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书斋前,迎面的寒风更甚,刺挠着江扶风的面。一众围观的百姓私议纷纷,质疑的,附和的,唏嘘的,尽数传入她的耳里。


    今日柳臣病发服药后,在家中陷入了昏睡,但学堂里的学子与陈词、七叶他们还在书斋之中,被强行封锁。


    江扶风仰面望着扶摇书斋的牌匾,随后官兵架着她的胳膊便要将她押走,江扶风蓦地心底一横,硬生生拖着步伐朝府尹喊道:“等等。”


    “江少主,有什么想说的,等到了公堂之上也是一样的。”府尹拧着眉说道,毕竟有了此前乡试一事,他并不怎么喜欢和这能说善辩的女子打交道。


    江扶风从容不迫地对府尹道:“你放了学堂里的所有学子,我自会配合大人。”


    府尹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步近江扶风身前,打量着身受桎梏的她,“江少主,我觉得你目前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本。”


    江扶风不以为意,接言问向他:“此前大人口中言之扶摇书斋教唆流民,那么这书斋的主人可是我?”


    府尹颔首:“是你没错,所以本官才会把你一并带走。”


    身后的官兵见府尹正与其搭着话,按着江扶风肩膀的手亦随之松了些。


    江扶风勉强挺直脊背,缓了缓发酸的胳膊,“如果我说,书斋里的所有学子包括教书先生早已被我开除,大人可还有权带走他们?”


    府尹听罢面色不悦,已是明白她的用意,“江少主,你这样同本官绕弯子,恐怕不好吧。”


    江扶风蹙起眉,据理力争着,“既然眼下被查封的是扶摇书斋,我作为主人当然责无旁贷。但如今并无实证言明闹事的是书斋里的学子或是教书先生,大人将他们这样封禁在书斋里,岂不是冤枉无辜之人?”


    “要知道,我书斋里的学子可不只是寒门学子,大人可要好好衡量。”江扶风话到这般地步,已是算得上明着威胁府尹。但她已别无他法,只得希望她能够磨磨嘴皮子,让学堂里的学子与先生不受牵连。


    毕竟她心似明镜,如何不清楚此番这个教唆流民之事,不过是个欲加之罪?


    “只要有我这个‘祸首’在案子便能查,哪怕是判罪亦有我顶。但这整个学堂的学子,恕我冒犯大人,您一时之间是没法全动的。若您不想日后麻烦不断,不如先把我这个扶摇书斋的主人带走,放了他们。”


    继而江扶风不给府尹反驳于她的机会,在府尹身前沉声低言,“大人难道想为了这个道不明说不清的‘罪’,得罪京城里的贵胄吗?”


    江扶风趁府尹思索她之言的间隙,稍放软了话,“我也不为难大人,扶摇书斋涉嫌教唆,我行得正坐得直,您封查我绝不干涉。但我说了,我已经将学子与教书先生开除,您不能再扣押着他们不放。若有涉及案情需要盘问的,您唤来他们配合便是,而绝不是这般草率软禁。”


    【宿主,本朝律法里,诸如教唆、惑众一类的罪可大可小。如何评判,几乎是看判罪人的意思。你如今被押至大牢还未判罪,回旋的余地并非没有。】


    阴暗潮湿的牢狱里,破散的蛛网静置墙角。彼时江扶风杵于石壁边,怔怔地望着铁窗处拂落的天光,置下的光影不过几寸,却遥远的不可触及。


    系统的提示声音响起,江扶风良久才回过神,旋即她俯身平整着地上的干草,缓缓坐下,“我知道。但正如你所说,此罪可大可小,对手费尽心思把我都弄进牢里了,不再落井下石,狠心一些,怎么是他的作风?”


    【你把学子和教书先生全都开除了,真的决定放弃扶摇书斋了吗?】系统再问。


    江扶风挼搓着衣摆处的干草,“我这不过是权宜之计。说到底,有价值有威胁的才会被针对。现在扶摇书斋徒有一个空壳,就连其主也身陷囹圄,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我若是我的对手,眼下便是要想着如何把扶摇书斋与其主人打压得永无翻身之日才是。”


    “而且我让府尹放了学堂里的人,其实是变相将罪名全揽在了我身上,也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承认罪责吧。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不应受牵连。”江扶风垂眉睨着眼前青苔覆满,污泥凌乱的地面,她尽量让自己沉下心来,唯有心静之时才不会扰乱自己的思绪。


