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结义酒

作品:《与结拜兄弟成亲后

    谢青琅不得不服气,李月砂竟是连日头也算在了她的戏本中。


    这日是阳光和暖,春意盎然,饶是在街上碰见个过路人,也因得这杨柳风显得遂心合意了些。


    他按着约定的时间,百无聊赖地在李家后院等她出门,左等右等不见人影,脑子里竟像走马灯似的闪过他的台词。


    不禁恨自己不争气,连潜意识都被李月砂摆弄成这般田地。


    再抬眼,看见个毛绒团子滚了出来。


    若不是旁人少有这种走路的速度与冲劲,他还真不敢认面前粉妆玉砌的面团子,就是昔日里珠光贵气的李月砂。


    往日利落的单螺髻,变成了幼齿的垂挂髻。


    翠玉金钗一件不剩,簪上了两枚木雕的玉兰,又披上件嫩黄嫩黄的外袍。


    俗,俗不可耐。


    谢青琅打量了一阵子,眉头皱起来,“这木雕花不称你,不如翠玉钗。还有这发髻……”


    李月砂轻蔑一笑,抬脚往西街走,“你懂什么,这叫藏拙!我若真满身金光粼粼的去了,吓到我的小兔子可怎么办。再说,你们男的不就喜欢这种没什么攻击性的姑娘吗?”


    “你别一棍子打死一船人,我不喜欢那样的。”


    谢青琅想都没想反驳道。


    再细琢磨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


    这种打扮中和了她五官的艳气,将她衬得单纯可爱了些。


    否则就李月砂平日里穿得跟个妖精似的,可不得吓到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文弱书生。


    到了书坊,两人环视一圈,迅速在预演的情境中挑选出个最合适的,各自行至自己的站位。


    “哥哥,看!”


    “妹妹,你为寻此书是日不能思,夜不能寐,可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呐!”


    “别说了哥哥,当着这位公子的面,惹人笑话。公子,待这残本到了下半卷,请您务必往我府上递个帖子!”


    “对,此书对舍妹而言,当真意义非凡!”


    什么叫天道酬勤!


    谢青琅只觉得那些浑话像印在自己脑子里一样,有李月砂更浮夸的演技衬托着,也没觉得特别难为情,反而是每个动作每句话都表现得十分娴熟,演得也是酣畅淋漓。


    除了秦书墨,没有按照他们预演时的任何一种设计反应,呆愣得像只木鸡,连“感谢惠顾”这种话都没顾得上说。


    回去的路上,李月砂茫然自失,“我寻书的时候难道没有向秦书墨那边露出我最美的侧脸?”


    “当然有,美极了。”谢青琅敷衍道。


    “你骗人。我怎么觉着那秦公子的眼神清白极了。”


    李月砂皱眉回忆一番,突然盯住谢青琅细看起来,“这么想,倒是比你陪我预演时都要清白一些。”


    谢青琅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别过眼去,一低头看到她怀里揣着本《崔莺莺传》的上卷,气极反笑,“你遍寻京城寻不到本烂大街的话本子?那么些书,实在不知道哪个难寻,不会挑个不认识的吗!”


    “我是拿了个不认识的啊……”


    李月砂拈起来一看,人都傻了。


    她拿的时候只看到书脊上的名目是龙飞凤舞洋洋洒洒,她一个都不认识,还以为是那种字都认不全的古籍。


    没想到不知是哪个不着调的书法家题的草书。


    而封面上,端端正正的四个正楷:崔莺莺传。


    “他那的书一套一套都全着呢!我光是找个残卷就难死了,还得留意着他在哪个方位,能不能注意到我,光好不好,我姿势该怎么摆,哪还顾得上拿了什么。”


    千里寻书,寻到那么个犄角胡同里,最后寻的竟是连街上乞丐都被顺手扔给过几本的话本子。


    李月砂那点心思昭然若揭,不好意思再丢人现眼了。


    唯独可恨,费了那么久功夫排出来的剧目,生生就浪费了。


    李月砂消沉了些日子,逛了好几次街,吃了好几顿酒才勉强缓过神来。


    她不弃不馁,正准备满京城的再来搜罗一轮时,书坊那边递来了帖子,说她订的残本到了下半卷。


    迟疑了半晌,她还是换上了那一身温婉打扮,叫上好哥哥谢青琅赶了过去,接了下半卷的《崔莺莺传》。


    本以为与秦书墨的交集就此结束,临走时却被唤住。


    这次,秦公子的眼神,似乎是不大清白了。


    “小姐,李家小姐。”


    秦书墨面上假装镇定,拳头在袖管中不住打颤,“上次便已看懂小姐暗示,无动于衷是怕小姐万一是哪家皇亲贵胄,在下奋进一生也配不上。


    谢青琅抱着胳膊打量秦书墨,腹诽道:


    瞧这读书人满嘴的瞎话,上次明明是笑掉大牙了吧,到人家嘴里反倒成了暗示。


    “按着小姐的名帖打听到,令尊是李修撰大人,在下便想……”


    秦书墨定了定神,坚定地说道,“在下斗胆一问,春闱过后若功名加身,小姐可否再给我一次,相见机会?”


