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着灯的屋内,浓影晃动间,江扶风见着宣宜身前,悬吊的半扇柜门后,一个似人的身形撇着窗外的微光,正正对着宣宜。


    江扶风定睛看去,那“人形”依稀还有着稻草呲着边。


    旋即她越步上前抱住了此番靠在榻边蹲坐着,浑身发颤的宣宜,“没事的,没事的……那不是真的人,你看,它根本不会动的。”


    柳臣已是走近那柜前,只听“吱呀”一声,他缓缓拉过柜门,其里竟是一至他胸前高的稻草人。只见他凝视半刻后,怔神喃喃道:“这,这稻草人做得……”


    江扶风侧过头正奇着柳臣一反常态的反应,却见柳臣点燃了袖中取出的火折子。


    霎时明光拥满屋,江扶风骇然发现,那稻草人的面容居然捏得和她怀中的宣宜有几分神似,连着那身上披着的破衣皆与宣宜平日了所着一样,颇为诡异。


    柳臣抬手抓着那稻草人提出了木柜,灰尘四起间,柳臣皱起眉以袖掩面。待得视野清明后,江扶风瞧见了瘆人一幕——几根晃着银光的长针扎在了那稻草人的头顶。


    “巫术…?”江扶风良久才艰涩地从口中道出这一陌生名词,可这般虚无缥缈的东西,江扶风一时又难以相信。


    “算是吧。为了能够控制宣宜,他们用这样的法子来诅咒她。但也许赵铁牛他们以为,宣宜会疯真的是因为他们扎的稻草人。”柳臣神情凝重,尽数拔出了银针,而他垂面细察之时又从稻草人的后背摸到了一布条物什。


    江扶风当然明白,宣宜的癔症,分明是长年遭受虐打与身心的折磨而成。


    心中暗叹之时,江扶风见柳臣捏着那布条,走近她身侧,递予她看。


    江扶风抬眼见着其上一列是为生辰八字,而旁侧便是:苏慕宜,宣州人氏。


    “宣宜,苏慕宜,宣州……”零散的碎片拼凑一齐,江扶风始才明白怀中之人的名字由来。


    似是听闻江扶风口中所念,宣宜有所感地抬起头讷讷看向她。


    江扶风紧紧捏着那已是由着年岁变得暗沉的字迹,“赵铁牛大字不识,这只能是村长所写。而这其上详情到生辰八字却是极其蹊跷,赵铁牛是将她拐来的,又怎会知道这些呢?”


    “或许要追溯到十余年前,赵铁牛是如何遇到的她,又再怎么把她强行留在了平扬村一事。”柳臣沉声答道。


    几番波折之后,江扶风还是决定了将宣宜从楚州带回京城。


    楚州,淮阴城牢狱里,石壁处幽幽灯火照着森然的各式刑具。


    柳臣推开牢房,望着坐在干草堆中的赵铁牛,“宣宜的真实身份,恐怕你是知晓的吧?”


    便见赵铁牛淡然瞥了眼步入的柳臣,“要杀要剐随便你,反正老子今生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拐了这娘们。”


    “莫不是你拐她时,她正是出嫁之日?”


    柳臣轻飘飘地问出此话,接着他察觉赵铁牛神色忽变。


    赵铁牛并不知晓柳臣已得宣宜的生辰八字与真名,故而柳臣据此猜测之时,赵铁牛一时极为惊异。


    “看样子,我应该没有猜错。这事情虽已过去十余年,但新娘失踪这等事,怎么也有旧案可查。你现在不招,由着官府查下去,到时候查出一些不寻常的事情……”柳臣话中别有意味。


    “你查不到的。”赵铁牛斩钉截铁地说道。


    “是吗?”柳臣亦不急,他瞄了眼赵铁牛,刻意压缓了嗓音,“我恰巧听人说,十三年前,苏家嫁其女至楚州,不幸……”


    话还未完,赵铁牛蓦地坐正身,有所顾忌,“我招,我招。但是当时那新郎绝对不是我害的,我只是,只是路过那里,捡到了宣宜。”


    新郎也身死了?


    柳臣心头一凛,面作沉静地接言问着赵铁牛,“也就是说,当时宣宜出嫁,迎亲队伍遭遇了不测,你不仅没把这事上报官府,还见色起意,强抢了新娘?”


    柳臣复原着事情的起末,声线越发的冷。


    “嗯,是这样。我说了,迎亲队和新郎出事这档子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赵铁牛这辈子没有害过人命!”赵铁牛闭着眼,微抖的嗓音至他吼出尾句之时,他瞪着眼,毫无悔色。


    “要不是我出现,她一个弱女子,孤零零一个人在山野里,不是被狼叼走就是被山匪拐走!我救了她,她凭什么不以身相许报答我?”