    系统:【那宿主你就这样等着判罪了么?】


    “我还不算一败涂地,也非是众叛亲离,至少柳臣和他们,都还在外面。”江扶风抬手伸向铁窗处渐暗的光,手指微屈于虚空中一抓,语气间尽是笃定。


    晋王府。正堂内,丫鬟正为晋王座下的柳臣斟着热茶,而柳臣心不在焉地捏着椅背,点漆似的眼里敛着波澜。


    晋王将茶盅一放,温文的面上眉心稍皱,“行尘,扶摇书斋的事本王今日也听闻了。只不过此事只能缓办,若是扶摇书斋还是此前的扶摇书斋,最多扣上个不敬的帽子,召去衙门训斥说教一番便足矣。再追责得深些,本王也可以去府尹面前卖个人情把此事带过。”


    微不可闻的叹息声散于堂内,晋王接言道:“但如今的扶摇书斋,父皇才降圣恩,说明对其青睐有加,极为重视。闹得此局面,很难草草收场。”


    柳臣垂首,身体侧向晋王处双手拱拜着,“臣明白……臣自是知晓此事的棘手,才来烦扰王爷。”


    而晋王捏着指间的扳指,若有所思地望着柳臣,默不作声许久始才开口,“外界虽是言之,扶摇书斋偏向晋王府,但到底,除了王妃和令夫人有几分相助的交情,再无其他。”


    此言一出,柳臣心里也明白,晋王想要他站队,想要他在睿晋两位皇子的党争之中作出决断。


    即便自己的父亲柳尚书已倒向晋王,但晋王自有远见,未来的官场之争里,必有他柳臣的一席之地。


    见柳臣并未即刻表态,晋王沉声着强调事态紧急:“我五哥不是等闲之辈,凡是有碍他夺嫡大业的,他向来雷厉风行,行事果决,并不是一个会怜香惜玉之人。”


    随后他端坐着身,目光如炬,“行尘,本王需要你的明确态度。你已以病弱为由,推脱了本王这么多年。如今你夫人身陷党争风波,你也参加了乡试,跨出了入仕的一步,也算是涉身其中,你究竟还在犹豫什么?本王有耐心等待天下的才士接纳本王,但眼下你的夫人在牢狱里,怕是等不了那么久。”


    “臣并非是在犹豫。自踏入仕途的那一刻起,臣比谁都清楚这是一条怎样的路。臣只是受宠若惊,一时又尤为惶恐,怕辜负了王爷寄望。王爷不嫌臣这样的病弱无力之躯,多年来仍肯垂青眼,知遇之恩没齿难忘。”


    柳臣起身面向晋王,撩起衣袍双膝跪下,恭谨地向晋王行了一礼,“臣愿随王爷赴汤蹈火,誓效忠心,在所不辞。”


    “好。”晋王连连点头,眼底掩不住喜色,他步下高座,躬身扶起柳臣,“本王能得行尘,便犹如游鱼得水。即便有朝一日五哥得了陆悯思,本王也敢与之对决。”


    与此同时。


    京城衙门处,拥满了一众人,错乱的影子搅动着昏暗的天色。其间年幼各异,身份迥然,唯一相同的是皆着书生的装束。


    “扶摇书斋清清白白,纯善助民被言居心叵测,好书相谈被言恶意挑唆,如此昭昭良行,京中百姓尽知于心!如今遭歹人妄言,嫁祸书斋欲强加罪名,毁名誉诬少主,枉先生授业师恩,断送京城多数才子之路,如何不喊冤?”


    七叶领头于书生一众朗声说着,接而其身后书生回应他的声潮漫过长街,让衙门前的官兵不自觉地往后一退。


    “放肆!难道你们这群读书人,也要像前些时日的流民暴/乱吗?”一为官者指着他们怒斥道。


    七叶嘲弄地瞥了眼说话之人,“正如大人所言,我们是读书人,诸如暴/乱这种行为我们做不来,也永远不会做。京城之所以为天下人所赴,不正是因为此乃天子脚下,圣心自有裁决而不会枉法冤民么?”


    “一派胡言!”眼见着七叶带着的书生声势愈发浩大,其间早已不止扶摇书斋在读的学子,还有着城中无数读书人接连赴往,他色厉内荏地命着身旁的官兵,“这群书生聚众闹事,妨碍公务,全部抓起来!”


    随后衙门内官兵鱼贯而出,握着刀将街中书生尽数围住。


    一时剑拔弩张到了极致,被围着的读书人大多自有傲骨,纵然刀刃挟身也是挺直着脊梁,毫无惧色。


    锃亮的刀光映着面,七叶见势于人群中嘶声喊道:“我们不过有所诉求,集体请命也是在情理之中。若非衙门心虚,何必直接下令把我们抓起来?你们能抓一个杀一个,每杀一个人就封住一个人的口。但你们能把全天下的读书人杀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