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作品:《末日缱绻

    吉成和那个男人没有继续深入话题。男人开始询问吉成的近况,但他基本得不到吉成的回应,像是在表演自问自答。他说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无聊,转而抱怨起吉成不厚道来。


    “每次来都跟我拽得劲劲儿的,要东西爽利,一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吉成听着,还是不搭腔。


    陈雪在旁,心中纳罕了一会儿,原来吉成在旁人面前,竟如此寡言少语么?


    “啧,不就是汽油吗?要多少?”


    “我那车,加满。”


    “合着当我加油站呢,还加满。我是不是还得说句‘谢谢惠顾’啊。”


    “那倒不必了。”吉成道:“我车停在老位置。”


    男人便摁铃叫来一个门口的精壮汉子,,吩咐完加油的事情,又示意那两个女人出去。


    大约他们有事情说,陈雪很有眼力见的跟着一起出去了。


    方才的赌场仍然热闹非常,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那两个女人出来之后,相互不理不睬,其中一个很快步入赌场,找了个位置下注。


    剩下的女人,正是方才抬头看陈雪的那个。


    “会玩儿吗?来一把?”


    她掏出一支烟点上,这句话说得烟熏火燎,有点风情万种的意思。


    陈雪有点闻不惯香烟的味道,但这里鱼龙混杂,千奇百怪的味道混在一起,熏得她已经麻木了,那些烟雾钻进鼻腔,并没有带来以往那么强烈的刺激。


    礼貌谢绝对方的提议。随后也陷入一言不发的状态。


    女人抽完一支烟,抖掉身上的烟灰,又提议出去走走。


    “他们一时半会儿聊不完。放心,这片东哥罩着,安全得很。”


    看不出有什么恶意,好像纯粹只是无聊,又见陈雪憋闷,所以才有此言。正好陈雪在这里感觉无所适从,点头算是应了。


    女人便走在前面,领着陈雪又走了一遍他们进来时候的路。几乎每个迎面遇到的人都和她招呼一二,也有几个大胆的男人,伸手揩油,转往衣物遮盖的地方摸去。那女子也不生气,仍是粉面含春笑着,半嗔半喜去打他们的手。


    陈雪跟在身后,心中十分诧异。


    不过经历了进门那一遭,那些人不敢再打陈雪的的主意,甚至不会多看她。这让她多少自在了一些。


    上到地面,像是从阴曹地府爬出来一般,被略晒的阳光一照,陈雪浑身畅意了不少。


    那个女人也站在大日头底下,仰头去看太阳。阳光刺眼,是眼睛无法直视的亮度。但女人似乎对此无所察觉,一直保持那个姿势很久。直到一声喟叹响起,陈雪看她时,才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


    “太久没见到太阳,见笑了。”


    女人抬手擦泪,眼中的悲切一闪而过。


    她又点了一支烟,问道:“他对你好吗?”


    “还……好吧?”


    女人吐出一口烟,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像是觉得站着很累似的。


    “‘还好’就是很好的意思吧?也不用谦虚,好就是好嘛,像我这么活着的,大约也只有我一个。”


    怎么活着呢?陈雪其实想说彼此都差不多,但看对方的处境,又担心这话说出来不仅没起到安慰效果,反让人觉得是在炫耀。她看得出对方不过是底下那些男人手中的玩意儿。眼下的世道,这样的女人很多。


    那女人见陈雪不太说话,以为她看不起她,于是也不再多言。一支烟吸完,背靠台阶晒起了太阳。但到底觉得无聊,于是又开口说:“你们还没有结婚吧?”


    陈雪看得出,对方只是嫌无聊瞎问,但她此刻有点同情心泛滥,本着能聊就聊的态度,温声说:“是啊,没结。”


    “结不结婚,也没什么两样,对你好的会一直对你好,要是不好呢,别说结婚了,就是有了孩子,不好的还是不好。”


    陈雪没有接话,她有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那女人便自顾自讲下去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有了。”她的声音懒懒的,大概是太阳晒的,她说:“男人嘛,都那么回事,孩子却很可爱,粉嘟嘟软绵绵一团,你说什么,她都眨巴着乌黑黑圆溜溜的一双眼睛看着你,像是能听懂说话,嘴里咿咿呀呀……”


    她的神态很温柔,阳光倾泻在她的眉宇之间,有那么一瞬间,陈雪觉得她很像一个港台明星。但那个女人说着说着,又突然沉默了一下,她看着陈雪道:“但听姐姐一句劝,能不要孩子,就不要吧。要了也是杀孽。”


    这弯转得有点快,陈雪愣了一下,才问为什么。


    那女人却不回答,只是说:“一看就知道你俩感情很好。看他护着你的劲儿,大约把命给你也是可以的。真让人羡慕又嫉妒……他要汽油,是准备带你走吧?你们要去哪里呢?”


    她仰头看那些层层叠叠的樟树。但目光穿过那些枝杈,落在更遥远的地方。


    “大概吧。我并不知道他的打算。”


    女人对这回答大概感到一丝意外,回眸看她,一脸了然地说:“他待你这么好,怎么会不告诉你他的打算呢?”


