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不绝,雷声轰鸣,冷风尽数撞入窗前。


    银色的细闪不时照明的旧居里,江扶风自知已是落入了陆悯思提前设好的陷阱里,反是镇静了下来。她松开握着门闩的手,望着陆悯思不咸不淡道:“老先生即便与你断绝了关系,他也是养你育你之人,你怎可做出这样的事?”


    陆悯思挑了挑眉,“江少主,你也别急着给我定罪,我只是把先生请到我府上做客而已。因为谈聊旧事一时忘了时间,所以住在了我府上未归。”


    眼见着陆悯思大方承认了陆恒一的去向,江扶风此前提着的心亦落下,至少老先生应是安然无恙。


    “所以丞相大人是想用老先生来要挟我图样之事么?”江扶风又再瞥了眼他手中的羊皮卷,沉吟半刻,


    她眨着眼,作出一副毫不知情的诧异模样,“这上面所绘制的图样……分明就只是江家宅邸的图样啊。我实在不明白,丞相大人要我说什么。”


    陆悯思听罢眉心紧聚,“这是你母亲留下的东西,你怎可能不知?”


    “丞相大人洞悉一切,难道不知母亲生前并未给我留下什么,连着这羊皮卷也是我偶然得到的么?”


    江扶风沉声说着,她瞧着陆悯思似是极为在意此物的神色,“不过我倒是好奇,大人不惜雇人来我书斋抢得这羊皮卷,难不成大人知晓这里面关联的隐秘?”


    “正是不知晓,才会来问你。江少主,我劝你还是少套我的话,有些事知道的越多,反而不好。”


    陆悯思将羊皮卷收好,他双目紧盯着江扶风良久,审视的目光反复打量着江扶风,确认她是真的不知晓这其中隐秘后,他始才复了平日里所持的儒雅模样。


    随后江扶风从容地走至案前,拂拭着上面的灰尘,举止间尤为随意,“如今大人问也问完了,时辰亦不早了,大人还是请回吧。这里毕竟是母亲故居,我不想在此扰她的清净。”


    陆悯思瞄了眼窗外势头仍盛的风雨,讽笑道:“确实该回去了。”


    “不过,我今日来的这一趟,可不是白来的——”


    陆悯思话音方落,江扶风便觉眼皮忽变沉重,连着视野渐渐模糊。


    江扶风心头一凛,她是什么时候中了陆悯思的计?旋即她抬眼看着眼前半敞的窗扉,泼天的夜色封住了所有路,她费力把着窗柩欲往外逃去,却是踉跄着猛然撞在了窗棂处。


    额角的疼痛加剧着混沌之感,依稀还有着鲜血杂糅着雨水的气息,随后她便失去了意识。


    昏沉之中,江扶风不知睡了多久,她睁眼适应着光线之时,便见自己身处一陌生之地。此处居室修饰雅致,宽敞的屋内,所有的门窗却是紧闭,一并锢住了外面的天光,难窥半分。


    而额角的伤口拉扯的痛感让她思绪慢慢回转,若是她猜得不错,昨日江父受陆悯思之意,借由整理母亲遗物把她骗至了江家,她这才被陆悯思带到了此地。


    不多时,屋门被推开的声响传来,江扶风便见着陆悯思跨入门槛,接而她起身下榻看向泰然走来之人,“丞相大人,你把当朝官员软禁于自己府内,这般做恐怕不妥吧?”


    “也得要有人找到证据才是。”


    陆悯思扬唇笑着,他把玩着手里的玉扇,语调轻缓,“江家会对外、对行尘说,你因流连亡母故居而伤及心神病倒,留在了江家休养,暂不见人。我甚至还帮你早朝告了假,是不是很贴心?”


    “丞相大人真是贴心,贴得我心肝疼。”江扶风咬牙切齿地嘲道,陆悯思亦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兀自走至桌边提壶倒着茶,还往她的方向挪来一杯。


    江扶风睨着茶盏里的清幽之色,“现下我已经身陷囹圄,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设计我前来了吧?”


    陆悯思捏着茶盏,问道:“你可知一人,名为‘天目’?”


    听到这个名字,江扶风压住心头的惊色,面无表情道:“不知。”


    而令她有些意外的是,陆悯思却是没有隐瞒的意思,“此人好些年没有出现过了,却是在你母亲房中留下了那块木牌,说明他至今仍在京中。你只需乖乖配合我,引此人现身,我自会放你离开。”


    “我与这天目素不相识,你拿我来挟持他出现,恐怕难以见效吧?”


