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殿试之日,而江扶风仍困于陆悯思手中。


    屋内,江扶风若有所思地望着铜镜,那粗粝的镜面映着她的容颜,额角处褐色的痂纵于碎发间。旋即她抬起手抓起镜边,猛地往下一掷。


    “咣当——”


    铜镜霎时被摔成几块碎片,晃着屋内昏昏的光线。


    接而紧闭的屋门被推开,一丫鬟与着两侍卫步入,江扶风睨着地上的锋利的碎片,瞥了眼略有紧张的三人,哂笑道:“不好意思,方才不慎将镜摔着了。”


    话毕江扶风蹲下身便要徒手收拾着那铜镜碎片,丫鬟急忙步近,“大人,由我来吧。丞相大人交代过了,您在此处安心养伤便是。”


    江扶风视线余光见着不远处杵着的俩侍卫面面相觑了半刻,随后又再退回了屋门前把守,并带好了门。而她见着丫鬟正垂面捏着绢帕,跪在旁侧心无旁骛地拾着碎碴子,她悄声抚着袖中藏好的铁皮粉奁。


    紧接着江扶风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丫鬟的嘴,另只手握着的铁奁陡然砸在了其后劲处。只见丫鬟还未发出声,便已是被江扶风砸晕了过去。


    江扶风踮手踮脚地搀起丫鬟至榻处,低声叹了口气,“抱歉,迫不得已,得罪了。”


    不多时,江扶风换上丫鬟的衣衫,仿照着发髻理了理,捂着那绢帕包着的碎片抚上了门。她按捺住加速的心跳,用力推开了屋门,旋即她俯首捏着绢帕往屋外的庭中碎步走了去。


    今日殿试,陆悯思此时正于金殿之上,是她离开此地的绝佳时期。


    “等等——”身后的侍卫忽出声叫住了她,江扶风顿下步,手心里攥紧了汗,胸腔里扑通的心脏一瞬骤停。


    若是她冒着暴露的危险直直从这里硬闯逃出去,以她不熟悉地界与体力的劣势,定是还会被侍卫抓回来。


    “你去伙房给陆恒一先生送些吃的,今日丞相大人要晚些才过来。”侍卫问道。


    江扶风稍缓了神,她掐着嗓音,细声答言,“婢子明白……”


    而她方往前处走之时,侍卫又道:“伙房在另一边,你去那里做什么?”


    江扶风绷着身,有些僵硬地微侧了侧,将怀里包着碎片的绢帕示于后处面带疑色的侍卫看,“婢子去将这些会伤人的东西处理掉,若是丞相大人晚归之时不慎踩着就不好了。”


    好在侍卫未多怀疑,只是挥了挥手,“赶紧去吧。”


    江扶风始才快步离开侍卫的视线,而她于此处晃悠之间发觉,这里非是丞相府,应是京中某处不起眼的宅邸。难怪陆悯思胸有成竹,不怕她被人发现。


    不过正是如此,此处守卫反倒没有丞相府森严,有利于江扶风探查陆恒一所在之地。


    半晌后,江扶风绕进一青竹小院,高直而茂的竹掩着亭台。竹叶飘拂间,一苍老的背影独坐池边,其后散乱的书稿遍地,依稀可见纸稿上的字迹渐而狂劲,与那静坐的身影分外不容。


    “我说过了,我是不会吃的,请回吧。”陆恒一未转过身,只是听着江扶风的脚步,缓缓说道。


    “先生,是我。”江扶风唤着陆恒一,一面朝其作揖。


    陆恒一回身望着江扶风,眼中怒色突现,他声线蓦地沉道:“他竟把你也软禁在了此处?”


    江扶风点点头,她环顾着暂无来人的四处,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先生快同我离开这里。”


    而陆恒一岿然不动,并未有想要离开的意思,“好孩子,你走吧。我老了,你带着我逃出去并不容易。”


    他目光悠长,哑着声道:“行尘还活着,你也继承了你娘的风骨,我陆恒一没有遗憾了。唯独那逆子……欲把我困于此处至死,才肯罢休。”


    江扶风一时不知作何劝解,她望着满院葱郁的竹,联想起陆恒一隐居之地,“先生喜竹,他便将先生安排至此地居住。”


    “你瞧那里。”陆恒一抬手指着前处转角。


    江扶风循着陆恒一所指方向看去,便见远处的竹尽被拦腰截断,地上枯败的竹身凌乱不堪,与着春色隔绝。


    毁人所喜,当真是陆悯思之行。


    陆恒一落寞的声音徐徐而来,“我虽是与他断绝了关系多年,但如今他成这番模样,也有我教之过……”


    丞相府内,陆悯思瞥了眼座下的柳臣,淡淡道:“行尘,你不惜以状元之身于皇上处请旨也要来我丞相府,为的什么难道我不清楚吗?”


