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捕

作品:《敌国将军竟是卧底

    春意融融,将军府的桃花又开了,娇艳欲滴,许是知晓人意,枝头总往江府方向探。下人修剪多次,终是无法阻拦。汲取一季寒气,来年枝条上凝的桃花泪甚好。


    桃花泪只带着点儿淡淡的芳香,并非是所谓人间佳肴,达官显贵颇为追求,大约是图个好意头罢了。只是今年的桃花虽好,将军府却鸡犬不宁。


    一向密不透风的府邸,近来家丑传得沸沸扬扬。


    “这事儿还没完呢......陛下再中意将军,这全国上下民心不平,一道圣旨就把大人降了职。”宫女左臂揽一只编织精致的竹筐,采摘着正是时候的桃花泪,捏着嗓低声交谈。


    方才在树下扶竹梯的公公轻咳一声,宫女立刻噤声。邢肆玟疾步走过往江府去,似是连夜奔波,护甲和佩剑皆未来得及卸,脸上还带着脏泥。


    降职未久的江景琛整宵没闭眼,满眼血丝,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飘远的思绪。


    “将军,找到人了。昨日凌晨,就在后院。”


    江景琛扬首,日夜愁恼的事总算有了进展。他深深叹了口气,点头,“退下吧。”厚重的嗓音强压着无声的怒意。


    邢肆玟紧握了一把拳头,关节之间发出脆响,仍是不罢休,“城门紧闭,地毯式搜寻数日。如今出现在后院,兴许.....”


    面前的人怒敲桌案,眼神阴翳,斩钉截铁道:“不该说的就别说。”语气不容违抗。


    邢肆玟无奈,墨砚染了桌案,卷纸散乱一地,目光最终落在一炉香薰上,开口道:“您真的骗得了您自己么?”话落,头也不回地离开。


    大街小巷盛传的,除去谨慎多疑的江总督丢了兵防图,还有一件不可思议的桃色绯闻。据闻是总督宠幸婢女,情动时才让其有了可乘之机。


    说法荒谬,所幸也未得确信。只是外人非议甚深,房门关上,只有江景琛自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一把抓起竹简砸翻了香炉,连带着过去曾不经意间泄出的温情,再次戴上本色无情的面具。


    巨响惊动值门侍卫,一等人识趣地候令,为着脖子上的脑袋不敢来触霉头。


    江景琛好歹也跟着陛下打拼八年江山,凭借着“宁可杀错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狠戾性子,将军府素未出岔子,谁知这岔子一出就是惊动都城的事儿。


    盗走裕国兵防图的并非平常婢女,而是七日前还在床笫承欢的泗国战俘。这事儿传出家门,怕是江景琛都揶揄。世人皆知裕国总督顾虑多疑,油盐不进,这点他自己也深信不疑。


    柳氏竟在不动声色间摆了一道。


    “您真的骗得了您自己么?”思绪纷繁,最终仍落于此。


    当年邢肆玟顶着违军纪的风险也要把柳氏从那风卷残雪带回来,虽不止是她,但柳氏后来能安然立于府内,少不了邢肆玟暗中帮扶。至于帮扶多寡,江景琛只知晓眼前看得到的。


    自己怕是从最开始就落了套。花前月下的芊芊细语,铁骑厮杀后的抵死相拥,未曾口头言语的心照不宣,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场预谋。


    邢肆玟成了她拿捏于股掌之间的棋子,哪怕到油尽灯枯,柳氏落网已成定局,他还在为这婢女开脱。在柳氏离开的那一刻,柳暗花明便不复存在,“兴许”二字如同玩笑。


    江景琛病态的多疑在此刻抵达顶峰,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换言之,更替的人不如道是手刃的手足。如今到底还是疑起了这个在身边效命了三年的师傅,倒不是因为方才出言不逊。冥思苦想,他无理由的帮扶及柳氏所为皆顺理成章。自己的疑心也无可厚非。


