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作品:《末日缱绻》 告别那个工厂之后,陈雪的面色一直不好。吉成并不知道她们在外面发生了什么,只以为那个突然发疯的女人吓到了他的小兔子。他去牵陈雪的手,触碰到的一瞬间,陈雪几乎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像是不经意,躲开了他的手。他看出她的恐惧,只是不明白她在恐惧什么。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试探着问,她却没有回答。
陈雪的脑海中还回荡着那个女人疯狂的笑声,她的那些话盘旋不停,像是魔咒。
她知道她说的大半是真的,甚至都不必取证,她已经信了。
从前她只觉得,吉成很有本事,是个闷声不响,但能处理好所有事情的人。几乎只靠一己之力,就能比很多人、很多很多人,都活得更好。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能力,所以即便以身做饵,冒着万劫不复的危险,她也想在他那里求个庇佑。
然后,他给了,她就心安理得受用了。他从不说的那些事,她也从来不去想不去问。
但是今天,突然知道这一切,她还是狠狠地震惊到了。或者说,不是惊讶,而是惊吓。
人间惨剧发生了那么多那么多,如果想看,随便打开一个社交平台就能看到。她坚信人生下来就是受苦的,所以疲惫的将自己变成一个情感迟钝的人,自欺欺人背过身去,以为不看不听不知道,就可以勉强维持一个角落的安稳平静。但是,知道是一回事,突然直面那种悲惨,又是另一回事。她的腹中仍旧泛着恶心,那完全是一种纯粹的生理反应。相比知道自己吃下去的是什么肉,更令她无法接受的是那些肉原本应该属于每一个鲜活的人。他们……是人啊。无法想象他们经历了什么。
只要稍稍带入一下自己,就觉得肠胃翻腾。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封闭内心,像一个木头一样,对一切变故都迟钝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完全想不起来了。但那个女人的失声痛哭,令她模模糊糊想起另一张并不真切的脸,像是曝光过度的相片,那个女人也是那样恸哭着,指责她是一个冷心冷肺的人。
可是她完全想不起那是谁。甚至不觉得那是自己的记忆。
吉成伸来的手,也让她觉得惊悚。可是她不能,也无法拒绝他。
如果还想活着,就应该稳稳握住那双手,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
所以在吉成第二次来牵她的时候,他顺利地握住了她的手。只感到她轻微的战栗颤抖,却并没有因此多想。只是直觉让他明白,好像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可是……他还是希望,她知道的、喜欢的,是一个全部的、真实的他。
他想起郑东的话,他问他,这样做,考虑过后果吗?
考虑过,但还是要这样做。
“她已经崩溃过一次了。”
“现在不是治好了吗?”
“你管这叫治好?”郑东说这句话的时候,大概觉得他疯了。他还说,他不信他看不出来陈雪的不对劲。他说起他第一次见陈雪时候的样子,活泼的,明艳的,开朗的。吉成当然记得那时候陈雪的样子。他还记得她一口一个“哥哥”,满脸都是讨好的笑意。他以为他是厌恶的,所以他把一切都毁了。
郑东大约觉得他没救了,临走的时候又劝他:“要是你觉得她现在好,那就一辈子什么都别说,就让她以为你只是住在隔壁的病娇变态好了,你带她来这里作什么呢?”
“她不记得以前那些事了。”
“所以你来我这炫耀吗?炫耀你失而复得的爱情?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还是重蹈覆辙爱上了你?”
吉成看着对方脸上显而易见的怒气,笑了一下,非常坦然地说:“炫耀?没必要吧……我只是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想起来。”
郑东没听完最后那半句话,就重重给了吉成一拳。正中腹部,十成十的力,很痛。吉成被打倒在地,却没什么狼狈的神色,他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尘土,说:“要是觉得不解气,可以再来两拳。”
郑东面上怒气更甚,却没再有任何动作。像是完全放弃了吉成,他坐回沙发,点了一支烟。一些奇怪的味道氤氲开来,他很快舒展眉头,整个人陷进了沙发里。
“再吸,她也回不来了。”
下一秒,郑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瞬间掐住了吉成,他几乎掐得他喘不上气,一面掐一面狰狞道:“别跟我提她,想死就直说。”
由于缺氧,吉成的脸很快涨得红紫。但郑东并不是真的要掐死他,他的分寸掌握得很好,在吉成快要受不住的时候,陡然松开了手。
吉成并未挣扎,任凭郑东掐他,仿佛他手无缚鸡之力。等他松手,他也只是大吸了一口气,然后摸了摸脖子。
“她不喜欢你现在这样子,还是做个人吧。”
郑东嗤了一声,“跟这劝我,你怎么不做个人?”
“起码陈雪活着。”
“是啊,陈雪活着,所以你好好的……那她都死了,你干嘛还劝我活着呢?”
“……我没劝啊。”
“……”
“再说,那些人还没死干净呢。还剩几个来着?”
“两个。”
“那你自己上吧,我今儿起走了,不回来了。”
郑东微微一愣,不知道是意外还是不舍。
“出城能顺利?”
“不顺利再说吧,但我想换个活法。”
“真好。”
郑东这句“真好”充满了艳羡。吉成想着这两个字,握住陈雪的手紧了又紧。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但陈雪怔愣着,仿佛没察觉吉成的神色。她忽然有一点觉得,她的世界有点不对。她感到这里的一切都似曾相识。不止是来过,而应该是熟悉。那些高大茂密的香樟树,浓郁的香樟味道,破旧的房屋,倒闭的厂舍,生锈的铁门,墙面密密麻麻的小广告……还有那个东哥……东哥……
她想着,低低说出了声。
“嗯?”吉成大约没听清,他偏头靠近陈雪,认真注视着她,示意她再说一遍。
“东哥……叫什么名字?”
吉成微微一愣,说:“郑东。”
郑东……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好像她应该认识似的。可是遍寻过往记忆,都没有这个人。她突然觉得,好像自己的记忆特别单薄……就像……没活过一样。
吉成暗了暗眼眸,问道:“你问他,做什么?”
“没什么,好奇。”她装作随口问问的模样,说:“那个女人,也挺可怜的。”
吉成仔细瞧她,没在她的神色中发现什么异样。心中轻轻松了一下。
“是可怜。但起码活着。”
陈雪却摇头,说:“活着,所以可怜。”
吉成听见这句话,心中一动,竟有点疑心陈雪是在说自己。可是他看了又看,她神色如常,只是感叹别人的命运罢了。他又疑心自己最近过于小心翼翼了。或者,只是说了太多过去的事,所以才这么患得患失。这让他更加坚定了离开城里的想法,脚下的步子不由迈得更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