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越抖着腿, 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从别墅的二楼往下看去，能看到黑色石榴纹铁门——用他爷爷的话来说，是多福多子的意思。


    顺着铁门有条道, 径直穿过绿色的草坪，再走两步，就到别墅的庭院了。


    庭院里栽着两棵大树, 大树中间挂着个矫情的白色秋千——


    这秋千，是给他那矫情的表姐的。


    苏靥星。


    苏星星。


    多么没品味的名字。


    想起自家爷爷说起“星星”时，眼角夹出来的褶子, 覃越酸溜溜地想。


    门被“笃笃笃”敲了敲，他妈端了盘水果进来, 见他将两条腿往窗台上搁, 没忍住给了他一个毛栗子 。


    “像什么话 ？一会老师就来了，还不赶快给我把腿放下来！”


    母上大人的手跟铁拳似的, 当他像瓜皮一样敲。


    覃越想着上回表姐来, 将别墅作弄得跟那矫情七仙女似的、粉得没眼看，他这妈非但没生气，反而也慈爱地笑出一脸鱼尾纹, 就忍不住再次感叹。


    可怜生男不如女。


    “还不放下来！”


    兴许是他还没动, 覃妈妈又举起手来。


    “知道了知道了, ”覃越将腿放下来, 嘴里嘟囔道，“我说不要老师，您非得给我安排老师。那一群木木呆呆的，连话都说不明白，还讲课呢…”


    他妈瞪他：


    “你还说！要是你成绩争气，我还用得着给你请老师？我跟你说, 这回你可得给我好好上课。这老师我可是特意从你朋友那打听来的，听说脑子特别厉害，清北的呢。”


    覃越不服：“清北怎么了？清北将来不还得来给我打工…啊啊啊，妈！妈，我错了，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您别抄家伙！”


    陆野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地的鸡飞狗跳。


    穿着打扮优雅的贵妇，拿着根羽毛掸子，气喘吁吁地跟在一个少年身后跑，那少年明明能跑得很快，却生怕他妈摔了似的，走走停停。


    他眉惊讶地挑起：


    这是小男孩？


    有点…太小了吧。


    覃越老大个，粗着嗓门喊妈。


    旁边的保姆觑觑这位新来的客人，对着他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太太跟少爷经常这样，闹惯了，您别介意。”


    陆野换了鞋，站门口也没进去，只不大在意道：


    “没事，您去忙。”


    保姆哎了声，人却没动。


    那边鸡飞狗跳的两人却似发觉了门口的动静，同时回头，就看见门口站着的少年。


    阳光徜徜徉徉地撒进来，勾勒出一个清癯高瘦的边。


    等再看清对方的相貌，冷白皮，黑头发，一身挺拔，就不约而同在心里“咯噔”了一声。


    覃越他妈是咯噔：新老师长得也太好看了点，这业务能力到底行不行？


    覃越则简单多了。


    他纯粹是看天底下一切小白脸不顺眼，因为他第一任女朋友就是因为一个小白脸离开他的。


    离开他的时候还对他说，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越哥哥，你长得很好看，可晟哥哥更好看啊。”


    呸。


    鬼个晟哥哥！


    天底下一切小白脸都不要脸！


    何况眼前，是小白脸中的小白脸！


    “你谁啊？！”覃越冲口就说，“阿姨，你怎么随随便便让一个陌生人进家来？”


    “可太太刚才说，今天有位陆老师会过来，”保姆有些微委屈，“刚才我问过，这位就是…”


    “对，是陆老师！”


    覃妈妈瞪了他一眼，连忙抚了抚头发和衣摆，优雅走到陆野面前：“陆老师是吧，怠慢了，您……”


    陆野闻弦歌而知雅意，弯腰将手里的一个文件袋递过来：“我的资料都在这儿。”


    覃妈妈惊讶于这人的姿态谈吐，接过，认真翻过，确认对方的资料不假，才伸手：“快，请进。”


    “张妈，切一盘水果，再送点茶来。”


    两人在客厅里聊了会，覃妈妈越聊越满意，心想，果然人不可貌相。


    这小老师长的是过了点，但谈吐作风倒是和介绍人说的一样稳重。


    又看他一身的穿着打扮。


    再简单不过的衣服，跟他那翅膀要翘上天每天奇装异服的臭美儿子完全不一样。


    白T，牛仔裤。


    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一看就是乖巧的孩子。


    “那陆老师，我带你上去，那臭小子估计要等得不耐烦了。”


