的合作,种种问题都交涉了不知道多少遍。


    前来和亲的是丰国的小公主温菡,今年才刚八岁,在所有人眼中更像是半个质子、半个和亲的棋子。


    虽参宴之前经过随行婆婆故意加重年纪的梳妆,可站在殿前时,那纤弱的身板和小鹿般迷雾朦胧的眼神中闪过的不适惶恐,皆使萧帝发觉好笑。


    “你们小公主可是与朕的孙子同辈,丰国国君此举何意啊?”


    使者不卑不亢,他们派出一个发言人回答道:“小公主是国君最心爱的女儿,若不是因为两国交战,断然不会送小公主来萧国。


    但既然小公主已经来到了萧国,相信萧国定会爱护我们小公主,并为小公主寻觅一个最为合适的结亲人选。”


    话里话外都是在对萧国的变相的施压,萧帝看向罗真,而罗真却低头不语。


    几日过,使者首领前来同萧国皇帝商议最终决策。


    再次说起两国结亲之事,才堪堪开口道:“我们虽为战败国,可小公主是我丰国公主,她要嫁的也必须是萧国的君主或是未来的君主。”


    太子今年已经十六,即使真的等他到弱冠之年才迎娶正妃,这小公主亦才十二岁。


    陛下皱了皱眉头,侧过头看向对方说:“哦,那你不妨说说看,这小公主有何不同之处,能让我太子娶了去?”


    使者听罢眼眸一转,也不恼只是笑着说,“我丰国一时战败,不过是败在人不和之上。


    若排除其他因素,只论真正的武力两国真枪实战地再战一次。


    国君,您不一定能笑着说出这些话。”


    “你一个小小使者怎如此胆大妄言?”


    内侍官抢在萧帝开口之前恶狠狠开口道。


    萧帝瞥了一眼使者,不怒自威。


    “您是有所不知,我国龙晟将军战无败绩,若论对手也唯梁荪将军一人,那里轮得到什么罗将军?”


    “你觉得朕应该知道些什么?”


    陛下稍稍直起身子,眼神中露出感兴趣的模样。


    他笑了笑回答道:“君主真的觉得我丰国战败就一定要和萧国和亲吗?


    我们这般是为了江山社稷,而萧国太子娶了我国公主亦是为了萧国太平,两国之间何须总是大动干戈,您说是否?”


    萧帝和使者约定好一切事务之后,定下了他们返回前一天签订的所有契约,这才送走了这一行人。


    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萧帝坐在龙椅上,独自看着殿外逐渐暗下来的天日。


    他喃喃自语道:“梁荪,朕每一次都偏信与你,所以不管如何,即使你已化成厉鬼,也要偏信于朕定会查明真相,还你一个清白。”


    随后卸下了全身的气力揉了揉额头,往远书阁去拟各种诏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