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避世敛市(六)
作品:《天缘为序》 丞相顾源在先帝朝左右朝政,周卫烜登基后继续把持朝政。先帝心意转变后有意传位给周卫序,若非太后从中拦阻,丞相顾源定会助先帝传位给周卫序。
周卫序比起周卫烜年少许多,从小所学并非帝王之道,一旦登基更易把控。太后暗中阻拦,秘夺传位诏书,勾结丞相将皇位传给了周卫烜。
丞相忌惮姜嫣背后的姜姓母族世家,当时与太后站在一个阵营也是顺应形势。
周卫烜,这个先帝和太后的嫡长子,从小便是当太子培养的皇子,其中不知做了何事让先帝有了另选传位之人的决断。
周卫序躬身回道:“臣弟对此不敢妄言。”
涉及朝堂,还需客套。
“只是,臣弟少时驻守纶涸,对纶涸之情非比寻常,如今纶涸频频遭毁,百姓凄苦,臣弟于心不忍。望陛下早日定夺,还纶涸百姓安宁。”
周卫烜眉眼一挑。
好一个于心不忍。
他侧身瞟向躬身垂目的弟弟。
如今青涩尽去,俨然一副处事不惊的模样。
他淡淡地问周卫序:“听闻你与那跶挞小王相识,此次让你去和谈,如何?”
周卫序沉默一瞬,抬眸迎上皇帝,目光坚而有力。
“那卞臣支,年少轻狂,十三岁徒手搏狼,十七岁手刃叔父篡夺王位。如今屡屡扰边,掠我钱财,屠我百姓。”稍作停顿,“和谈,臣弟恐令陛下失望。”
皇帝若有所思,缓缓问道:“你的意思是主战?”
“臣弟不敢妄论。”周卫序回。
“今日只你我兄弟二人,无妨。”周卫烜静静地看着他的弟弟,“朕也想战,只是那帮老臣,这些年舒坦惯了,竟怕起那小小贼狄。”
“臣弟旁的不知,只知这跶挞贼狄已到非除不可的地步。”
周卫序佯装切齿,“臣弟痛恨贼狄,必欲除之而后快。”
周卫烜瞧着他的模样一笑:“还是五弟最懂我,今日之言,甚得我意。你可有计策除之?”
周卫序摇头沉默。
周卫烜喃喃自语:“得用个轻巧的法子,无需大动干戈就能把那帮呱噪老头的嘴给堵上。”又吩咐,“你回去好好想想,想个计策出来。”
周卫序领命应是。
这事是他讨要来的。
周卫烜也只不过是做了个顺水人情。
今日和风日暖,那个怪戾的皇帝消失不见,倒像极了寻常兄长。
许多真面目需要更多的假面目来掩饰,周卫序如是想。
兄弟二人讲起纶涸郡的风土人情,信步往长乐宫走去。
周卫烜突然瞟见周卫序手中拎着的瓷罐,顿觉有趣,指了指问道:“这是何物?”看样式如此之大,倒不像配饰。
这一提点,周卫序才想起手中捏着的瓷罐,回道:“秋燥,城里寻了罐腌鱼,今日送来给母后解腻。”
倒是稀奇,那么多宫婢闲着,还需他亲自拎进来?
周卫烜嘴上却说:“你倒是孝顺,这吃食方面,总惦记着母后。”
周卫序笑笑不说话。
脑中又浮现出她说红果、绿叶、月白的模样。
兄弟二人同来请安,太后姜嫣觉得蹊跷,瞧着还着一身朝服的周卫烜不免心疼,近日朝堂上争论不休,总要闹腾上几日的。
又瞧见周卫序亲自送来的腌鱼,喜上眉梢:“还是序儿最疼母后,知母后喜这荤腥。”面上的话虽说得乐淘,心中依旧是想着周卫烜的朝堂,思虑皇帝会做如何打算。
早年为替周卫烜铺路,在后宫勾心斗角,在朝堂暗结势力。
如今乏了,想与这疏忽掉的小儿子享享天伦,奈何似乎力不从心,总觉得母子二人隔着天堑鸿沟,亲近不了。
经年逝去的亲情,如同逝去的光阴,回不了头,没了也便没了。
现下想弥补的是什么?大抵是自己经年失去的欢愉吧。
用完午膳,周卫烜先行退去,只留下周卫序。
太后想起方才的两尾腌鱼,想着三人总是不够分的,手执燕盏问儿子:“序儿他日可否再送些来?母后没尝够呢。”
周卫序未分得腌鱼,瞧他们吃时的模样,想必这腌鱼滋味是成功的。
他想了想,恳求道:“这腌鱼出自靖安城余氏腌鱼铺,只是店陋尚未成气候,知晓的人甚少,儿臣想为这腌鱼铺讨要宫中的买卖,不知母后能允否?”
太后放下燕盏,望向儿子。
平素里她这个儿子做宫中买卖从不经过她,现下为了一间腌鱼铺,亲口来向她讨要倒是奇事一桩。
她笑呵呵道:“能允,能允,这就让人去知会采买司去办。”随即唤来近身内官去办此事。
“儿臣多谢母后。”周卫序客气道。
“序儿……”太后盯着儿子,揣摩左右,缓缓开口,“母后与你说的亲事,可曾考虑好?”今日借着石榴瓷罐再度问询,“若不中意,母后再替你另觅佳人。只是母后猜不准你的意思,今日给母后一个准信,不中意,咱再慢慢挑。”眼前的儿子将这桩婚事晾在一旁,没有同意的意思亦没有不同意思的意思。
周卫序思虑片刻,正色柔声道:“母后,儿臣以为,娶妻乃人生要事,缔结良缘必定要是儿臣欢喜的。太仆之女,儿臣有幸见过一二面,温良贤淑,只是非儿臣所寻之人,恐难成佳偶。”
太后闻此,顿了顿。
一瞬后,咯咯笑出了声:“序儿一板一眼的模样真像个大人呢,只是这因缘之事可不是三言两语能道清楚的,序儿可先将太仆之女纳做侧妃,正妃再慢慢挑,如何?”