    覃越早在两人聊天之前就被赶上去了，覃妈妈笑着领人上去，在前面领路时，偶尔还回头看一眼。


    目光在那俊俏后生脸上一转，陡然间想起她那娇滴滴的外甥女来。


    她那外甥女，可也是长得好看的人儿。


    这两人，倒是都长得跟电视里明星似的，比那些二代们好看不知多少。


    也不知…


    意识到自己瞎想，覃妈妈忙打住，领着陆野上楼。


    打开中间一扇门，温温柔柔说：


    “陆老师，就是这儿了。”


    说着，就对门口的覃越吼：“阿越！还不来跟陆老师打声招呼！”


    覃越在里面随随便便地回头，又随随便便地打招呼：


    “陆老师好啊。”


    吊儿郎当的模样。


    覃妈妈骂了一声，就对陆野道：“陆老师，覃越他不懂事，你可别介意。”


    “不要紧。”陆野不紧不慢，“覃越还小。”


    覃妈妈脸青了下，过了会，才重新露出个笑。


    “是是是，还小。那老师您进去，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她就将陆野领进去，人出了来。


    而那边，覃越却在“蹭蹭蹭”给表姐发消息。


    求农药不坑：[姐姐姐姐姐！我妈疯了，又给我请了个老师！]


    天上的星：[哦？]


    求农药不坑：[我深刻怀疑，我妈是为了她自己请的！]


    天上的星：[哦？]


    求农药不坑：[哦什么哦，你只会哦噢？]


    天上的星：[你发个两百块的红包，我就不哦。]


    覃越利索地发过去两百块。


    天上的星：[啊。]


    覃越：……


    求农药不坑：[反正！我觉得，这回我爸危险了！不行！我得盯着他。]


    他表姐似乎这才起了点兴趣：[你是说，这回你的新老师很帅咯？ ]


    求农药不坑：[…没我帅。]


    天上的星：[那我就放心了。]


    覃越：……？？？


    这什么意思？


    不等他明白过来，桌子旁却传来一阵椅子被拉开的声音。


    覃越抬头，才发觉，那小白脸陆老师已经自然熟地走到他书桌前，又自然熟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


    小白脸无视于他的死亡视线，一言不发从书包里将一本本教材和资料拿出来。


    厚厚一叠。


    覃越甚至还看到了他做的笔记。


    好像…还有点认真？


    正当覃越盯着资料时，这人已经将手伸过来：“陆野。”


    陆野？


    “哦，哦陆老师。”


    覃越下意识答，答完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叫你嘴快。


    这人果然露出一个恶意的笑。


    “不客气。”


    覃越：“……”


    他忍不住恼羞成怒：“我跟你说，接下来，你跟我井水不犯河水！你别管我，我也不管你。”


    “反正，反正就…你赚你的打工费！我摸我的鱼！谁也不耽误谁！


    陆野挑眉。


    挑眉什么意思？


    卧槽，还有点帅。


    覃越忍不住也学着挑了挑眉。


    陆野看着小孩眉毛一跳一跳，唇勾了勾：“行。”


    行…行？！


    而后，覃越就看着陆野慢条斯理地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安静地翻起来。


    “……”


    这么坦然？


    覃越又有点不舒服了。


    虽然他家钱多。


    但也不能当冤大头吧。


    他起身，从后面的书架上翻出一套从拿回来、就再也没翻过的奥数卷，丢到陆野面前，决意为难为难他。


    如果小白脸做不出来，那他就有理由在老妈面前赶他走了。


    谁知，陆野不一会就做好了。


    丢给他：“你对对。”


    于是，覃越拿着答案，皱着眉头，在那左对右对，发现居然没一道错的。


    一百分！


    超难的奥数哎！


    据说拿过全国金奖的人都不一定答得出来！


    他居然！全部做对了！


    不是说，高中毕业生一毕业，就全部知识还给老师了吗？！


    覃越……


    覃越就又对了一遍。


    旁边陆野看着他：“找出错的了么？”


    “没。”覃越下意识回，等意识到自己回到了什么，他又想甩自己巴掌了。


    “那你再找找。”


    “哦好。”


    覃越嘴快。


    “……”


    陆野拿出手机，覃越看过去。


    发现！


    他！


    竟然当着他面玩起游戏来！


    还是王者荣耀！


    他的最爱！


    随着那熟悉的TIMI、熟悉的技能轰炸声，覃越的游戏之魂蠢蠢欲动。


    忍住。


    我忍住。


    不。


    一下。


    我就看一下。


    覃越眼睛瞟过去，而后，就彻底粘在了屏幕上。


    瞧瞧这行云流水的走位。


    瞧瞧这王者级打野。


    瞧瞧这节奏。


    游戏里的辅助，已经开始弃ADC而亦步亦趋地跟着打野了。


    随着——


    “Double Kill！”


    “Triple Kill！”


    “Quadra Kill！”


