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仰人鼻息(三)
作品:《天缘为序》 啊芜觉着此时见斜衣比见朔王都要紧张,方才见侍女原道是没法施展,心里那么多为什么好来质问一下,到了跟前却没了气性。
侍女引二人进去,斜衣早早地等在厅堂口迎她,冲她一笑行礼:“今日邀你来西阁,恕我冒昧。”
啊芜同样回了礼,道:“无妨的,我闲着也无事。”如此怜爱动人的姑娘一出口,人便没了招架之力。啊芜语色不卑不亢,因她不知斜衣此次邀她来西阁是善是恶。秦嬷嬷顺势将锦盒呈了上去,啊芜将话接上,“初次拜访,一点薄礼。”
斜衣见那锦盒的样式,猜到七八分,接过言谢,打开来瞧,眸子一亮,忙推回去:“如此贵重之物,我若收下定会寝食难安。”她猜是寻常砚台,怎料是百年前名家钟渚冉之物。
啊芜心中暗喜,知道贵便好:“我送出的礼,从没有收回来的。”撇开斜衣,自己先朝里走去。
斜衣跟上,在侧引啊芜入座,眼却不离砚台,想将它瞧仔细些,稍后送还啊芜。啊芜瞧出斜衣对砚台的极致喜爱,若无其事道:“斜衣姑娘还是收下吧,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块石头,赠于你,它才称得上是砚台。”
斜衣唤侍女看茶,为一方砚台失了仪态,这样的事往日是极少出现的,收好一瞬的失仪,对啊芜郑重道谢:“斜衣多谢啊芜姑娘的厚礼。”那便先行收下,日后回礼时再做考究。
啊芜一笑,心想这才对。
想必来西阁斜衣定有事要说,二人生疏,一时也不好叙上话。啊芜问斜衣能否将西阁探看一番,斜衣自然是答应的,告知她随便看,自己亲自去备茶点。
西阁比不上北楼的宽敞,但格局是一方小宅院的样式。前厅、书房、琴房、茶室,卧房,厢房,竟还有一间稍大些的藏书阁,里头满是书册典籍,都快要将藏书阁撑破了。
茶室熏着清香,应该是在茶室叙话的。因自己赠了砚台,便留意了斜衣书房中的笔砚,虽不甚懂,但瞧得出是极寻常之物。
这西阁,与斜衣浑然天成,清雅脱俗。再回想北楼,一相比,竟莫名多了几分市井之气。
待啊芜看完,斜衣才将她引去茶室,屏退侍女,二人入座。斜衣斟茶、请茶,啊芜吃茶,吃茶点,二人无任何交流。
因没必要,啊芜不想先开口,自然而然地惬意呡茶。
抬眸瞧斜衣,斜衣也正抬眸瞧她,二人眼中的困窘顿时藏不住。
斜衣冲她一笑先打破僵局:“能否将你的双手给我瞧瞧?”
啊芜看着斜衣眼中的笑意一愣,茫茫然地将双手抬起放于茶案之上,难不成要给她看手相,占上一卦?
朔王倒同斜衣一样,喜欢算卦。
斜衣仔细地瞧着,伸来玉指在她薄茧之上轻轻拂过:“昨日听闻你晕厥,”一顿,“我想朔王定是来瞧过你了。”
啊芜心下一沉,她猜的没错,真的是为那位朔王才邀她来的西阁。
他们二人之间消息真够灵通的。
斜衣见啊芜沉默便有了答案,将啊芜的手掌合拢,抬眸,起身行礼:“有一事,还请啊芜姑娘莫怪。”
啊芜有点晕,同起身,问:“何事?”
斜衣邀她重新入座,将事娓娓道来,啊芜听完惊诧不已。
那次迷香之事,斜衣竟然最先知晓。
原本那作恶之人也想对斜衣下手,怎料斜衣谨慎,没让她得逞,因无实事发生,亦未揭穿,暗中警告过,怎知那人转而对啊芜下手,斜衣瞧出那人那日的异样,便提早给朔王报了信。
难怪朔王来得如此之快。
啊芜问斜衣那人为何要对她们下手。斜衣道,坊中姑娘众多,走捷径的人不在少数,那人有技艺傍身,姿色亦算出众,曾寻脩娘好生提携她,脩娘怎会不知其中意思,自然是要责备一番,让她收起不该有的傲气。
那人明面上收了心性,暗地却怀着恨。朔王是皇亲,倜傥富贵之人,入了那人的眼,在庭华与朔王牵扯上的只有啊芜和斜衣二人。
经年的怨恨,那人在啊芜来坊之后便魔怔了,不好好钻研舞曲,亦不想法攀附权贵,却想法害起坊中姑娘。
斜衣摇头婉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且愚昧不堪。”
愚昧不堪,朔王也曾说过那作恶之人愚笨。此事原本以为是当时的婢女去王府报的信,哪知是斜衣提早遣人去的。
昨日晕厥,大夫说自己身子无恙,脩娘不会多一事去王府报信,定也是斜衣差人去的。啊芜对斜衣防备未卸下,面上还是客套:“此种有损声誉之事,幸得斜衣姑娘相帮,才免歹人毒手,得以继续在这坊中舞曲谋生,怎会怪姑娘。”朝斜衣正正行礼,“啊芜在此多谢姑娘。”
斜衣瞧出她的客套,浅浅一笑:“朔王待你非比寻常,斜衣与朔王相识甚早,知他心意,你出事让朔王第一时间知晓最为妥当,脩娘是华庭主人,好些事不易顾及到细处。”
“非比寻常?”啊芜不敢苟同,“因姑娘不同,想必朔王待每位姑娘都是非比寻常。在我眼中,朔王待你与旁人也不同,说到底,还是寻常的。”啊芜水眸定定地看着斜衣,朔王对自己的心意还轮不到旁人来提点。
斜衣眼波微动,她在啊芜眼中寻不到一丝闪躲之意,自己却先乱了阵脚,本不该将人邀来西阁,这般被动自己曾想过,觉着自己能化解,临了却是个错。
这个错是斜衣讨来的。
人总有不甘心的事,比如她与朔王之间的情。
朔王以乐入药滋养六腑,以诗词歌赋入心修身养性,曾以为自己是他一生不可缺少的一味良药,如今似乎将要明白,她只是他盛良药的瓦瓮。
一生太过艰难,遇上美的景,总要停下脚步来歇歇脚,如遇良人知己更为难得,怎会轻易将手撒开?
