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应天命(六)
作品:《天缘为序》 啊芜当即朝皇帝请愿:“陛下,彭将军为国立下赫赫战功,臣女愿为彭将军献舞一曲。”
《剑舞》的谱子早已让脩娘递于沈绣莹,啊芜就怕中途遇上这样作践乐坊姑娘的人,还不如自己亲自对付。
如今更好,皇帝亲封的临光君,彭连硕让临光君献舞,看皇帝将临光君的脸面往哪里搁。
闻此彭连硕越发春风得意,嘴上却道:“我方才只是醉话,怎好劳驾临光君舞曲呢。”
周卫序此刻起了身,退至一旁静立着,今日他确实不是主角,离她远一些或许好一些。
上座的皇帝如同看小儿耍戏,自闲地睨了下头一眼,对俞迁道:“唤喜儿来为彭将军斟酒助兴。”起身来到下座对着彭连硕勾了勾唇角,道:“看来彭将军酒没喝尽兴。”转而看向啊芜,“还未完全胡涂。”
说完转回上座。
彭连硕到底是年轻武将,再加酒劲冲脑,一时半会儿没听明白皇帝话里头的意思,竟愣在那琢磨。
“彭将军,等您喝醉了,回家睡上一宿,明日自然明白了。”啊芜道。
喜儿来请彭连硕入座。
“彭将军,请。”喜儿垂首敬邀。
彭连硕还未完全胡涂,可也胡涂了一些,听啊芜如此说,恼怒不已,恼怒他听不明白的她却听明白了,还敢置喙他。
一个舞姬也敢置喙他?
当即关不住酒疯,气撒在喜儿身上:“我要在此处喝!将陛下赏的酒呈过来!”眼盯啊芜振振道。
“是。”喜儿低眉顺眼,退去拿酒。
啊芜淡淡地看着彭连硕,还送给他一个若有似无的挑眉。
她想再激怒他一些,现在这层薄面还敷在脸上,往后他去坊中寻喜儿生事再闹起来,那便是收拾残局,还不如现在趁他半醉将那层薄面撕破,来个防患于未然,将好再给其他那些勋贵示个威。
啊芜问道:“彭将军,如今我这身份可配得起与您共饮?”
彭连硕暗啐一口,越发恼怒,唾弃道:“听闻你也是习武之人,今日谁先倒下谁便是孙子!”
啊芜笑应:“好。”
旁的有些看见这边的情形,知晓彭连硕差不多了,再瞧瞧他所占的位置,把朔王不知道挤哪儿去了。
于是有人来劝:“彭将军,喝酒还是要坐下慢慢喝。”那人拉着彭连硕,“我的席位让您,刚好在临光君的北侧。”那人也不敢说自己的席位是在朔王席位的下侧,只说北侧,怕触到彭连硕的霉头。
彭连硕见是个三品文官,怒意也没那么盛了,闷声去到席上。
皇帝一直对宫宴不喜,年年如此,真没个新鲜劲。丞相已除,他该愉悦,他确实也在愉悦之中,只是这样的愉悦太过短暂。
眼瞟过周卫序,凤眸渐冷,魂魄游移至宫宴之外。
喜儿斟酒,两面忙得不可开交。
司乐优伶摇头晃耳奏着曲子,舞姬起舞,一时成了烘托氛围的摆设。
周卫序坐在身侧吃着案上的吃食,默默记下啊芜喝的酒数,十一杯。
终于听见她说:“不知哪世的圣人说过,酒品即人品,彭将军直爽,啊芜钦佩,再敬您一杯。”说完一饮而尽。
周卫序本能地想拉住啊芜,让啊芜垫些肚子,缓一缓,等酒的后劲烘他彭连硕一会儿,便不用喝那么多的酒。
周卫序双眼一阖。
他管不了她。
舌尖掠过她咬过的内唇处,没破皮,可还是有些肿胀。
又连续喝下几杯,彭连硕已经两眼发直,呆滞如痴,强健的体格本能不让他倒下。
这时,啊芜拿酒杯朝周卫序的肩膀戳了戳。
阖着眼的人被突如其来的碰触惊吓,猛然睁眼,扭头对上一双水眸,脸泛红晕,唇色撩人。
她朝他使劲挤眼色,他会意一笑,起身绕至彭连硕后侧对一旁的人耳语一声,那人遂点头,靠近彭连硕,以确保彭连硕可以歪,不可倒。
啊芜再敬酒,见彭连硕没了反应,她朝上座一礼:“陛下,彭将军醉了。”
皇帝“唔”了一声,对俞迁道:“让人送彭将军回府,未碰彭府的床榻之前不能让彭将军倒下。”
“是,陛下。”俞迁应。
彭连硕被人礼架着出了殿门,身旁还跟了位宫里的内侍。
喜儿长吁一口气,这才敢往啊芜脸上瞄几眼,啊芜对她勉强一笑,以表歉意。喜儿微微对她摇了摇头,随之退了下去。
喝酒的时候是开心的,这彭连硕一走,似乎更加空泛起来。拿起筷箸拨弄起冷掉的吃食,她想吃如三流地一样,热腾腾的稻米饭。
案前晃动着一身袍裾,啊芜眉心一拧,这袍裾样式……猛然抬头,待看清是元隽,整个人不住地惊颤,兖族元姓人数繁多,可能来这宫中赴宴的却没几个。
仲秋节,他们齐聚一堂。
元隽对周卫序作揖行礼:“殿下,我敬您一杯。”
周卫序起身端酒回礼,礼毕一口喝下,脸色却不大好。
元隽示意宫婢添酒,宫婢添完,他朝啊芜同样敬酒:“许久不见,临光君。”一直到现在啊芜都没发现他,原本他想看看啊芜在这宫宴之上,看到他,啊芜会是什么错愕的表情,可整场宫宴啊芜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怕到宴席结束,她都不见得能看见他。
啊芜捧起酒杯,僵直起身拱礼:“许久不见。”礼毕一口闷掉,脸色也不大好。