    女人说得笃定,那意思好像在指责陈雪知道却不想透露。


    陈雪想要解释,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吉成对她很好是不错,但也远没到女人说的那种程度。至少她认为是这样。他也许真的愿意把命给她——这一点她没什么理由质疑,但吉成也几乎不会告诉陈雪过多他的事。她对他们的未来的确一无所知。好像他带着她,她就在他身边待一天算一天,他哪天烦了腻了不想带她了,那她除了拍拍屁股走人也的确无话可说。这样一想,她和眼前的女人又有何不同呢?


    看上去的呵护与尊严,只是男人的另一种施舍爱意的方式罢了。


    但亲密关系里微妙的尺寸,旁人是无论如何都理会不到的了。


    陈雪的不解释,令女人更加坐实了心中的猜测。不过她好像也不在意陈雪的不信任。


    “找东哥的人呢,很多,你那男人也是常客。也有带女人来的,不过和你不一样,那些人带来的女人,不过是可以交易的货物。”她说着,自嘲的笑了笑,“我就是这么被留下的。不过我比较幸运,至少现在还活着……”


    她继续点烟,连打了两次火机都没点燃,便放弃了点火,只是夹在手指中间,摆出一副抽烟的架势。


    “那你的孩子……?”


    女人还是那副懒懒的样子,她平静地说:“死了。”


    “死……了?”陈雪吃了一惊。


    这句问话像是刺激到对方一般,她倏地起身,声音因为冷酷而显得尖锐,她重复道:“对,死了。死了!”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着锦绣,有人一身锈……”认命般,她说:“怎么我只是想好好活着,就这么难?”


    她说得绝望,陈雪听得动容。但她也只能安慰她,起码现在还活着。


    那个女人就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像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


    “东哥……会照顾你的。”


    那个女人便嗤笑了一下:“他?也配!”


    竟藏着十分的恨意。


    陈雪一下子惊骇得不敢说话。


    那女人一下子掀开衣角,白皙的皮肤青紫交加,还有一些时间久远的疤痕,不知是什么器物留下的。只是匆匆一眼,陈雪就不敢再看第二遍。


    “你以为我那孩子怎么没的,以为我每天只是伺候他一个人,以为……为什么底下只有两个女人?或者,你以为那些吃不完的午餐肉罐头,装的真的只是猪肉?”


    陈雪听懂她话里透露的信息,就想了那么一下,胃里翻涌而上,早上吃下的午餐肉就吐了出来。一直到完全吐干净了,才终于停下来。


    女人看见她吐,开心地厉声大笑起来,犹嫌不够似的,她继续说道:“或者,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你那男人和东哥的交易,他们交换的是什么?我来告诉你吧,你从男人身上得到的一切,都是用肉罐头换的。你那男人要什么东哥给什么,哈哈哈哈哈,你不会真的以为是因为他们是朋友吧……你那男人,一手好本事,全用在剃肉上了。”


    女人好似发了疯,陈雪越是惊恐,她便越是开怀。


    “你知道的吧,你那男人的那双手,多漂亮啊。他每次牵着你的时候,摸着你的脸颊的时候,和你干那事儿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他是不是刚杀了一个人,还细细地把每一块肉剃下来,按照肥瘦分好,做成罐头呢……?也许你吃的那些……”


    陈雪的胃里再次翻江倒海,但内中空空,弯腰之后只有酸苦的水呕出。整个人几乎跪伏在地。好像太阳太亮了,刺激得她浑身一阵热一阵冷,金的银的全在眼前绕,什么都看不见了。


    唯独耳边女人的声音清晰可闻:“看看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必承受。凭什么呢……?凭什么我光是活着就要用尽全力,你却衣食无忧,万般如意……?这不公平!不公平!”


    那声音充满了浓烈的恨意,刺得陈雪想逃。可是不行,她根本站不起来。女人已经扑倒了她,她在掐她。


    陈雪试图挣扎,压住她的女人却像一座大山,纹丝不动。脖颈间的双手逐渐收紧,像是整个肺部的氧气都被收紧了一般,她很快感到自己不能呼吸。就在她觉得自己要死在这个疯女人手里的时候,一阵新鲜的空气突然涌入,几乎撕开了她的肺叶。大口呼吸了几瞬之后,她才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一点。身上的重量已经消失,陈雪费了很大劲才终于坐起身来。


    那个女人就跌倒在她身边,似乎吓傻了。她指着陈雪扯开的衣衫下红红紫紫的痕迹,哆嗦着:“这……这是……”


    陈雪迅速掩好衣衫。那些痕迹完全被遮住,她顿了一下,才轻声道:“也只是……比你好一点点。”


    女人忽然恸哭起来。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这里的动静终于引来底下的男人,吉成和那个东哥也在其中。他们莫名其妙看着地上的两个女人,一个面色苍白好似大病了一场,另一个痛哭流涕,不知在伤心什么。


    不知谁说道:“多大的人了,哭成这样?”


    大家很快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