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你走吧
作品:《敌国将军竟是卧底》 邢肆玟哑然,被一番质疑堵得说不出话来。是啊,江景琛是什么样的人,恶贯满盈,豺狼成性,自己不是早就了然于胸了吗?
三年来,邢肆玟在偌大的将军府里专于辅佐江景琛收拢人心,为了军中心腹不向虞成恤方倾倒呕心沥血,时常做着阳奉阴违之事。自己慈悲为怀酿成大祸,江景琛未曾深追已是恩典,邢肆玟开始怀疑,是否自己愈加贪心了?
颔首,淡淡自嘲,“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柳氏?”
江景琛站起身,眼神犀利,一字一句道:“处死叛徒,尸身送往京城。陛下口谕,师傅亲传怎可忘却。”
邢肆玟心灰意冷,但也一语中的,“伴君如伴虎,步步如履薄冰。如今兵防图寻得却秘而不发,即便雷厉风行的江景琛也无法一日破案,柳氏与江府必有瓜葛。您担心朝臣猜忌,担心宫里坐实桃色绯闻,不得不晚些报捷。”
“您这么做无可厚非,但此事看来,这并非绯闻,以至于您也有所忌惮。”
邢肆玟摇头叹气,“您给自己留足了后路,但您是否遵循过自己的内心?”
江景琛注视着眼前的人,忧心如焚,不置可否。他疲惫地顺了顺自己的眉头,再次把门外的士兵喊进来,有气无力道:“邢肆玟罔顾军法,口不择言,杖责二十,即日起不得离开军府半步,如有违抗,斩。”
士兵小心翼翼地听着,面色诧异地瞧了瞧立于一边的邢肆玟,却见他神色静如湖水,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邢肆玟跪下朝着江景琛磕了头,声如洪钟:“末将领罚。臣,告辞。”
*
五日期限转瞬即逝,江景琛将功补过,尸首送往京城。陛下嘉赏将军府行事果断,大义灭亲,降了的军职又升了回来。
一道圣旨断了虞成恤取而代之的念想,虞府上下人神共愤,虞成恤亲自请行验收兵防图。当江景琛戴着半截面具把兵防图甩在他脸上时,虞成恤彻底清醒。
江景琛满面憔容,祸端接踵而至,环环相扣,自己仿佛也遭了酷刑般。此事动摇了江万如对自己的信任,步履维艰,苦苦攀爬的位置毁于一旦,江景琛对此后的路也一片迷茫。
春寒料峭,细雨如烟,打落了枝头嫣红的桃花。晓风残月,晨星寥落,高墙阻隔着皇权与世俗,一边是大街小巷烟火人生,另一侧是阴谋暗算勾心斗角。细长的桃花枝轻而易举地探出高墙,而自己明明万人之上却深陷泥潭无法脱身。
回到江府,熟悉的香薰又将思绪拉回从前。匪寇混入裕都,江景琛奉命肃清,动乱下与军队走散,为躲避追兵带着柳书瑜四处逃逸。风冥山上,落月当前,可笑的海誓山盟。
眼前的人使劲挣脱捆绑双手的麻绳,手腕上勒痕清晰,仿佛要磨破嫩白如水的皮肤。江景琛拽着柳书瑜的左手一把甩到床榻上,欺身压下。力气悬殊,右臂无法使劲,柳书瑜如初生雏鸟,尽力扑腾仍无事于补。
决计靠近江景琛的那一刻,早该有行此苟且之事的准备。对上江景琛冰冷面具之下的病态眼神,柳书瑜方寸已乱。腰带松绑,领口被撕扯,她拼死推搡。
“嘶。”江景琛嘴角见了血,咸腥味激起他在战场厮杀的野性,愈加疯狂地进攻。阻拦无果,柳书瑜自暴自弃地躺在榻上,双目无神如同一具玩偶,方才急促的喘息也平静下来,化为一潭死水。
无趣,江景琛放开了她。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府内,虞成恤上门挑衅时,江景琛已将府门紧闭,闲杂人不得进入。即便此刻天翻地覆,隔墙也无耳。
这一下泄了柳书瑜所有气力,连带着数日逃亡提心吊胆,绝处逢生吉凶未定。
江景琛抬手拭去嘴角的血丝,一巴掌相比朝廷内荆棘倒刺无关痛痒,“泗国人。”语气平静,仿佛方才的暴雨没有发生。
柳书瑜惊魂未定,拼了命抓起一旁的被褥将自己团团包裹,狱中刑讯的恐惧不抵此刻半分。她声线颤抖,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你拿什么骗得江万如。”
江景琛离开床榻,拾起桌案上的名册扔在柳书瑜跟前,皱旧的卷纸展开,南宫姐妹的名字上已被划上红叉。眼神涣散,柳书瑜颤抖地拿起卷纸反复确认。
“难过么?回到后院的这段时辰,盗得了名簿,添得了死期,反倒是害了她们。自作聪明,倒是我小瞧你了。”江景琛的话如同阎王宣判死书,残酷无情,“柳书瑜审讯时毁容破面,所幸尸身完整,特以上交陛下。此奏折,柳姑娘觉得如何?”
