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作品:《池鱼》 47
温菱没想过会再遇见他。
安城的那段生活对于她的人生来说短暂到不起眼,遇到的人事物不过在记忆里停留过很小一段时间,若是再过上十年,她都不保证自己还能记住。
但既然在这里与故人重遇,那些记忆也像泄洪时的水,一股脑全从闸里放了出来,冲击得她头疼。
她从来没怕过什么与人社交的场合,即使是几百人的演讲会场也可以轻松应对。
更别说顾齐是她曾经的朋友,老朋友多年未见,他们可谈的东西太多了,没有理由陷入死水一样的沉默。
而现在,不知为什么,还是同样一个人站在自己眼前,她却觉得更加冷淡疏离,不知开口和他说什么才好。
“你…”她缓慢开口。
像所有重逢时该问的第一个问题那样,以询问对方这些年过得如何为起始点,准备客套地寒暄一场。
然而只开口说了第一个字,电梯“叮”的响了一声,机械女声播报着已到二十三楼。
她家在的楼层。
温菱麻了一瞬,原本紧绷的身体,屏住的呼吸,因为这突兀的声音,忽然得以放松。
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了出去。
但她弄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害怕,为什么要逃。
顾齐有那么可怕吗?他们以前关系不是还挺好的吗?
即使她的确欠了他很多,他本人也还什么都没说,她至于要像躲避债主一样紧张吗…?
或许笑着迎接才是最好的回复,可她做不到。
终于来到公寓门前,低头输入密码的时候,身后一个黑影包裹过来,明知是顾齐跟了过来,她还是吓了一惊,身体一个激灵,连按密码的手都出了错。
密码锁发出无情的“密码错误”的声音。
“……”温菱轻轻咂了一下嘴。
“怎么了…?”他冰凉的声音响起,带着雨水的气息,“我有那么可怕吗?”
他看得出来,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在有意避开他,现在更是害怕到身体都颤抖了吗?
温菱背对着他摇摇头,声音很小,“不是,只是有点冷罢了。”
他没再说话,等着她输完了密码,门打开。
温菱先进门换了拖鞋,又从鞋柜里拿了双新的,“你穿这个吧,新的。”
他嗯了一声,无声地弯腰换鞋。“打扰了。”
温菱的房子很空,因为一个人住,加上她有点追求极简的意思,所以除了必备用品,其他的什么都没添置。
客厅就一个沙发,一个茶几,外加一个四方餐桌,四把餐椅,不多的杂物都塞在柜子里,多余的装饰品只有门口墙上的挂画,还有沙发旁的一盆植物。
餐椅她原本也只准备买一把的,因为觉得一个人住,用不到那么多椅子。
还是朋友劝她说,万一要接待客人什么的可以用到,她就多买了三把,凑了个整。
结果到现在,她搬来这里有一年多了,家里没来过客人,除了她常坐的一把,其他的再没拉开过。
想来顾齐也算是第一个来她家里“做客”的人了。
“你坐那等会儿我吧,待会儿拿药箱给你包扎。”温菱径直进了屋,把大衣挂在了衣架上,开了空调,没理会后面的人。
进了自己家里,倒平静了下来,可能是因为家的氛围能让她放松吧。
直到她从房间里出来,见顾齐还站在玄关处,一手撑在边柜上,眼睛不知盯着何处出了神。
她还以为他是太拘束,便道:“别客气呀,随便坐。”
听到她的声音顾齐才回神,终于进了来,在沙发上坐下了。
温菱进了一趟厨房倒了杯水出来,重新回沙发坐下时,发现他坐得端正。
和从前一样的习惯,坐在哪里都习惯把脊背挺得笔直,好像只要有人看着的时候,他就一刻也不肯放松。
温菱拎着医药箱坐在他对面,“手伸出来吧。”一面低头在医药箱里翻出了碘伏和纱布。
他把手搁到了桌子上,她捉住他的手指,把手掌伤处完全暴露在灯光下,然后棉签沾了小瓶子里的碘伏,一点点涂上去。
略有点粗糙的手心的触感,让她重新想起一些东西。
那时他总在餐厅里干粗活,手心里就有这些茧子,细痩且骨节分明的手指依稀看得出力量感。
而比起从前,现在他的手大了更多,握起来更加实在。
原本想对他说痛的话可以叫出来,但想来他不是会做出那种行为的人,便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在伤口上涂药。
房间里安静得很,到了深夜的时候,所有生活音都消失了,不知道是哪里的水龙头没关好,在漏水,滴滴答答的声音响个不停。
这种声音惹得温菱本就不平静的心更加烦躁。
两人靠得近,近得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虽然没抬起头,但感觉有一道视线一直停在她身上,盯得她有点脊背发凉。
他以前也这么喜欢盯着人看吗?
她记不太清了,从前的记忆还一股脑堆在那里,她没空去整理。
只依稀记得印象里的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即使看起来很冷淡,但看人的视线总是柔和的。
而现在停留在她身上的这道视线太冷,这种沉默太压抑,无端让她觉得有点害怕。
她不禁产生一种很无端的怀疑,顾齐是不是刻意接近她?