    *


    四更钟敲响,夜深人寂,星光朦胧,春寒料峭。打渔的船夫此刻下锚,便能在天明时赶上最闹腾的集市。与之不同,将军府仅剩夜值挑灯的打更兵。


    六年前,江府落成,其牌匾为陛下御赐。江景琛跃升陛下的心头爱,在朝堂中占得一席之地。朝臣既攀附权势,又嫉妒一个籍籍无名的孤儿承受如此恩宠。


    江万如视皇位如命根,平生最忌恨趋炎附势之人,为何膝下公主倍多于皇子自然不言而喻。他想要的,不过是一只无法威胁皇位的走狗。江景琛自被江万如赐名赐姓那日起,便担任了这个角色。


    但是皇子该有的,江景琛一样也没少。甚至,多得多。


    曾经,江万如为了试探江景琛,特许将军府有独立于大理寺的刑讯址。自那以后,江景琛战场上所获重要战犯尽数上交,从不染指审讯一事。


    今日,江景琛重操旧业,第一次使用府内的刑讯室。


    初春瑟瑟,水牢内阴暗湿冷更甚,隔数米远才点一盏烛灯。关押柳氏的牢内散发着伤口腐烂的恶臭味。捕获的这三个时辰里,烙铁、刑鞭等是尽数用上了,柳氏只字不言。


    初见时,她腰身纤细,看似天生孱弱,府内人皆言其有再生黛玉之风,竟能抵过如此刑罚。柳氏习武之身早有蛛丝马迹,只是江景琛不曾忌惮——毕竟右手手筋断裂,无能持剑执笔。


    一袭黑衣,黑布掩面。江景琛鬼使神差地在这个时辰来了水牢,她还是柳书瑜,却是截然不同的光景。远山黛下黑色潭水似的眼睛,柔弱如春风的腰体历历在目,不过七日,眼前昏睡的人是嘴唇干涩发白,满脸沧桑。


    大概是疯了罢,自己竟真的在认真思索为何柳书瑜会回到后院。她不过是玩弄情感,目的只为兵防图。如今些许朝臣落井下石,副总督虞成恤蠢蠢欲动皆拜她所赐。此刻欺骗似地暂时抹去身份,如同水沟老鼠般在水牢旁偷看又算什么?


    过往审讯女人,江景琛素来得心应手,因其不讲究怜香惜玉。毁其容貌,损其贞洁,屡试不爽。但他没有对柳氏这么做,是真的心软动情了吗?


    不。大概是野兽占领领地,手下的猎物不能拱手让人。是借口也罢,说服自己即可。


    两人隔着一层冰冷的牢壁,却似相距千山万壑。半个时辰里,江景琛心事重重,百感交集。突然脚步声靠近,他腾身藏进转角处。顷刻,锁链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牢房里显得格外刺耳,关押柳书瑜的铁门开了。


    正当江景琛以为有私自放走审犯的奸细,铁门再次关上,邢肆玟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柳书瑜的左肩烙印处及身上各处鞭痕简单涂上了淡黄色的消炎药。


    哂笑。世上果真没有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人,无论是自己对江万如,还是柳书瑜、邢肆玟对自己。阳奉阴违永远是所谓“走狗”立身的信条。


    旭日东升,初春的太阳染了绯红的一片天。将军府日复一日,宫女还在采摘挂满露水的桃花泪,公公一如既往地拿着扫帚清理着木栈道上的落叶。江景琛戴上了半截面具,黑衣丢进了火盆化为灰烬,昨夜的荒唐行为仿佛没有发生,眼神回归昔日的不近人情。


    “报!”邢肆玟洗漱更衣,正要去监督军队早训,慵懒张口:“进来。”


    “何事?”邢肆玟提起重数磅的紫金色铠甲,不紧不慢地整理装束。


    “总督说......您今日不用去督早训了。”


    邢肆玟动作顿了一刻,苦笑,讪讪地又把盔甲挂回原处。颔首道:“知道了。”抬眼见士兵仍作揖立于门前,他若无其事地问道,“消息到了还不去大人那儿复命?”