惙怛伤悴,柳书瑜不敢去想南宫姐妹的死相,脸颊上两行清泪,她嘲道:“你真可怜。”
“我当是夸奖了。”江景琛泰然自若,继续道:“柳书瑜,你也没资格这么说,你和我一样。”他病态地笑着,一字一句戳着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在利用南宫姐妹时,你早知有这一日。你清楚无论你是否多此一举更改名簿,她们二人总会露出马脚。你添上死期放松姜秋铭和宋玲的警惕,指望二人当晚逃离。”
“她们不是你,做不到飞檐走壁。多此一举,不是你柳书瑜重情重义,而是为了弥补所谓的愧疚吧?”
柳书瑜堵上双耳拼命摇头,她一次次重复,自己不是江景琛这般冷血之人。
冰湖上初次相识,三人在膳房偷食桂花饼,夜黑风高里相坐于庭前谈前程。思绪万千,柔心弱骨的南宫姐妹是如何被自己一步步带向深渊,是始于将军府抗议,或是始于泗国同籍相认,柳书瑜早已忘却。三人皆是阴沟里的蝼蚁,何来前程可言。
柳书瑜万箭攒心,抽噎道:“祸源在我,寻人顶罪,江大人多此一举又是......”
“她们活不了。”江景琛接得极快,神情悠然自得,仿佛死的只是两只蛾子,“在江府里耍巧,总该付出点儿代价。”
“至于你。”江景琛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踱步至床边,抓起柳书瑜藏在被褥里的左手,动作干净利落,“死亡对你来说,太轻松了。”
手筋被挑断的整个过程,柳书瑜不曾低吟,心如死灰地看着曾经床榻边的人用素色绷带包扎,上药。“你走吧。马车会连夜送你到泗国边境。”
江景琛转头去清洗匕首的血迹,“如今双手也握不得剑,擅自下马车再无武术傍身。识趣点儿,我要杀你,用不着等到现在。”
回到泗国是自己曾日思夜想之事,得以成全之时却无回悲作喜之意。被黑布蒙着双眼带上马车时,在裕国的一年仿佛黄粱一梦,过去种种皆历历在目,但再也回不去了。
路途颠簸,风驰雨啸,这场梦该醒了。
*
“既知不舍,为何不留?”邢肆玟在竹栏后目睹了一切,挨了二十军杖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江景琛放下手中的茶杯,回忆起她在水牢里,星眸微转,痛心疾首说的话。江景琛认输,一切都在邢肆玟的意料之中:“我与她之间,是一段孽缘。”
江景琛顿促,思前想后,最终仍是狠下心道:“师傅,您也走吧,去过寻常人家的生活。离开这府门,我当您是违抗军令斩立决,从此裕国军队不再有邢肆玟。”
百感交集,邢肆玟已算得上自己心里半只蛀虫。江景琛为局中人有身不由己的事,阿虎和风晟并非犯下弥天大错,唯一的错,便是太了解自己。悲剧再次上演,邢肆玟将不可避免地成为下一个刀下亡魂。
“我和他们不同。”邢肆玟无亲无故,离开江府再无挂念,“我只效命于江府,并非江万如。我不会走,若有一天威胁到您的宏图大事,臣的性命,您取便是。”
细雨从窗外飘入,熄灭了门口一盏烛火,邢肆玟眼里映着一边光亮。江景琛自诩能看破人心万物,此刻却看不破眼前人。
忠心为何物?帝王苦心追寻这莫须有的忠,可伴随身边的只有猜忌。在江万如身边匍匐多年,江景琛深谙阳奉阴违之术。每次在江万如面前表忠时,自己是否也如邢肆玟这般毅然决然?
江景琛能看破人心万物,却看不破自己。若有刻着自己模子的人出现——譬如当下的邢肆玟,到底忠与不忠,如何去赌。
“可我效命于陛下。”江景琛眼神坚定,不露马脚。如今邢肆玟知晓将军府私自放走柳书瑜,手握一大把柄,即便没有证据,仍需慎之又慎。
邢肆玟闪过一丝神伤,自己掏心掏肺,在江景琛眼里与阿虎、风晟无异。
裕国总督,九成军权,裕国陛下亲赐皇讳。如今虞成恤未抓住你十年难遇的纰漏,急功近利反毁了长年累月的好名声,副总督的位置再也威胁不了你。江景琛,你到底还有什么放不下?
你既不甘为陛下的走狗,又不愿贪权夺势,蔑视皇位。你唤我一声师傅,我却连你想要什么都猜不透。
邢肆玟叹气,“城府之深,为师该高兴还是难过呢?”
“师傅不必自怨自艾。”江景琛没有强迫,心知有些人,注定是赶不走的。“机会给过断然不会给出第二次。我只为自己而活,多疑也罢,冷血也罢,不正是师傅想要的好学生么?”
“真到了那日,师傅可别怨我不念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