    赵铁牛说得理所应当,面目愈发的狰狞,“我这些年留她在平扬村里供她吃喝,除了她想逃走的时候,我为了给她点颜色下手重了点,我又有哪里对不起她?没有我,她早死了!”


    柳臣把着袖背过身,许是觉得已无多余言语与赵铁牛相谈,又许是听不下去赵铁牛的话,他走之时步伐尤为干脆。


    “大人!我都招了,我没有杀人,你没法要我的命!”锁链哗响间,赵铁牛陡然站起身,朝着柳臣离去的背影喊道。


    “来人,给他笔墨。”


    柳臣顿下步,又想起赵铁牛不通文墨,转念续道:“不必了。记述赵铁牛口供,让他画押。”


    京城,江扶风为宣宜选定了一处隐秘的宅邸。柳府人多眼杂,暗处有着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并不放心把宣宜置身其中。


    扶摇书斋内,三顾其间的李成书终于如愿见到了江扶风。


    彼时静室之中,李成书问着江扶风,“听闻江大人前去楚州查探灾情,如何?”


    “虽是触目心惊,但索性挽救及时,楚州亦有把控得住局面的官员在,比起此前饿殍遍野的兖州好太多。”江扶风正摆弄着手里的竹扇。


    那竹扇是她临别楚州前,柳臣亲手为其所做,并言之:夏日炎炎,夫人时时挥之,见扇如晤。


    “是啊,我上次趁着春闱后无事可做,便亲自去了兖州,想着也是为流民们尽些绵薄之力。”李成书叹声道。


    江扶风调笑道:“多少才子春闱后皆为殿试做准备,你倒好,直直往兖州奔了去。”


    “从前路过扶摇书斋之时,有幸听到里面先生讲学,说是‘怀才学,做实事,为国为民方为才士之路’,我对于殿试名次没有什么执念,倒还不如去做些有用之事。”李成书端坐着身,毫不掩饰他流露出对扶摇书斋的向往之色。


    “此去楚州,我打算启奏一事于陛下。”


    江扶风摩挲着平滑的扇骨,正色道:“关乎我朝婚书制度的改良。即便很久以前,就有官府登记通婚之人的制度,也是便于户部统筹。但这其中漏洞较多,私以为还需在这基础上多加改良。”


    李成书一副洗耳恭听之样,江扶风续道:“眼下许多偏远之地因远离庙堂,律缺制残,我朝虽有法,但根本不普众。很多时候明明是一桩恶劣之事,却因法不责众不了了之。好比婚书制,若是一方被另一方绑架,强行带至官府登记夫妻关系,又该如何言说去?”


    李成书思索了半刻,“大人的意思是想从这里开始完善?可事关民生,恐怕操办起来并不容易。”


    江扶风自顾自地将所设之想说了出来,“婚姻事关双方之家,故婚书中需有详尽的年龄、婚配情况,男子送予女子家中,女子回以答应之文本,才可算之合法。其中若有弄虚冒充,强行结姻,便以期妄之罪判刑。”


    见李成书陷入忧患,江扶风坦言,“我也知晓,若要推行此改良之制,定会出现很多问题。但若不去推行他,以前的问题不仅得不到解决,还会被居心叵测之人抓着漏洞,变本加厉。”


    【李成书是陆悯思的人,你这般推心置腹地和他言说你的想法,就不怕他告诉陆悯思,然后陆悯思在皇上那里窃取了你的功劳?】系统出声问道。


    “我不过是比这些古人往后生了好些年,这些关于婚书改良的措施在我前世往前的年岁里是真实存在的,但说到底也是为着民生而创。而我要的,就是陆悯思为抢功而奏于陛下。”江扶风垂眸见着指腹缓缓抚着的竹扇,眸底微光一闪而过。


    果不其然,翌日朝堂之上,江扶风还未上奏表事,陆悯思身为丞相,早已将有关婚书改良的想法与具体措施呈圣。皇上当众嘉许了陆悯思,朝中大员纷纷随之奉承。


    随后江扶风回到宣宜所在的宅邸处已是入夜。


    自她从楚州回来以后,她皆会每晚陪哄着宣宜入眠,始才悄声回柳府中。但其间路途中,江扶风好些次察觉着有人跟踪,却是置之不理,只是吩咐着人严加把守宣宜的宅邸。


    是夜,江扶风提着灯,照旧循路往宣宜所在之处而去。却是在门前从袖中拿出钥匙欲开门之时,窸窸窣窣的声响从两侧响起。


    江扶风闻声回过头,便见一人携着柳尚书,带着一众人马朝江扶风而来,将她围堵在了宅邸门前。


    只听为首之人道:“柳尚书,江侍郎趁柳通判不在京,夜夜私会情郎,暗置宅邸于外,证据确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