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嚣然,翻起檐上茅草簌簌作响。屋门外若隐若现的脚步声愈发的逼近,如繁音促节般叩在江扶风心头。


    江扶风紧紧握着宣宜的手,陡然回过身之时,便见云间微尘泼洒,月光照着一人壮硕的身影。


    来人正是赵铁牛,他背着手立于不远处,双目迥然地盯着江扶风,又再瞄了眼其身后的宣宜,“把她还给我。”


    “把她还给你,你再带她回去虐打她吗?”江扶风冷声问着。


    此番宣宜听闻赵铁牛的声音,始才平复不久的情绪忽又激动起来,江扶风拉着宣宜将她护在自己身后,旋即揉了揉她的手,“你在屋里等我。”


    屋门方紧闭的一瞬,江扶风却听赵铁牛不屑道:“她是我的妻子,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和你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有什么干系?”


    江扶风毫不让步,她将宣宜藏入屋内后独身遥遥看着赵铁牛,“你可有婚书为证,证明宣宜是你的妻子?”


    赵铁牛先是一怔,随后那面上狠厉一闪而过,“婚书?什么婚书?我们村里娶妻从不有什么婚书。你往平扬村里问问,哪个人不承认她是我的妻子?”


    江扶风处变不惊地点点头,“哦,那意思是我现在若是拉着宣宜去报官,你便难逃殴人之罪与私自软禁他人之罪。”


    赵铁牛沉着脸,“那照你这么说,我们全村的通婚之人都要坐牢?”


    “法不责众,符姑娘,你又何必为难我们整个平扬村呢?”


    一苍劲的嗓音从漆黑的田垄处传来,江扶风便见村长杵着拐杖,慢悠悠地走至屋前,昏昏的檐灯应着他和厚的面孔。


    江扶风幽幽睨着村长,“即便如此,逃户一事又作何解释?村长,你身为里正,难道不清楚赵铁牛逃户之事吗?”


    赵铁牛闻罢往前一步,眼里隐有杀意浮现,“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进村第一天就说过了,我只是个江湖郎中。”


    江扶风攥紧了衣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着步子,她刻意放缓着语调,“至于我为什么会来,就该问问你们自己,原来村中唯一的赤脚大夫是怎么没了的?”


    此话一出,村长向来持着的和蔼之样猛地一变,那眼微张,嘴角往下撇去,“符姑娘,你知道的似乎有点太多了。”


    旋即他瞥了眼旁处的赵铁牛,江扶风只见着赵铁牛如受命令般大步而来,眸底沉淀着凶戾。


    “若我猜的没错,那个赤脚大夫应是发现了宣宜的不对劲,她所得的失心疯是源于她的‘丈夫’赵铁牛,这其中更有着其余缘由,牵连着村长你的利益。所以此后怕事情败露,你们合伙谋杀了赤脚大夫。”


    江扶风势如破竹地说着,故作放高的声线回荡在空旷的山野里。


    “你很聪明,只是这些真相,还是带到阎王爷那里去吧——”赵铁牛藏在身后的镐映着寒光,江扶风眼见着那镐处的锐利尖头不断逼近。


    “住手!”吴三粗犷的嗓门儿震得赵铁牛手不由得一顿,旋即吴三疾步至江扶风身侧,怒目盯着赵铁牛。


    “吴老三,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村长捏着手里的拐杖连连杵地。


    随着一声哨音从村长口中传出,江扶风只见暗色里窜出好些身影,霎时散开围住了她,堵住了她的所有退路。


    他们尽是平扬村的村民,此番他们面色平静,即便是听到了江扶风此前所述的真相。


    吴三难以置信地环顾着村民们,一时气结,“你…你们……怪不得村长每年给你们家中补贴,原来你们早就和村长是一伙的!”


    “吴老三,村长愿意补贴我们,才让我们的生活过得好一些。你要是现在反悔站过来,说不定还能让你娶上媳妇!”其间一人这般说着。


    “呸——”吴三吐了口唾沫,面上尽是嫌恶之色,“为了钱,连基本的良心都不要了吗?!”


    赵铁牛瞪着江扶风始终沉静的面,“这来路不明的女人挑拨我们村的宁静,你还不明白吗?”


    “我只知道害了赤脚大夫,这事赵铁牛和村长就是有错!”吴三一根筋地认着死理,朝他们吼道。


    人群里一哭腔尤哑的妇人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的丈夫……你还我丈夫!”