“儿臣此生只娶一妻,不纳妃。”周卫序一字一句说道。
太后敛回笑,紧盯儿子,片刻又挂回笑脸:“也罢也罢,序儿喜欢,母后遵命就是。你年岁渐长,母后着急,娶妻一事望你能上点心,莫让母后等太久。”
周卫序应:“儿臣遵命。”
闲暇午时便在这般闲聊中打发了去。
周卫序退去后,姜嫣径直走向铜镜,端坐于前,纤纤玉指扶上云鬓。镜中女子尚存几丝娇颜,翠绕珠围,一脸萎靡被细粉重重掩盖。
撇去步摇,仔细将镜中女子打量一番。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也曾这般想过。
这个容颜极像她的小儿子不是皇帝,不必三宫六院,寻得心上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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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没有执意差人去寻泽国武安君之女,他还会像如今这样坐卧不宁?
倘若没有那拙劣的迷香之事,他还会像如今这样魂颠梦倒?
露水情缘,沁心嗜骨。
他安慰自己或许再过些时日,会像朝露那般消失地无影无踪。
此时,他脑中又浮出那张脸。
无奈而笑,近些日子恐怕难以将这张脸挥去了。
看紧她,看紧她,五脏六腑都在悸动,方才与皇帝说起她,那方寸之地被扎得生疼,他像是背叛了她。
少时,他曾立志定要求取一位尚武、随性的将门之女,此生为父皇,为皇兄驻守边疆。
结果却是这样的结果。
泽国的那场宫变,丁崇毅身死,太子幽禁,到如今都不知那策反之人,本是有功之臣,为何无人知晓。
昏庸荒淫泽国皇帝将此事压制下来,倒是聪明了一回,只要那太子不死,将案子拖上些时日,丁崇毅麾下那些将士的怨气,必定被岁月抹得所剩无几。
一代良将,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死了。
而她,阴差阳错地合乎他心意。
天赐佳偶,天意弄人啊。
如今皇帝却又将她推到他跟前,天意弄人。
回府后周卫序命人点起了清怡香,安抚悸动翻涌的五脏六腑。
又吩咐下人,将余下的腌鱼送回腌鱼铺,告知余咸注意事项。
啊芜回坊正是晨练之时,提上寒剑同尘趁、尘敛研习剑法,汗如雨下。
余咸来坊,啊芜以为送往朔王府的腌鱼出了差错,不等擦洗赶忙出坊。
“啊芜姑娘,福安临产了!”余咸不等上前便扯开嗓子将此消息告知啊芜,他是真着急。啊芜悬着的心未下又被提溜上来,“可是有何不顺?”
余咸方觉自己失态:“没有,没有,稳婆来了,我左右帮不上忙,因此急急来寻你。”
啊芜方寸乱,秦嬷嬷在旁提醒:“姑娘且等奴婢一会儿,奴婢去将备好的山参取来,让李嬷嬷去唤江大夫。”
片刻后,秦嬷嬷携锦盒同李嬷嬷一道出来。
李嬷嬷去唤江大夫,啊芜同秦嬷嬷、余咸先去铺子。
抵达腌鱼铺时,才觉事态不似自己所想的那般严重。稳婆懒懒地待着,知晓福安是头胎,估摸着还需好些时辰方能真正生产。
啊芜问过秦嬷嬷才真信了稳婆,心也便跟着放了下来。
江大夫来诊脉之后也回去了,说福安脉象康健,暂且用不上他,等有需要时再去医馆唤他。
“姑娘先歇息一会儿吧。”秦嬷嬷将坊中带出的鹿肉脯、酥糕小心置于案上。啊芜吃不下,也歇不下,福安隔一会儿就会喊疼,她也跟着坐不住了。
倒是稳婆开始有了埋怨,不停地嘀咕:“还未到时辰,这么早唤我来做什么。”说的次数多了啊芜心烦。
一旁秦嬷嬷厉声道:“银子不少你,好生做你的事。”稳婆这才敛了口。
余咸因不懂,耽误啊芜正事觉着不好意思,啊芜打发他去铺子里做事去。
万顺嘴笨,瞧着自己的媳妇喊疼,心疼全写在他脸上。
时辰囫囵地过去。
午时过后,也不见福安有何异样,只是时不时地喊疼。
外间朔王差人过来交代事项,那人走后,啊芜脸上才有了些许喜色。
周卫序可真是她的贵人啊。
秦嬷嬷见啊芜放松了些便劝道:“姑娘不如回坊歇息一会儿,奴婢在此等候,将要临盆时奴婢再去禀您。”不忘让啊芜的心放宽些,“福安康健,定能顺顺利利的。”
啊芜此时想不得旁的,乐坊排舞她也不想去了,本已练就完满,无暇顾及脩娘以及坊中其他姑娘的说辞。
记忆中阿娘生产时的模样一遍一遍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