    江扶风暗自猜着陆悯思与这天目之间的纠葛,回想起陆悯思的为人,难不成天目有着能够影响陆悯思利益之物?这才使得陆悯思尤为在意母亲的往事。


    “不,你是师妹的女儿,他一定会现身。”陆悯思答得确然,让江扶风也不知他究竟何来的笃定。


    “所以这天目是何人?”江扶风奇问,眼下她对于天目掌控的信息还是太过于少了,若是能知晓真名,还可以让系统检测一番。


    陆悯思悠悠地呡着茶,“简而言之,就是当初师妹未嫁人前的倾慕者,师妹也曾对其垂过青眼。只是师妹嫁入江家后,此人就杳无踪迹了。我怀疑他的真实身份定是个举足轻重之人,否则不会消失得那么干净。”


    “丞相大人居于高位,那天目若是举足轻重,大人怎会不认得?”江扶风驳道。


    “人天生就是喜欢演戏的,谁知道身边之人戴着什么样的面具做戏?”陆悯思眼里就是玩弄的讥笑,“就连当初江少主在牢房里的时候,不也同我做了场戏?”


    江扶风干笑了两声,“大人不计小女子之嫌,小女子佩服。”


    “我当初就已经把话敞明了,江少主选择了行尘而没选择我,那么将来之失,便是当日之择而成,这是你的事,不是我的。只要不影响我的仕途和利益,我是懒于来和江少主作对的。”陆悯思不以为意地说着,江扶风却察觉他今日比从前好说话很多。


    故而江扶风再试探着问道:“那陆恒一老先生呢?他尚在民间,无半点官职,你又何必将他藏于府中?”


    她却见着陆悯思面色掠过一丝不悦,接着便听他冷声道:“我只是想瞧瞧,他知晓行尘就是他缅怀多年的小师弟,被欺瞒了多年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宿主,还有两日便是殿试了,殿试完毕后,所有进士的官职选配,皆需要你面试后编写考语作标准。若是届时你不能从丞相府逃出,恐怕就要错过此次人才了,这可是重要时机。】系统提醒道。


    江扶风指尖敲着桌,“我昨夜至江家时留了暗线给柳臣传递消息,此时他应当已是知晓我的处境了。”


    京郊一山林处,林荫繁盛而蔽日,杳无人音的荒野里,唯有飞鸟不时穿过林稍的动静。


    彼时柳臣捏着一封密信,立身于一草屋前。他紧皱着眉,不时踱步于中,他瞄着天色,似是心底焦灼,又不时抬眸探着前路。


    半晌后,一人从暗影里现出身来,他浑身裹得严实,不漏半分,连着所言的嗓音亦是压得刻意,“柳公子,久等了。”


    柳臣打量着眼前的神秘人,摊开手心里的密信,踌躇着问道:“这封落款‘天目’之信,便是阁下所写吗?”


    “在下正是天目。”


    神秘人答得利落,接而他看着柳臣若有所思的面色,续道:“柳公子,我知晓你不信任我。我十余年前与当朝丞相陆悯思有过牵连,此后我为避祸隐世多年,如今他用时琢的女儿来威胁于我,我不得不现身。”


    忧虑之色现于眸中,柳臣紧紧攥着袖口,“陆悯思心思深沉难测,扶风在他手上,我当然不放心。”


    神秘人点点头,“你我虽是各有目的,但所对的目标一致,所以我才写信于你,提出合作。”


    “可既是时隔多年,他为何还揪着你不放?陆悯思眼里向来只有前处利益,不是过于纠结前尘之人。”柳臣仍有犹疑,他直直问道。


    神秘人背手立在林中深青里,他仰面望着飘落的叶,好一会儿才搭了柳臣的话,“也许是因为时琢呢?”


    柳臣一惊,他翕合的唇微颤着,目光里尽是难以置信,“师姐?师姐已是故去……难道师姐之死,和陆悯思有关系?”


    神秘人摇摇头,他背对着柳臣,嗓音里带了些许怅然,“不,时琢是自缢的。”


    “不可能。师姐的为人我是清楚的,她心胸开阔,待人随和,从不与世事较劲,如何会选择自缢?”柳臣当即否了他的话,这么久以来,江扶风与他固执追求着杨时琢的死因真相,如今换来旁人轻飘飘的一句自缢而亡,他如何能接受?


    “落红不是无情物……”神秘人低声吟说着,似是自语喃喃,随后他抬手朝着旁处绽得正美的花欲抚去,却又将手顿在了半空。


    叹息声越过山风,神秘人垂下手臂转过身来,他望着柳臣,“她是被逼的。时琢想要守住的东西,只有在她死后才能保住。如果我这般说,你能够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