与他的再次见面实在太巧合了,只是在大街上随便捡了个路人回家,就刚好是曾经的朋友吗?这种巧合未免有点刻意。
虽然是她主动提出的要带他回来,但最先来搭话的确是他。
就连那样坐在地铁站门口的行为也变得可疑了起来,好像是就为了碰见她专门等在那里一样。
那并不是偶遇,而是有计划的重逢。温菱不禁这样想着。
给伤口消了毒,也涂好了药,最后一圈圈缠上绷带,再扯掉多余的部分,在尾部贴好胶带,才算完成。
把东西都收进医药箱,温菱悄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却不小心跟他的视线撞个正着。
客厅灯是很暖的黄色光,明度并不高,她当时想着或许会在客厅睡着,所以特意装了没那么亮的灯。
现在正是这种微弱的光线,反而将他的轮廓变得柔和起来,连带视线一起。
先前明明感觉那么冷的视线,到现在反而变得非常柔润温和,甚至更多,有种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意味。
但那到底是温菱无端的感觉,他到底什么表情也没做,更谈不上悲伤。
她咳了两声,像是被烫到了,又或是心虚,总之迅速躲开了眼神,有点慌张地站起身,说:“…包扎好了,你可以走了。”
其实她不想那么快送客,但不知为什么,想说要叙叙旧的话,到嘴边就变成了请人离开。
“……”他沉默了一瞬,站了起来,淡声说了一句,“晚安。”
温菱背对着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话。
想再说点什么挽留一下,或者告个别什么的,但她嗓子很紧,头脑混乱,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衣物窸窣摩擦,一串低微的脚步声响过,玄关处传来门开了的声音。
握着医药箱手柄的手微微颤抖,有点风窜了进来,温菱感觉脚踝一凉。
而下一秒门合上的声音响起,室内的空气再次归于宁静。
温菱在原地愣了好久,刚才握住他手的触感似乎仍停留在掌心,甚至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他就那么走了…?
原本以为他会再多说点什么,按照她想象的“刻意接近”剧本来看的话,他不应该走得这么干脆快速,甚至连个联系方式也没留下。
那么费尽心思找她是为了什么呢?
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费过心思找她,他们真的只是偶遇而已,一切全是她脑补过度。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有点恼,与此同时,心里某处好像也空了一块似的,有点患得患失。
既然室内重新恢复寂静,吵人的水声也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她想起来应该是厨房的水龙头,刚才进去洗杯子的时候没有关严实。
踢踏着拖鞋进了厨房,关上水龙头,她也不着急起来,手撑在水池边,呆滞地看着剩余的一点水缓缓流进池漏。
那些水消失殆尽的同时,又偏偏在边缘留下潮湿的痕迹。
就像他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却在她心里留下划痕,让她久久无法平静。
一直到洗完澡躺在床上,她依旧无法将他的脸从脑中撇去。
不知道纠结到半夜几点才睡着,第二天醒来去店里的时候,精神十分萎靡,在地铁上睡着了,差点坐过站。
好在一杯咖啡下去又恢复了精神,这才没耽误上午的活。
好不容易送走上午最后一个客人,中午她跟合开店铺的好友杜于蘩一了个外卖,就坐在里间吃。
杜于蘩是温菱的大学舍友兼好友,两人都对咖啡很感兴趣,于是在刚入学不久以后就立下了要在毕业后拥有一家咖啡店的志向。
从此,两人除去日常生活费俭省之外,还利用课余时间做各种兼职挣钱,总算是勉强地攒下了开店的本金。
但想要在寸土寸金的首都开店,她们那点钱是不够的,于是温菱就提议回锦市,杜于蘩很同意。
两个人一毕业就开始东奔西走,总算成功在毕业的第一年开启了自己的生意。
今年是她们开店的第五个年头,从开始的连每月租金都入不敷出,到后来生意逐渐蒸蒸日上,她们也算苦尽甘来。
“你昨晚这是干嘛了?眼下青黑的?”杜于蘩问。她见温菱一整个上午都没什么精神,有点担心。
温菱一顿,想起昨晚的事,原本放空的脑袋又紧绷了起来,“…没什么,就是失眠了而已,小问题。”
杜于蘩半信半疑点点头,“那就好,身体不舒服一定早点去医院看,店里还有我照顾呢。”
她还记得生意刚好起来的那时候,两个人忙得不可开交,从早到晚连凳子都挨不着,温菱更是忙到胃出血住了院。
那天温菱突然在卫生间呕出血,可把她吓坏了,还好去医院检查不是什么重大疾病,也用不着手术,医生给开了几副药就回去了。
温菱的病情在吃过药后好转,但病去如抽丝,她的身体也实实在在调养了很久才好。
“是了,还有我们阿蘩呢!”温菱笑着捏了捏杜于蘩的脸,“那下午就麻烦你看店啦,我得赶早去一趟公墓。”
杜于蘩了然,“你放心去就是了,帮我也给阿姨带声好…”
“嗯。”
今天是她母亲的忌日,从高三那年母亲去世,已经过去了八年,每年她都会带上贡品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