    “Penta Kill！”


    最后一声“victory”，覃越热血沸腾。


    而当十分钟内成功推倒水晶，覃越双眼更炯炯有神。


    他盯着陆野那张此时看来格外英俊帅气的脸。


    “哥，你李白有国标啊？”


    “恩。”


    “那哥，你还有什么英雄是国标啊？”


    “公孙策，宫本，诸葛…”


    “那哥，你带带我呗。”


    陆野瞧他一眼。


    覃越立马谄媚地将手机拿起来，狗腿得跟刚才的中二少年完全不同。


    两人一连玩了三把，中间覃越发现，表姐小星星也在线，还拉了她一起。


    玩到第三把。


    小星星开麦问他：“小表弟，哪请来的陪玩？帅啊。”


    覃越咳了声，心虚地觑一眼旁边的陆野，干脆利索地将喇叭关了，幸好，旁边陆野似乎没听见。


    于是，一场游戏安静到推完水晶。


    覃越还想再玩，旁边陆野却放下了手机。


    “哥，你不玩了啊？”


    “嗯。”


    覃越从他脸上看出点意思了。


    这回，他对这位小白脸老师已经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想想他的笔记、做的试卷，最关键是，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游戏气势，他咳了声，抬着下巴：“说吧，要怎么样才肯带我？”


    陆野睨他，过了会，笑了。


    覃越不懂他意思，就听他问自己：“什么都行？”


    “恩！”


    覃越点头。


    “那做张试卷吧，我摸摸你底。”


    覃越愁眉苦脸地答应。


    ……


    中途覃妈妈进来，惊喜地发现，自己那不学无术的儿子竟然乖乖地在那做作业，简直惊喜得不知什么是好。


    她重新悄悄地将门合上。


    之后，覃越发现，自己被带到沟里了。


    一张卷子一颗星。


    先是升星耀。


    后是升荣耀。


    有多少颗星，就有多少张试卷。


    从此，为了游戏的卷生卷死，覃越做试卷也做得卷生卷死，之后，渐渐尝到了甜头，不仅引以为不屑，反引以为荣。


    而在这过程中，更是对陆野佩服得五体投地。


    只觉得陆野哪哪儿都好。


    长得好，成绩好，游戏还打得好。


    就是吧，有点穷。


    原来，覃越发觉，陆哥那天玩游戏的手机还是借朋友的。


    于是他问他，那天是不是故意的。


    原以为这人要不承认，谁知竟然回答得十分坦荡：“事先打听了点消息。”


    言下之意是认了。


    用游戏调他。


    覃越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只觉陆哥做事坦荡、神机妙算。


    期间，他甚至还缠着陆野，去了一趟他的学校。


    清北不愧是国内最高学府，走在路上，青柏森森，绿意斐然。


    连路上的男男女女，气质都格外不同。


    覃越还发现，陆哥十分受欢迎。


    明明两个人在一起，别人就只看得见他，走在路上还时不时就有人跑来搭讪，还有各种要号码、送礼物的…


    覃越酸溜溜，又酸溜溜。


    他们高中生，可没这么不矜持。


    他问陆野：“陆哥，你们大学的女生都这样吗？”


    陆野懒洋洋的，走在校园里，也像是永远睡不够似的，耷拉着眼皮说：“不知道。”


    “哎，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覃越还想问。


    但陆老师明显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于是，覃越又说起别的，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一事：“对了，你可不能被我表姐看到。”


    陆野想起游戏里那道软糯子一样的声音。


    覃越还在继续：“我表姐颜狗，超级纯正大颜狗。”


    “你要被她看到，一定完蛋了。”


    “她会追你追到黄河尽头，直到你从了他。”


    陆野挑眉。


    不过，他依然兴趣不大。


    阳光飘飘洒洒下来，他抬头看了眼，覃越嘟嘟囔囔：“不行，她下次来我家，你可一定要躲着她点。”


    “不然，你恐怕会遭她毒手。”


    陆野不置可否。


    “我跟你说啊，我表姐可霸道了，”在覃越的眼里，这世界的一切女孩子都是软萌可爱的，只除了他那任性霸道爱抢他东西的小表姐，“她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到手，但是呢，到了手后，很快又不喜欢了。”


    似乎是陆野唇角的笑让覃越误会了，他生怕他不信似的：


    “你信我！真的！”覃越急了一般，“我表姐可讨人喜欢了！”


    “她喜欢的东西，就从来没有拿不到的！”


    “你别以为你能例外！


    那一声，震林荫。


    鸟儿扑棱棱从枝桠往高处飞。


    而始终懒洋洋的男人只是抬眸，望了望那扑棱的鸟儿，慢悠悠地张嘴，说了句——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