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仰人鼻息(四)
作品:《天缘为序》 食完才觉食多了,这个时辰下肚,稍后如何安眠。让秦嬷嬷去备浴汤,自己歪在榻上回想西阁场景。
细细回想,察觉疑点,执上灯烛去到书房。秦嬷嬷收拾起来的物件又被她重新翻了出来,一一打开。
五副墨宝呈现在眼前。
斜衣书房挂满字画,藏书阁全是书册典籍,这五副墨宝倒与斜衣相配。翻看其它,竟发现都是些古物,大部分看着年岁甚长,摆件亦不例外。
啊芜抱着那套莹蓝琉璃酒盏沉思良久,只这一套莹蓝琉璃酒盏是新的,日后若能传家,她定会选这套酒盏,流光溢彩,让人一瞧见就被它吸引,无需出处、名家加持便知是名品。
想起西阁书房熏着的清香,此刻才知在朔王府那有着一方天井的凉阁闻过,周卫序那时续篆的是同样的香。
朔王府那么多名品,倘若与斜衣缔结因缘,二人别提多登对,简直书香满人间啊。啊芜好心情下了七分,想想斜衣今日此举,摆明了是要掉身段的,那斜衣为何要去做?
越想越不对。
有种女子,知书达理,才情兼备,善解人意。莫不是斜衣出此计策以退为进?到时斜衣见着那周卫序,不知将今日情景会说成何模样,姐妹二人相聚甚欢?二人愿共侍一主?
要做妾斜衣一人做便够了,她才不凑热闹。
呸呸呸,啊芜唾弃了自己的龌龊想法,斜衣再不济那是靖安城有名号的斜衣,怎会如同她想的这样愚笨。
秦嬷嬷来唤啊芜沐浴,见啊芜执裸烛困在一堆名品之中,吓得秦嬷嬷头皮发紧,忙让啊芜起身离开,倘若走水……不敢想,怪自己未先掌好灯。
啊芜悻悻起身,吩咐秦嬷嬷明日再收拾。
第二日秦嬷嬷来禀,脩娘吩咐啊芜再歇上两人便可去坊中继续练舞,被下掉的曲亦重新排上。午时睡醒啊芜理好妆发往坊中去。
一连几日啊芜都同姑娘们聊的甚欢,偶遇斜衣,暂且也顾不上那么多,含笑颔首应付过去,斜衣同她一样清浅回礼,仿佛那日之事从未发生过。
听闻周游列国的风流才俊吕鸣现下正在这靖安城中,姑娘们都想瞧瞧这位,因豪掷千金寻仙而名声大噪的奇人。
又听闻纶涸北狄犯边,不知朝堂如何应对,主和多主战少,皇上却迟迟还未定夺,大伙猜测皇上是主战的,只是碍于主和权臣势大而暂且搁置了。
此等国事姑娘们也只能小声议论几句,不敢多加妄言。啊芜想起泽国,东临擅水渿族,南靠蛮敌峹国,阿爹连年征战,先灭峹国,后驱赶渿族至无人水岛,“武安君”封号便是此后而得。
边关百姓遭难,是阿爹最为难受的。
而皋国富裕,兵壮民强,怕什么?主战主和,只要是替边关百姓思虑,便该趁早定夺,不会像如今这样悬而不定。
民间也已知晓此事,想必该有些时日了。
泽国太子谋逆之事,这几日才传至皋国民间广流传,不知是谁浅浅提上一句,既已是太子,为何谋逆?
啊芜如同被寒冰封印久久不能动弹,抬眸瞧向那说事之人,却已见那人在谈论旁的了,这浅浅一句戳中啊芜,她的阿爹永远不可能谋逆,那太子炎懦弱,根本没胆谋逆。
逃离故国,啊芜还时刻惦念着故国,只是不敢去想。给她欢愉的是故国,让她心生决绝的也是故国,爱与恨交织在一起,将她层层网住,挣不开。
她要在皋国赚尽银钱,这世间唯钱财最可靠。发誓要为阿爹平反,待查明真相,网罗人心,将那陷害忠良之人扳倒,以人头祭奠阿爹。
此事道阻且长,啊芜坚信行则将至。
近日皋国又收留了一批泽国流民,听闻这些流民甘愿为皋国当牛做马,官府按旨送流民去往荒地,造屋耕田。
民心外流,不是好兆头,啊芜方寸之地隐隐作痛。
北楼院墙有了模样,向东开院门通往外巷,门头上的瓦片已铺完成,工匠正雕着花草鱼鸟门梁,往里筑了道小小的隔墙,上头题“紫气东来”,至于那门匾啊芜还未想好,芜宅?肯定是不行的。
朝南通往乐坊的那道门如旧。之前啊芜总觉北楼枯乏,便在西南角通往乐坊的偏门旁垒上鱼池,日后养几尾活鱼,这院子才显灵气。
李嬷嬷见着快要完工的院子,难得的高兴,每日早早地打量一番后才去灶上忙活。院落虽小,可也像个寻常人家的模样,行事不再通过乐坊。
啊芜心境渐宽,近日听的泽国事多起来,不像头几日刚听闻那般焦躁了,她要行的事该从长计议。
脩娘对开院门之事颇为忌惮,从前以为是在赎身脱离华庭之后。身子未赎,舞曲照旧,那便还是坊中姑娘,尽做坏规矩之事。
脩娘禀去朔王那,回信也只是劝她莫管,三言两语两打发了她。
脩娘又开始闷愤,朔王北楼都买下,怎不给她赎身?得寻个特别的由头来敷衍众姑娘,这半辈子她脩娘还未遇上过如此荒谬之事。
两个月,啊芜在坊内混得相当熟络,只是她舞曲时朔王都不曾来过。
年关将至,他兴许忙吧。
因啊芜整日无事混迹坊中,同其他姑娘闲聊、逗乐、吃茶点,不再是初入乐坊的模样,喜儿也不像从前那般对啊芜好奇了,闲暇时亦能同啊芜聊上一聊。
喜儿暗暗唾弃斜衣,还是那般端着。
有姑娘试探性地问啊芜朔王待她如何,啊芜若无其事一笑:“好着呢,前日又遣人送来些点心,吃都吃不完。”那一副傲娇样一览无余,每隔几日送来的茶点确实吃不完,这不,拿来坊中供乐了。
“听脩娘说,你的身契已赎,只是以客的身份在这坊中舞曲,可是真的?”又一姑娘问。啊芜心下一惊,此事她还真不知,莫不是朔王已替她赎了身?
