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散

作品:《晚光摇曳

    他们回到南城的时候,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随着舒蕴的指引,迈巴赫载着两人来到南城的市郊。


    舒蕴外婆家位于南城市郊的老小区,是一栋一栋的小洋楼, 风格偏欧式, 小区远离市中心, 周围很是安静,这样的地方,雅致养人,待着格外舒服。


    由于门卫的拦截, 车子停在了小区门口,再往里进不去。


    “几号楼?”


    霍景司清瘦骨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座椅边的扶手, 边打量眼小区的大门,边问。


    “怎么?”舒蕴用手轻勾住霍景司的领带, 将他拽得离自己近了点。


    女人一双别致的丹凤眼里仿若盛着无限的风情,就这么睨他, “难道霍总还想进我家门不成?”


    他好脾气地就这么任她拽, 似也不恼, 随后男人手掌箍上舒蕴的后颈,食指上的墨玉戒指蹭得她那块肌肤有些发凉。


    霍景司低了头, 精准地捕寻到她的唇吻上,含糊着低声问,“不给?”


    “难道我让你去你就去?”


    舒蕴又一下子推开他, 也知道霍景司只是嘴上说说, 悠悠开口道,“霍总还是自己找个地方吃饭吧,我要回家咯。”


    刚才的动作幅度过大,舒蕴几缕长发散到颊上, 给她平添一抹凌乱的风情。


    霍景司眼眸微深,抬手帮她整理好,“那只能劳烦阿蕴,待我向家人说一句中秋快乐。”


    “这个倒是可以。”


    舒蕴翘着嘴角,欣然同意。


    应完这句话,舒蕴开门下车。


    脚刚落地,舒蕴落后的那一截细白手腕猛地被拽住,男人低磁声线里透着一股莫名的蛊惑,叫她稍等。


    “嗯?”舒蕴回头,隔着夜色,遥遥望他。


    影影绰绰的光笼在他清俊温雅的脸庞上,神情意味看不太分明,“霍总不会是想变卦了吧?”


    霍景司哂然一笑,温热指腹按上舒蕴的唇角,一点一点擦掉那里刚才晕染出来的绯色的口脂。


    那是刚才被他吻过的地方。


    直到进了小区,舒蕴的脸颊耳尖还烫得发红。


    臭男人。每次都不说一声就吻下来。


    可是舒蕴心底又不想承认,她竟然有丝可耻的喜欢。


    七年后再见,他变化如斯,却依旧引人悸动。


    ...


    回到家,外婆和母亲都在,外婆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电视,台上正放着某个台的中秋晚会,看着像是刚开场。


    母亲则在厨房里忙碌。


    舒蕴抱了下外婆,算作招呼,随后进了厨房。


    “蕴宝回来啦?”舒清桉听见声响,回头笑道。


    “嗯啊,”母亲还是笑得那么温柔而包容。


    舒蕴低了头,声音很小,“妈妈,对不起。”


    舒清桉知道舒蕴说的是舞团的事,她摇摇头。


    语重心长地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不用和我说对不起,蕴宝,你长大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了。”


    舒蕴没再说话,用温水洗了手,走到母亲身边帮她择菜。


    对于陆安宜因为她和霍景司的牵扯,将她降为舞团替补的事,她问心无愧。


    不说当时,就是现在,她和霍景司的关系,也远远没到可以左右霍氏投资的地步。


    对于霍景司,她只知道他是北城霍氏的继承人。


    其它的,一无所知。


    外公的一生品行高洁,淡泊名利。


    可能是从小受外公外婆教养长大的原因,舒蕴从来没有那么多的野心,就连进入舞团,也只是觉得专业合适,就去了。


    诚然,舒蕴热爱古典舞。


    但她更爱自由。


    就像母亲当初给她起名“蕴”字的含义。


    蕴风蕴自由。


    母亲从她出生的那一刻,也只是期盼她。


    不被任何外物束缚,像风一样自由,顺遂地过完一生。


    因此,舒蕴对现在这个社会上太多人看重的浮华和名利,一向没有什么渴求。


    那么她真正的渴求到底是什么呢。


    舒蕴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这句话,也想起当时和霍景司再遇的那一天,陆安宜在酒店房间问她的那段话。


    不知道遇见什么,才会让你脱掉这层清冷的外表。


    舒蕴看着妈妈站在料理台前切菜,轻声道,“妈妈,我又遇见他了。”


    明明该是开心的一句话,细听却摇摇欲坠,宛若泛着失落。


    而有些人,不需要几月几年,甚至几天。


    只需要几秒,便能让人甘之如饴地沉沦,以至万劫不复,体无完肤。


    岁月从不败美人,即使年逾四十,舒清桉的眼睛依然明亮。


    像是洞悉一切,舒妈妈的口吻细品还带了点揶揄,“旗袍也是他送的?”


    “...”


    舒蕴双手挽上母亲的胳膊,一张明丽小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依赖。


    “妈妈,您真是神了。”


    舒清桉哼了声,摸摸她的脑袋,“我也年轻过。”


    提到这个话题,舒蕴突然沉默下来。


    她对于父亲出现在她眼前最后的画面,午夜梦回总是想起来,他一个人提着小小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当时的母亲和年幼的她。


    过去这么多年了,她和母亲不怎么聊这个话题。


    因为总是会有分歧。


    如果说舒蕴爱自由,那么舒清桉就是一个典型的理想主义者。


    二十多年前,自小侵淫于书香世家的舒清桉,义无反顾地与一个穷小子相爱。


    后来他说要出人头地,要大展宏图,要衣锦还乡。


    义无反顾地背上行囊离开了家乡。


    舒蕴和母亲再也没见过他。


    “还在怪你父亲?”


