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审讯
作品:《敌国将军竟是卧底》 邢肆玟由衷表意后的结果化为一纸请命书,以自身迟暮为由请求停职,放离都城休养。相处三年,虽猜不透主子的想法,但性格可是一清二楚。眼下之势,只言片语挑不起江景琛的恻隐之心。主子既已起疑,识趣者主动放权。
一来二去,江景琛到底入耳了几句,只准了停职。
逮捕柳书瑜的消息快马加鞭送到京城,陛下期限五日内寻回兵防图,江景琛主动请求大理寺协助审讯。江万如挡了大理寺的手,让将军府自行处理,表示极为信任。
这更是把江景琛推上风口浪尖,表面上宠爱有加,若此事处置不当,将军府必成众矢之的。
江景琛亲自动身抵达水牢时,血腥味儿较昨夜更甚,审讯进行有一段时辰了。
“让......让邢肆玟过来跟我谈。”柳书瑜胸口剧烈起伏,喘息着,声音羸弱。回想起花前作诗时,江景琛曾以“出谷黄莺”形容她的嗓音,即便如此境地,依旧动听。
“都退下。”江景琛声如洪钟,打断了执笔记录供词的审讯官。
水漫至腰上,乌发如云长长下垂,半截已浸入水中。冰冷的锁链死死缠着双手,白皙纤细的手腕上遍布淤青,失了知觉。新伤盖上旧伤,旧伤还在不停地流脓,血珠从破裂的伤口渗出。牢内昏暗,烛火斑驳,凄风吹得灯明摇晃。些许光亮从方寸铁窗透入铜墙铁壁,侧光打在柳书瑜脸上,衬得更为苍白。
自江景琛走入牢房,柳书瑜未曾抬头,仿佛早已知晓。
“奴何等本事让江大人亲自审问?”吟诗作赋,能说会道,过去相处,她仪态万方、举止有度。正如柳书瑜当初愁恼习武之人如何饰得黄花闺秀一样,江景琛此刻也惊叹于她虚与委蛇。
江景琛嗤笑:“挑衅我的话最好少些说。”
“奴怎敢挑衅。谨言慎行的江大人栽在丫鬟手里,颜面尽失,此刻恐怕一朝之忿要泄在奴孱弱之身上了。”柳书瑜实在陌生,邢肆玟所谓“见不得光之事”毫无意义。
江景琛拨下拉杆,水如退朝般涌出。柳书瑜秀发尾上的水珠滴答地往下滴,血迹晕开,白色单衣紧紧黏连着皮肤,仿佛能连着皮肉一同撕扯下来。江景琛踏着水渍,清冷的声音一字一句重复,“一朝之忿,孱弱之身。你倒是巧舌如簧。”
风萧萧过,柳书瑜打着冷颤,咳嗽声不止。
“烙铁刑鞭撬不开你的嘴,让你自信了不少。”江景琛骨节分明的手掐着她细长的脖颈,用力收紧。血涨红了脸,柳书瑜如同一只濒死的鱼抵死挣扎,锁链碰撞声清脆无比。
窒息之间,柳书瑜对上江景琛面具后狠厉的眼神,有那么一瞬自己仿佛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就你我二人,何必虚伪戴着面具。咳咳......”受冻一夜染了咳疾,一番折腾后喉咙开始渗血,方才一下正好溅了江景琛半边脸。
即便朝夕相处,柳书瑜极少见眼前人的真容,挺鼻如峰之上,半截面具之下是神秘的。在邢肆玟看来,二人亲密无间。殊不知只是相拥而眠,自己右臂上的朱砂痣赭红依旧。
江景琛拂袖擦拭脸上的血迹,略过花言巧语,将剑拔出鞘,居高临下地问她:“兵防图在哪。”
柳书瑜眼如秋水,打量这反射着微光的长剑。在江景琛身边一年,柳书瑜见多了刀下亡魂,他执剑斩杀亲如手足的兄弟从不手抖。柳书瑜岿然不动,面无波澜道:“江大人这是要亲自动手?”
江景琛冷笑,“你应该清楚,我能找到,时间问题罢了。你自以为所有事都在指掌之间,揣测揣测下一个血洗刀刃的,是你还是邢肆玟?”
瞠目而视,仔细想来倒也无可稀奇。身上莫名的药膏,方才牢外宫人高声议论邢肆玟被停职。眼下便是赤裸裸的事实,三年的师徒之情脆如薄纸,自己凭什么对一年交谊信誓旦旦。
策马奔腾不及裕都城门紧闭的速度,接应之人联系无门。虽明白是孤注一掷,仍心存侥幸,欲借着邢肆玟的心软苟延残喘。
罢了,这一年多,本就是偷来的。柳书瑜早该死在沪天城前,死在梅雁山下,与四十三万尸骨埋藏在大雪之下,化作一缕魂永生守护泗国故土。
偷走的这一年,在性情暴烈的江景琛手下步步为营,在敌国将军府受奴役,猜忌不停。为了触动这始乱终弃之人自己也动了情,掏了心。险些深陷其中,背信弃义,淡忘本心。这场感情之间的搏斗,自己看似是最大的赢家,其实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罢了,此刻万念俱灰,柳书瑜低下头掩饰眼角含泪,不再嘴硬,“江景琛。”这是相识以来,她第一次喊江景琛的名讳,“放过邢肆玟,你杀了我吧。”
江景琛握剑的手竟松了松,眼神有一瞬的柔情,仅仅也是一瞬罢了。不得不承认的是,柳书瑜贪恋这个眼神,曾经在江景琛抱自己的时候,她见过。
“还是不愿说么?”