见啊芜喝完,元隽对她笑了笑,将酒喝掉,转身走了。
啊芜的眼珠子一直钉在元隽身上,目送他回席落座,她跟着落了座,木讷地侧首望向周卫序。
周卫序没看她。
“我瞧你脸色不大好。”
“我瞧你脸色不大好。”
二人说完,同时觉着好笑,顿顿地笑了起来。
周卫序无奈摇了摇头。
“阿宝便是从他手中得来的?”他这才转过脸问。
周卫序从前知啊芜与兖族人有交集,怎知那兖族人竟然是元隽,方才她的模样似乎并不知道这兖族二王子的身份。
“应当说是我从他那偷来的,不过后来给他银子了,其中一波三折,讲来费时。”啊芜顿觉心情舒畅,又好奇,“你安排的两位嬷嬷没告诉你?你没详查过他?”要是他查过也不会问阿宝的来历。
周卫序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那是你的嬷嬷,我也没有打探你私事的癖好。”
原来如此。
“可他将你赠我的玉佩给诓去了。”啊芜还是有些心疼的。她和元隽还喊了他那么久的贵人,傻贵人。
“诓去便诓去了吧,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当年他出使泽国,陪伴恩师的书童,佩一块有点瑕疵的玉不会引人注意。自从得知啊芜逃来皋国,便不由地佩起了那块玉,直至赠给了啊芜。
因缘际会,天意弄人。
他不由扬首长叹一声。
过几日他将去往封地。
愿她在这靖安城安好。
不管啊芜与那元隽有何瓜葛,好过她一个人孤寂,没有家人,有一友人也可,况且是个会养马的友人。
“你赠我的,我得将它赎回来。”啊芜定定地说。
不知何时鞭声起,众人立时清醒起来,这是最后一曲宫宴舞,是阿芙颂的鞭舞,抽醒醉意的人,提醒大家该去赏月了。
皇帝凤眸轻启,这才有了一丝意兴。微微正身,赏起鞭舞。
阿芙颂异域风姿,劲装飒爽,妆颜浓艳,此时比在场的任何女子都要美。
这鞭子抽在空中多没意思,要抽个活物那才淋漓,皇帝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再松开,复又攥紧。
啊芜也被阿芙颂的鞭舞所吸引,看了一会儿,眼风瞟去上座。果然,皇帝终于睁开了他一直紧闭的龙眸。
啊芜收回眼风,望了一眼身侧的人,周卫序像在闭目养神。
从前周卫序与斜衣一同在那雅间赏舞听曲,谈笑风生,别提多快乐。
愿那快乐分与今日一些。
皎月当空,宫灯灼灼。
皇帝的宫宴在赏月、赏灯、吃团圆饼、吟诗之后终于落幕。
众人出宫。
回去之前倒也有人来同朔王寒暄。
最后啊芜同周卫序一道,分乘两架马车回自个居所。
户部尚书齐思炵,携嫡长子齐誉,次子齐桀,以及独女齐瑾入宫赴宴。这宫宴他如坐针毡,原本以为皇帝想要挑个后妃,才让自己心爱的独女使劲打扮。
一踏进马车轿厢,那张常笑的脸便再也挂不住,耷拉了下来。
本该和齐瑾同乘一车的嫡长子齐誉不知为何也挤进了他父亲的车架。
“你怎么来了,不陪着瑾儿?”齐思炵问。
齐桀挪了挪位置,让齐誉坐了下来。
“我来陪父亲说说话。”齐誉坐好。
一车父子三,一肚子的话正好没处说,也不知从何开始说。
齐思炵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马车“踢踏踢踏”沿官道一路前行,因是下坡,速度有些快。
“父亲,今日这宫宴,陛下究竟是何意?”齐誉不解地问。
对彭连硕器重抬爱一番,给一舞姬赐了个爵号,放朔王去了封地,皇帝之后便对这宫宴再没上心过。
齐思炵一时也还未理清其中关节。
“陛下对朝中功臣该封赏的都已封赏,朔王一直养病,趁着仲秋节宫宴,给个理由放朔王回封地。”齐思炵道。
齐誉越发不解:“可陛下对朔王……”
齐思炵正声打断:“誉儿休得胡言,那不是你可以置喙的。”
齐誉讪讪:“是,父亲。”他想了想说,“给一舞姬赐了个爵号,儿子实难理解。”
齐思炵想起自己的女儿,觉着自己吃了只苍蝇。
反问齐誉:“你们今日瞧清那舞姬……不,临光君的打扮了吗?”
“瞧清楚了。”齐誉回道,“所有女眷就她一人着劲装,不,还有波斯舞姬也同样着劲装。”
齐思炵点了点头:“什么朔王认下的义妹,赐临光君爵号是想抬一抬她的身份,朔王在乐坊挑了这么个女子,不过是投其所好,趁机献给皇帝,瞧皇帝见到这女子,眼睛便没挪开过半寸。”
皇帝哪还有瞧一眼旁的女子的念头。
一直未发话的齐桀问道:“不是不可直视龙颜吗?父亲为何知道?”直视龙颜乃大不敬。
对于这个年方十六的儿子,齐思炵耐下心思解释:“不可直视龙颜,难道就没眼风,远远地扫一眼?况且那么干脆地赐了个爵号,还能为什么。幸亏只是个虚封,未授封邑。”
齐桀恍然地“噢”了一声。
嘴上“噢”过,心里还是不明白,那么远谁能靠眼风扫的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