    而无人闻声动容,怜其悲恸之音。


    妇人很快便被人拉拽着,擎制住双臂于地,难以动弹。


    “今日平扬村,来此妖女符风,以治赵铁牛之妻为名,将宣宜谋害之死。我身为村里正,有权带大家把妖女就地处置!”村长高声宣着,语调顿挫。


    一众欲动,月色拉长的群影步步逼近着势单力薄的江扶风,她讽笑了一声,“还当真是以为平扬村地小位偏,就目无王法了吗?”


    “王法?在这里,我即是王法。”村长沉声强调着,极为咬重着“王法”二字。


    “是吗?”一个温润的声音和着夜色杳杳而来,似是不经意间误入此地,随意接过话茬之人。


    所有人循声望向从另一侧现出身影的柳臣,村长抖了抖花白胡须,不改其阴狠面色,“是你。”


    柳臣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拿出令牌,示予其看,“楚州通判,柳臣。”


    村民忽变了神色,一时尽畏惧于柳臣手里的令牌,止住了步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我管你是通判还是通盘,今夜来此,你们一个也别想走!”赵铁牛说着,那手里的镐已是不管不顾地朝着江扶风挥去。


    江扶风当即连连后退撤去,却是咚地撞上了被她严丝合缝的屋门,眼见着那镐头耀着银光,快要刺穿她脑袋时,一声破云之响生生地将赵铁牛的动作带偏了方向。


    “咻——”


    冷箭叮地一声撇落,江扶风趁势逃至另边,便见柳臣身后齐整的官兵应声赶来,顷刻占据了阡陌。


    “柳通判,江侍郎,你们没事吧?”微喘着气,匆匆赶来的官兵问着柳臣与不远处的江扶风。


    平扬村的村民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却是抱头逃窜之时察觉此地已被官兵尽数包抄。


    “村长,不如我们现在再来谈一谈,什么叫做王法吧?”江扶风眯着眼望着渐渐变得慌张的村长。


    旁处的吴三张大了眼,尤为目光诧异地反复在柳臣与江扶风两人身处流转。


    接而柳臣穿过井然有序的官兵,同吴三敬了一礼,“承蒙吴叔近日照顾,如今平扬村发生之事,我也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大人快起来,老吴我受不起啊。我也是没有想到,平时待大家伙这般好的村长会是这样的人……要是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尽管使唤我就成。”吴三扶着柳臣的双手,重重叹了口气。


    高举的火把扬着焰光,江扶风眼神示意柳臣自己安然无事后,转身推开门入了屋内。


    而屋内却是唯有微光和旋,昏暗视野里,不见宣宜其影。


    “宣宜?”江扶风轻声唤着,缓步朝着里面走着,“我回来了,伤害你的人已经不会再来了。”


    不多时,江扶风见着宣宜缩在角落里,两只手捂着耳,头埋在两膝里,止不住地哆嗦着。


    宣宜乍地抬起头,原本无神而惊惧的双眼见着来人后,慢慢变得茫然若失。


    “你再也不会被欺负了……你自由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江扶风蹲下身与她对视,柔声问着。


    “回…家……”宣宜重复着江扶风话中的二字,眼神中始才有着一丝凝光。


    至后半夜,月悬长空时,江扶风把宣宜哄入眠,她才起身带好了门,见柳臣已于门外等候多时。


    “柳郎,辛苦你了。”江扶风抬手捻下他发间蹭过的枯叶,旋即又被他握住她微凉的指尖。


    “赵铁牛承认,宣宜是他拐来的媳妇,他把她囚于家中强行行了夫妻之实,此后十余年里一直虐打于她,防止她逃跑。”柳臣哑声说着真相,眉心亦是紧聚。


    江扶风抿了抿唇,瞄了眼身后的屋内,“那为何会牵动村长的利益,使得他们二人狼狈为奸?”


    “平扬村一直是有朝廷拨发的补助,全被村长私吞了。赵铁牛碰巧知晓此事,枯井一案后,赵铁牛为瞒住宣宜的由来,和村长进行了保守彼此秘密的交易。”柳臣答道。


    江扶风只为着这女子感到怜惜,“宣宜被拐已是十余年,想要找到她真正的家人,恐怕还是有些难度。再加上她癔症未愈,生活难以自理,离了平扬村,何去何从还是一个问题。”


    柳臣沉思半刻,“夫人若是不介意把她带回京城的话,寻找其家人一事可以慢慢来。”


    江扶风望着无边长夜,浓稠的墨色氤氲着前路,“柳府的用度多这一人不多,少这一人不少,只是我怕京城暗涌纷迭,我会顾不全她。”


    柳臣方欲言时,屋内忽传来一物什破碎的响动,直直打破寂静的深夜,尤为清晰。紧接着便是宣宜的尖叫之声穿过流云,江扶风与柳臣赶忙推开屋门,疾步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