    “这么些年过去了,你知道吗,蕴宝,”舒妈妈望着窗外遥远的夜色,嗓音和缓而温柔,“我好像只能回忆起我们相爱的时候了。”


    在舒清桉的眼里,舒蕴的爸爸再是一个混蛋。


    可是那些都掩盖不了他们相爱过的事实,他们曾经那么美好。


    舒蕴这是第一次听母亲说这么多有关于父亲的事。


    这么多年,舒蕴不止一次地觉得奇怪,妈妈难道就真的一点也不恨那个男人吗?


    岁月的霜雪逐渐染上母亲的双眸,却也只是让她变得更加优雅和坦然。


    舒蕴恍然明白,母亲对于那个男人,有怨也有恨。


    而最多的,却是包容和爱。


    从很小开始,舒蕴心里便为母亲觉得不值,她恨那个男人。


    可是这对于舒清桉来说不重要。


    舒清桉从来都是一个通透的女人,不管那个男人在哪儿,她或许知道那个傍晚,他就是抛弃她们了。


    只是女人向来喜欢蒙蔽自己。


    自欺欺人。


    舒蕴的眼睛有点发红,她心疼自己的母亲。


    “蕴宝,不用心疼妈妈。我的女儿,眼光一定比我好。”


    “既然喜欢,就要大胆一点。”舒清桉的动作很温柔,一点一点擦掉舒蕴眼角的泪水,“不要给自己留遗憾。”


    ...


    等到舒蕴陪着母亲和外婆吃完晚餐,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泡澡的时候她又拿了杯红酒喝着,之后舒蕴换了一身轻便的睡衣,回到了卧室。


    卧室的窗帘大开着,不时有风顺着窗户间微小的缝隙吹进来。


    舒蕴的头发被晚风吹得越发蓬松,松松散散地披在肩头。


    外面路灯闪烁,影影绰绰的光线绕过繁茂的树叶洒进来,舒蕴看着,心弦一动。


    恍惚想起在海边的时候,霍景司说,让她把晚上的时间留给他。


    她嘴上应声说着好,心里却早就打定了主意不想去的。


    可是看着风吹帘轻动,天际边的月色皓白清朗,一室清辉洒落,一如他在身边的这几晚。


    舒蕴就那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窗前,而后伸手,窗帘徐徐打开。


    现在的南城已经处于初秋,晚上温度变低许多。


    带着秋日沁凉的风吹到舒蕴嫩白的皮肤上,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被冷风吹到的一刹那间,熟悉的迈巴赫映入舒蕴的眼帘。


    她偏头去看,一道颀长身姿懒散倚在车前,不是霍景司又是谁。


    男人换了件黑色长风衣,衣领挺括,衬得他愈加清贵落拓。


    像是自有冥冥中的默契一般,霍景司忽然抬头,往这边看来。


    男人视线很轻易便捕捉到她,他的眸子很亮,天际散落的星子融入里面,对视的那一瞬间,吓得舒蕴心底一个咯噔,蓦地往窗帘后面躲了去。


    她深呼吸缓和急躁的心跳,也就才刚过几秒,短暂的一声轻响,书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舒蕴慢吞吞地走过去拿起手机,果不其然,屏幕上是霍景司发来的短信。


    “下来?”


    他的微信申请她没有通过。


    霍景司也不恼,不知道从哪儿捣鼓来的她的手机号,每次都是用短信联系她。


    很古老又带点儿纯情的一种联系方式。


    刚才母亲的话言犹在耳。


    打开衣柜,舒蕴望着满柜子的旗袍,视线落在那件天青色提花旗袍上,那是今年初她的成人礼上,外婆送给她的。


    旗袍的裙摆绣着上大片的栀子花,是由雪白的丝线勾制而成,精致而婉约。


    缓缓换好衣服,舒蕴出了卧室,正巧撞见来客厅倒水的舒清桉。


    她和母亲打了声招呼,走到玄关处。


    “蕴宝,你长大了,我不干涉你的生活,”


    舒清桉叫住舒蕴,望着她的神情温蔼而认真,“但要记住,无论何时,都要更爱你自己。”


    …


    舒蕴出了房门,隔着郁郁葱葱的树木,一眼便望见懒散倚在车旁的男人。


    霍景司指尖衔着根烟,零星火光映入黑夜,他就那么站在路灯下缥缈纷散的烟雾里。


    像是等了她很久。


    见到她靠近,霍景司转眸望来,一双料峭的桃花眸里勾过道笑痕。


    他轻吐出最后一口烟圈,有些烟气渡到了舒蕴这边,她眉头一蹙,而后就看见男人将还剩半截的烟捻灭,语气似是奚落一样,“终于舍得下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


    舒蕴还有点儿别扭呢,语气有些不情愿。


    “叫我想想啊。”霍景司抬手,轻易便勾过舒蕴的身子,掌心摩挲她的侧颈。


    他的手掌落下的那一刻,凉得舒蕴一个瑟缩,不敢想象他到底在楼下待了多久。


    偏偏霍景司像是故意的,就用着那么低的掌心温度磨着她,还要坏坏地问一句,“凉吗?”


    舒蕴缓缓拍开霍景司的手,稍稍往后退了半步,呛他,“霍总既然不愿意等,那又怎么不走?”


    霍景司笑了一笑,混合着笑意的嗓音里随着徐徐的晚风送到舒蕴耳边。


    缱绻又撩人,含着纵容,“阿蕴倒是贯会曲解我的意思。”


    舒蕴白眼轻轻瞅他两眼,嗓音绵软,“那你觉得冷。”


    “嗯,”


    霍景司蓦地笑出声,懒懒颔着首,话里乐意由着她,“是我自愿在这儿受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