北楼开门立院脩娘又对她疏远了些,就算朔王替她赎身,总要她知晓才行,改日她要去脩娘那恭谨地问个清楚。
想想往日自己出坊的情景,脩娘要应付众姑娘,亦够难的。
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将姑娘们的疑虑应付过去。姑娘们好生羡慕,竟还有如此好的待遇,不过大半年便赎了身,在这坊中已是个自由客。
啊芜心中还是万般想劝阻,可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随意攀附权贵可不是姑娘该学的,自己起这个头真不是好榜样,况且树大招风,往后的事她还不知道呢。
“月初我瞧见朔王同斜衣一道在坊中赏阿芙颂姑娘的舞曲呢,朔王啊……真真是玉树临风,笑起来的模样,哪个姑娘见了不为之倾倒?”一姑娘哪壶不开提哪壶。
提点姑娘们的机会说来就来,啊芜脸带不屑,正了正身子呡上一口热茶道:“这活人的嘴啊不可信,何况男子的嘴?”
她稍作停顿:“朔王前些日子还同我说得空来赏我舞曲,这不,转身就奔着阿芙颂姑娘去了,我倒是想同斜衣姑娘一般,跟朔王一道去那雅间赏一赏阿芙颂的鞭舞,只是朔王不肯带我,我也无法。”再呡上一口热茶,“姐妹们,万事可不能强求,男子给的好,终不能长久,都不如自己的好。”
“如何自己能好?”
“有技艺傍身,怕什么?努力攒银钱,只有自己赚的银钱那才叫银钱。不像我,万一哪日朔王不高兴了,赶我出北楼招个新姑娘进来,我连个栖身之所都没了,不值当。”说完总觉说辞欠火候,不说吧又觉着对不起姑娘们。
身旁的姑娘听完说什么的都有,人各有志真的体现的淋漓尽致,竟有人愿意为奴为妾,哎,白瞎了自己的一番言语。
再在坊内待下去,啊芜怕是要闷出病来,不说这些吧,谁会愿意同她讲她愿意听的,绕不开的朔王。
匆匆寻了个由头回北楼,武起长剑,还是与尘趁、尘敛晨练时最舒坦。
晚膳后携上秦嬷嬷去到长街上逛起夜市。
长街每晚走一回,逛的多了也便不稀罕了,倒是听见了她关心的事,朝中遣去跶挞和的谈外使无功而返,天寒地冻,物资匮乏,纶涸郡再糟劫难。
一劫再劫,纶涸郡的百姓莫说过年,这日子该如何过啊。前脚谈和外使刚走,后脚便被劫,这谈的是什么和?
天越发的冷,前月下过一场雪,还未瞧清楚便化没了。天阴沉阴沉,忽明忽暗,只是不见日头不见雨,更不见雪。
瞧着样子,离下大雪是不远了,啊芜希望下一场大雪,瑞雪兆丰年。
拢紧斗篷,用篷帽将自己的脸裹得只剩下一双透亮的眸子。几月未去余咸的铺子,余咸也未再来信让她去铺中瞧瞧,想来此时余咸要比自己更忙,无暇旁的。
啊芜是怕见福安。
未护得母子周全,她觉着自己有责。福安生产,自己守在福安身旁却言语甚少,她能听懂稳婆的话,倘若当时能同福安说上些话,助福安理顺心性,说不定会躲过那一劫。
万顺的那一跪,让她更惭愧。
一味地给福安送去补品,光送补品看来是不够了,是时候去探望福安、万顺了。啊芜让秦嬷嬷将备好的礼捎上,一同往城中最好的糖铺买下大大一包桂花糖,自己拎在手中。
年关将至,街上有了过年喜庆的味道。
店家在店中呆不住,去到店外临街吆喝叫卖;流动商贩东瞧瞧西看看,不时蹦出一句,吆喝自家绝好货物;裹得圆滚滚的小娃拽着自己的娘亲吵要街边糖人,手执鲁班锁的年轻母亲笑着摇头替小娃买下糖人;羞答答的一对有情人一前一后左边铺子瞧瞧右边铺子瞧瞧,眼里却只有对方。
行人的脸各个被冻得酡红,笑得却是幸福。
靖安城真好。
啊芜放下帘帐,搂紧桂花糖。
倘若今年得空,定要去庄上陪爷爷守岁。街道熙攘,车马行的慢,最后停了下来,隐约听见有人在拦她们。
伸手打开帘帐往外瞧,竟瞧见了云岩,啊芜心下一惊,茫然起身下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