    李月砂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自己看中的小白菜强装镇定跟自己说上这么一番,心里还是有些感动。


    她娇滴滴地开口,“秦公子,既你打听过了,定知道我李府最轻这等虚名。


    你可知当今九皇子?地位这般高,对我死缠烂打,我亦不为所动。


    所以说,就算春闱一无所获,你也大可递帖子过去,我定会设宴相迎。”


    谢青琅本就像个刺猬一样,对秦书墨满身防备,又听闻自己对她死缠烂打,她还不为所动,狠狠剜了李月砂一眼,甩袖子出门去了。


    里面又叽叽咕咕一阵子,谢青琅只听见李月砂做作的声音,“哎呀我的哥哥,最是疼我,看我有了心上人自然不喜,没关系的,我去哄哄他就好,近段时日就不叨扰公子了,春闱后见……”


    不大会,李月砂狗腿子一样跑出来,殷勤得让他浑身不适,“怎么,生气了?这不都是逢场作戏嘛!”


    说是生气罢,倒也犯不上。


    李月砂嘴上没个把门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毕竟从小玩到大的,她冷不丁冒出个心上人。


    谢青琅就跟舌头上粘了根细绒毛一般,说起来不是什么大事,却是捻不出来咽不下去,不管它吧还隐隐难受。


    李月砂见他这般别扭,凑上前去,“怎着这般小心眼?请你吃饭行了吧?”


    “不用,我没事儿。”谢青琅恹恹道。


    “明月楼?”


    “那择日不如撞日,走吧。”


    铁公鸡要拔毛,谢青琅掂量了一下孰轻孰重,把刚刚的那点怅然若失暂时放到脑后,趁着李月砂找到理由反悔之前,直截了当地折向明月楼的方向。


    李月砂被他突如其来地转变惊了一下,随即心里开始滴血,悔得肠子都青了。


    明月楼,号称是大楚第一酒楼,色香味没得说,还有不少稀罕吃食。


    价钱,自然也是数一数二的。


    李月砂虽然家底子不薄,但及笄起,家里就不给月钱了。


    她自己琢磨着开了几间成衣铺子,头两年基本上靠大债补小债勉强度日,前年才还清了找爹娘借的租金,手上有了些盈余。


    这两年,她生意虽说做得风生水起,却留下了早年扣扣搜搜的习惯。


    眼看着到了明月楼的牌楼口,说出去的话也不好收了去,她咬碎的牙咽进肚里,不禁怀疑,是不是哪个环节不小心着了谢青琅的道。


    刚进去,打面遇着个老熟人。


    是他们好几年的酒肉朋友,文家的二公子。


    “今早给你们二人递帖子,说你们都不在府上,竟能在此处遇上!快走走走,今日说什么也要喝得尽兴……”


    文二公子热络地将两人迎进雅间。


    都是相熟的朋友,便随着进了去,一推门,当真全是熟人。


    满屋子京城有名的纨绔头子。


    “砂姐!青琅哥!快里面坐!”


    越是这种名门望族看不上的纨绔扎了堆,越是惺惺相惜。


    李月砂迅速融入,推杯换盏之间,听得谢青琅在她耳畔说了句,“你先喝着,我去加几道菜。”


    就他添个菜的空档,几个人三杯两盏下肚,酒入愁肠,唤起了些伤心事。


    旁人都是在哭诉,父辈子嗣众多。


    要么是在家里尽受些奚落冷脸,要么是兄弟间勾心斗角,为了爵位银钱争得是头破血流。


    只有李月砂羡慕极了,“你们不知道,那么大个院子里只有我一人,无聊死了。哪怕能有个人跟我斗一斗也好啊,至少能解个闷儿。”


    文二听这话眼神放光,一把将李月砂摁在座位上,打了个酒嗝,大着舌头唤来随行的小厮。


    “李家妹妹不要……忧虑!我们来拜把子吧!我们做你兄弟!和你……同心同德……勾心斗角!琴瑟和鸣!”


    只见他从书篓里娴熟地端出来一尊关羽像,摆在了侧边的案几上,“拜把子可好……好啦!西街,北街,城郊,城南都有我的兄弟,爷的兄弟……遍天下!”


    李月砂看得一愣一愣的。


    素日里,文二公子算是他们这帮子人里面少有的说话文邹邹的,他的小厮又整日里背着个书篓,李月砂原先还以为他勤奋好学,因为面子薄不好拒人,才会整日里跟着一起胡闹。


    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神人。


    关公像,香烛台,一摞大小不同的碗,甚至割血的刀,码得整整齐齐。


    李月砂还在这强烈的视觉冲击中没能回过神来,手已经被拽过去割了个口子,血嘀嗒嘀嗒流进碗里,疼得她直叫唤。


    这叫声惊到了刚进门的谢青琅。


    明明刚还是一派祥和,怎的回来所有人都跟中了邪一样?


    他正狐疑,抬眼迎上关公威风凛凛的目光,吓得他猛一哆嗦。


    然后就被拉过去挨了一刀。


    谢青琅还没看得明白这伙子人到底在耍什么花样,手上已经多了一碗血呼啦啦的结义酒。


    他端着这碗诡异的酒,陷入了沉思。


    李月砂如同一位参透万事的老禅师,穿过重重阻碍走过去,端着同样的酒拍了拍谢青琅的肩膀,“不要扫了大伙儿的兴致。”


    看着她同样苦丧的脸,谢青琅心里有了些许安慰,“行吧,认识也不少年了,这几天又叫你这么多声妹妹,拜个把子也不亏。”


    “那就乐必同乐,忧亦同忧,不求同生,但愿共死。”


    两人碰了碰碗,眼一闭心一横,一碗酒仰头下肚。


    手上的口子还汩汩流着血,李月砂的小丫鬟铃兰带着哭腔推门跑进来,“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关老爷威风赫赫地守着门,满屋子虎啸狼号,还洒的遍地都是血,这丫头就像看不见一样,自顾自焦急地直转圈。


    这都没有扰了这丫头分毫,定是天大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