    柳臣兀自拨弄着桌边的摆件,嗓音里听不出分毫情绪,“这么多年了,丞相大人依旧喜欢夺人所爱。”


    陆悯思勾唇笑得恣意,“巧了,本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夺人所爱。”


    “你难道不觉得,看着别人得不到的样子,心里特别松快吗?”


    陆悯思的语调似是着了魔,而后他看着柳臣波澜不惊的面,“哦我忘了,如今你的心头好在我手里,你便是那得不到之人,是没法体会到我的感受的。”


    柳臣始终未抬眼,“我没有丞相大人的这般癖好,自是体会不了。”


    陆悯思起身趋近于他,“行尘,只要你放弃仕途,我就把江扶风还给你,如何?”


    柳臣晃眼见着来人置下的影,动作一顿。他扬起面望着陆悯思,漆黑的眼仁儿静如平湖,并未言语。


    “仕途和妻子,哪个重要?”陆悯思夺过柳臣手中之物搁于一边,他俯身逼问着柳臣,神色间淀着几分阴沉,“嗯?你选哪个?”


    柳臣把着袖,沉声道:“陆悯思,难道我放弃了仕途,你就不会针对我和扶风了么?收起你那玩弄人心的把戏。”


    陆悯思蔑笑了一声,嫌恶之色从眼底一掠而过,“行尘啊,你就总是自命清高,作出这般模样,真是让人看得生厌。”


    柳臣亦不恼,他端起茶盏,轻吹着热气,又听陆悯思道:“你如今还在我府上镇静地喝着茶,其实已经暗中派人查我的府邸了对不对?”


    故而他幽幽答言:“私自软禁朝中官员,可是大罪。”


    陆悯思嗤笑着,“我说行尘,这些年你读书读傻了吧?我怎么会让你抓着把柄呢?”


    柳臣侧过头,看着门外的天色,一抹暗影悄然浮现,又转瞬不见。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衫,“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一步。”


    待柳臣走后,陆悯思敛了面色独坐堂上似是沉思,其手下入内禀道:“大人,柳臣确实回柳府去了。”


    “不,他一定又是故作样子,他怎么会找得到那里……”陆悯思微声自语着,随后他唤来侍从披了件黑袍,语气促然,“一定是调虎离山。天目……他找到了天目。”


    京城某宅邸处。


    江扶风正劝慰着陆恒一,却是听得院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靠近,而后陆悯思的身影从诸多侍卫里现出,“我还真是低估你了,江少主。”


    “放她离开这里……我与你的恩怨,切莫牵连他人。”陆恒一望着陆悯思说道,江扶风已是察觉老先生几近虚弱无力,意识游离于昏迷的边缘。


    “只今只道只今句,梅子熟时栀子香。”


    一突兀的嗓音乍然传来,院中一众寻声半刻未见其影,随即江扶风在那池边屋檐之上见着了说话之人,是为一身着黑袍,面戴面具之人。


    “天目?你终于现身了。”陆悯思目光沉沉地看着檐上坐立的神秘人。


    “这不是要多谢丞相大人引路?此处宅邸,可真是让我好找啊。”神秘人轻笑着从檐处纵身一跃落了地,“想必行尘带来的官兵也在门外了,陆悯思,你应该最清楚眼下该如何做,方能顾全大局了。”


    陆悯思恨目盯着神秘人,捏紧的拳颤着,随后道来的四字似是从牙缝里而出,“放他们走。”


    而后江扶风搀扶着陆恒一,往院外而去,她不时端详着身旁被唤作天目的神秘人,却是还未开口就听其言,“小姑娘,做好你的事,其他的别多问。”


    “呃,小姑娘?”江扶风一时噎住。


    “我虚长你娘几岁,你不是小姑娘是什么?”神秘人笑道,又从袖中拿出一支玉簪和一对耳坠,恰是江扶风那夜在母亲故居所见,“喏,这是我曾送给你娘的。如今,算得上物归原主吧。”


    江扶风正欲言时,柳臣已是走近,并命人将几日未食的老先生带上了马车。他情意切切地端详着江扶风,抬手撇开她额角的碎发,露出伤痂,“夫人受苦了。”


    江扶风抿唇笑着摇了摇头,岔开了话,“今日的殿试如何?”


    “我当时想着,我无论如何都要同皇上讨一道去丞相府的旨意,所以就拿下了状元。”柳臣拉着她的手,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其中艰辛。


    而身旁神秘人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江扶风暗自盘算着时日,“睿王和侯爷他们快回京了吧?”


    黄昏欲晚,霞色照面间,柳臣颔首:“我正好有一事要与夫人说。晋王那边跟着的那位师爷,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