倘若她将心早些向他敞开,会是如今这般被动的局面吗?倘若中那迷香的是自己……不会的,不会的,她不会让自己处于不可控的危险之中。
眼前的啊芜时刻显露着率直,也是斜衣艳羡的,她的傲骨却不肯让她低头,莞尔道:“你说的是,倘若是我遭那歹人毒手,朔王同样不会饶那歹人。”
啊芜不想再与斜衣继续掰扯朔王,将双手摊在斜衣面前,挂了个舒坦的笑:“方才你不是要给我看手相吗?快给我瞧瞧,财运如何?”
斜衣一怔,摇了摇头:“我不会看手相,我只想看看你握剑的手,听朔王说,他也开始习武练剑了。”
啊芜如同被那绣花针扎了一下,绕不开的朔王,他习武练剑之事她全然不知,何时开始的?今早摸她腰腹的手温润,不像习武的手掌,难道才刚开始?
啊芜依旧是笑:“再过上几月,兴许他就不想拿剑了。”将手在斜衣眼前晃了晃,“你看我的手,上头有好几处剑痕,新伤加旧伤,总也好不利索。你可别学朔王为图新鲜,去动那刀剑。动刀剑的手哪有执笔、抚琴的手金贵。”
斜衣轻叹一声,脸色凝重。
好些事面前的姑娘并不知晓,倘若讲开了,繁复冗长,一宿都讲不完。
“我知自己并不擅长,瞧你们热闹便足够了。”斜衣说。
瞧热闹,斜衣说得轻巧。
啊芜倒想跟斜衣一样,同朔王去到雅间瞧一瞧他人的热闹。今夜不知是谁的舞曲,哪位贵客临门,今夜斜衣好像无需去坊中陪贵客赏舞。
“改日来北楼,我练一套新鲜点的剑术给你热闹热闹,如何?”啊芜此刻倒不吝啬技艺,若有机会抬抬身价,放下颜面暂且无妨的。
邀斜衣能去北楼自己的地盘上,到时定让斜衣题诗一首。日后将那美诗大大地写于秒花台的垂幔之上,再出新舞定会大有看头。
斜衣惊于啊芜的随性,竟能将身段说放下就放下,虽不知她心中如实想法,但也足已令她羡慕,如此邀约自然不好拒绝:“改日我定去北楼拜访。”
“等垒好院墙,第一个邀你。”啊芜说得亲近。
“好。”斜衣淡淡应下,对那北楼垒院之事,她始终猜不透彻,知晓与朔王有关,只是不知其中缘由。外传他豢养舞姬,为何非得在那北楼?北楼也便算了,为何要另立院墙?搞出这番大的响动,定会招人侧目,为何不另辟宅院?来的自在。
她真不懂。
因二人方才叙话,茶盏中的茶已凉透,斜衣重新斟茶,聊起了些寻常事。啊芜心中欢喜,不想再在西阁逗留,便寻个由头离开西阁。
踏出西阁,携秦嬷嬷疾步穿行。脚伐轻快,秦嬷嬷跟得有些吃力,见啊芜如此开心,便跟着开心。
啊芜停住,回身等秦嬷嬷,笑靥如花,问:“嬷嬷,你可知仙女下凡后会如何?”秦嬷嬷哪懂她指的是什么,溢着笑回道,“奴婢不知。”
“会变成凡人。”啊芜笑呵呵雀跃地回身钻进北楼,一路好生快乐,对方才在西阁自己的表现绝顶满意,旁的不说,里中有两点她是异常确定的。
一则斜衣对朔王有意,朔王对斜衣不那么有意,要不然何需斜衣邀自己去西阁,暗里探究朔王对自己的情谊。
二则今日见识了那下凡的仙女,不过是一介凡人,同自己一样,沾染上市井烟火气,俗多仙少。
“明日你去同脩娘禀明,说我身子已无恙,让她尽快将我的舞曲排上。”啊芜让秦嬷嬷先去说道说道,免得脩娘以为是自己嘴犟强撑身子而不肯允,只要秦嬷嬷觉着自己身子无碍,以秦嬷嬷的稳重定能说通脩娘。
现下要事是快快地敛银钱。
秦嬷嬷应是,去吩咐李嬷嬷上些茶点,知啊芜晚膳食的少,此时心情好定要再食。
得如此贴心嬷嬷,啊芜胃口大开,瞧着朔王府午时才送来的新鲜花样,方知,嗟来之食也有如此合胃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