    “还......还有一事。”士兵忐忑不安,畏首畏尾道:“总督让小的传话,今日审讯,也不劳烦您了......”士兵垂首,唯唯诺诺,听见邢肆玟的指令后才蹀躞离开。


    *


    江景琛入宫拜见陛下回府已是日上三竿。邢肆玟卸甲卸剑跪于府门前,脸颊已被晒得通红,腰身挺立,来往之人顾盼无言。他清晨没去早训的消息早已在府里传开,连邢肆玟也被罚了,将军府怕是要彻底沦为囚场。


    江景琛大步流星,掠过了自以为负荆请罪的人,就坐正席,神色平静地拈茶自饮。掀起压在最底下的竹简,安心若泰地读着。


    僵持了一刻钟,“咔哒”一声,竹简扔在了自己面前,“念。”江景琛声音冷下来,压迫感更甚。江府门前人来人往,邢肆玟没有介怀他刻意刁难,不卑不亢地拾起竹简,除非江景琛怒气满腹,否则不会当众羞辱自己。


    “今年是奴离乡的第二年,春树暮云,实在想念,因而擅自出府,为逃避责罚默声返回。今日方知兵防图不知所踪,奴实在冤枉......”邢肆玟板正地念着柳书瑜的供词,江景琛心平气和地听着。


    “师傅觉得,供词可信度是多少?”江景琛问道,笑里藏刀。


    邢肆玟正眼对上,注视着总督脖颈暴起的青筋,小心端着眼前人为数不多的耐心,“不可信。”


    江景琛讥笑道:“徒儿以为,师傅信了呢。”


    邢肆玟任由面前一口一个师傅的人旁敲侧击,自己面不改色。平静对答:“总督为何这么想?”


    “我也没罚您,师傅倒是先跪上了,又是为何?”江景琛声音嘶哑,从半截面具后露出的眼神略显疲惫,似是一夜未眠。


    原以为只是被当成出气筒,此刻答案便显而易见了。邢肆玟揶揄,开口道:“总督明知故问。昨夜,您瞧见了吧?”


    “师傅不打算解释解释?”


    “正如总督所见,末将不作辩驳。”


    江景琛淡笑,慢慢踱步至邢肆玟跟前,夺过他手中的竹简,不明意味地重复道:“不作辩驳?”砰的一声,竹简被投入火盆,“三个时辰,就审出这等杂碎?”


    邢肆玟认责磕头,被风吹得干涩起皮的嘴唇动了动,破釜沉舟道:“恕末将直言。臣伴您三年,习武练剑,吟诗作赋,授您宫中勾心斗角之技。臣曾疑惑,您的冷血无情到底是天生如此还是拜臣所赐。即便居极安您也思小危,臣曾以为教出了一名好学生并引以为傲。但渐渐地,臣悔了。”


    江景琛面色不改地听着,默许他继续。


    “您手刃阿虎、风晟这些曾亲如手足的兄弟,其虽有错,但罪不至死,臣自始至终未曾插手。臣甚至无法料想,自己何时会血洗您的刀尖。为何仅仅偏心柳氏?您想做又怕见着光的事儿,臣替您做,别让自己后悔。”


    江景琛戴着半截面具,目光深邃,看不出其他表情,示意在府门口的士兵清场关门。日悬中天,邢肆玟额头冒出细汗,膝头隐隐作痛。江景琛叹了气,“起身回话吧。”


    邢肆玟欠身,作揖以示谢恩,语重心长道:“柳书瑜,是您命定的钥匙。”


    “师傅不必打感情牌,此事不会有转机。”江景琛斩钉截铁,不留余地。


    自己苦口婆心,眼前人不为所动,无法,邢肆玟只好祭出最后的牌,“顾虑多疑,并非贪恋总督权势,您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臣眼拙不识事,相处多年仍未能看透。”


    邢肆玟目光如炬,面容严肃,离开前最后留下一句。


    “臣只效命于江府,其他人不行。”


    “江万如,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