柳书瑜哽咽,声音嘶哑:“求你......放过邢肆玟。死前,我不想欠着他。”
江景琛把剑收回,仍步步紧逼,“这是在跟我谈条件,你有什么筹码?弱不禁风的身体、一年感情还是从我这偷窃的兵防图?”
在冷血无情这点上自己与江景琛差之千里,自身难保,死期将近,还挂念一名敌国附将。在感情博弈上,柳书瑜败了。石头仿佛卡在咽喉处,柳书瑜又咳了几声,“你何必逼我。去风冥山吧。”
冷冰利器逼不出的答案,江景琛寥寥数句,轻而易举地让柳书瑜开了口。
“一年来,你什么都没变。江景琛,我们之间是一段孽缘。你若杀了邢肆玟,我会在地狱诅咒你,诅咒你永生活在面具之下,永生没有所爱之人。”
江景琛顿促,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离开。
柳书瑜,你错了。我变得不是我,心软留下邢肆玟,没有发配边疆。搜寻兵防图,五日绰绰有余,我还是多此一举来审讯。是想堂堂正正见你最后一面,还是想听你亲口承认你爱我。
我也输了。
*
风冥山坐落于裕都边陲,海拔极高。早些日子寒气未散,山顶的积雪仍是厚厚的一层。据搜查军队言,兵防图是在山顶大雪盈尺下寻得,一等人上山用了整整一日。小家碧玉女拖着一只残废的右臂以一己之力避过巡兵上了山,若未及时发现,兵防图恐怕已流传出城。(“小家碧玉女”出自:《乐府诗集·清商曲辞·碧玉歌二》:“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
常年从军征战,江景琛在府内时间并不长。邢肆玟心慈手软,总会在战场上拾些战犯回府。因此外院仆人多是曾经为军的邻国人,尽管有违军纪,江景琛半睁半闭也默许了。他暴烈恣睢的性子在府内得以施展,这些下人本是战场上的亡魂,死也不足惜,囚场之称由此而来。
说是杀鸡儆猴,抹去一切非分之想,但更多有嗜杀成性的意味在。战犯不胜枚数,一来以江府人手充足为由婉拒江万如往府里拨人添眼线。二来若是事出蹊跷,邢肆玟便是罪魁祸首,自己顶多算个看管不力。
柳书瑜叛逃事出,江景琛清醒了不少,将江府内部非裕国籍尽数发往外院。自出逃到发现兵防图不翼而飞,自己竟未有一丝察觉,府内必定留有同伙。
同伙也许不太准确,柳书瑜善造镜花水月,他人不经意之间成为棋子不足为奇——毕竟自己也栽了进去。
江景琛侧卧于榻前,一遍遍翻看着卷纸上的人名。其上详细记录着每位下人的入府时间、姓名、国籍和,死期。“南宫静萱”和“南宫静怡”两名仆人被朱红色的墨迹圈起。江景琛无法在生疏的字眼里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唯一蹊跷的是,二人的死期与柳书瑜被捕是同一日。
头痛欲裂,江景琛厌倦了充满猜忌的朝廷,如若有一日能重见宫墙外的世界,自己一定永世不为官。
烟雨朦胧,春天的第一场雨总算来了。外院干活的仆人四处逃窜,在屋檐下避雨。远处两名侍女相拥取暖,回想起柳书瑜在牢内穿着单薄素衣的模样,江景琛鬼使神差地把门外候令的士兵喊了进来。
“大人,有何吩咐?”
江景琛拳头一紧,松了口气,“罢了,退下吧。”
士兵莫名,转身离开时迎面撞上前来拜见的邢肆玟。
“你来做什么?”江景琛睥视着邢肆玟,继续翻动着手中的卷纸。
眼下邢肆玟停了职,仍是戴罪之身,白日里静居自省,日常出行禁止披甲佩剑,行礼也得照着最低阶士兵的标准下跪,“大人知晓我会来,不必在三言两语里为难臣。”
“起来,有事说事。”江景琛撂了名册,坐起身来。
双眉紧蹙 ,邢肆玟开口道:“您处死了姜秋铭和宋玲。您明知他们是外院的掌事公公和掌事姑姑,是最了解......”
“师傅心疼了?”江景琛打断了他,声音清冷,盱衡厉色,“关于柳书瑜的身世名册上只字未提,宋玲全责。南宫姐妹两日前坠湖而亡,如今完好无损地在外院,姜秋铭全责。他们哪点儿冤枉?”
“师傅,是否我这一年表现得过于乐善好施,您忘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也忘了您自己的身份?那今日,您想起来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