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请宴(三)
作品:《孺人今天抛夫弃子了吗》 “咳!”
泱泱狠咳出声。
左是小侯爷,又是岐王,一口酒喷在谁身上都要命,泱泱生忍住咽下了。
胡酒味甘,不如女儿红那等东陵白酒清辣,却也是酒,呛得泱泱嗓子灼烧,咳个不止,挡唇避身时还碰倒了桌上的酒瓶。
咔擦一声碎响,听得珠帘乱跳几晃,一道长影冲了进来。
泱泱咳的稍歇,一瞧是展护卫心中大骂:竖子!一群竖子!没一个省心的。
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泱泱摘下腰间荷包,“展护卫,送她们走。”
莺莺燕燕都走了出去,泱泱也不管他们此饭吃的痛不痛快了,这就准备结账送客,各奔东西,然他们几个却没这意思。
一方翠竹雪帕在泱泱开口前递到了泱泱手边,“齐四娘子没事吧?”
“就是呛口酒,能有什么事,”微子启接话道,一杯茶就往泱泱手里塞,“呛成这副模样,也不见得你饮酒多厉害。”
泱泱笑不出来,这两人到底想如何。
她没敢接贺兰昱的帕子,也没喝微子启的茶,正尴尬之时,杨翊出声了,一问却是让泱泱摸不着头脑,“齐娘子上次在西市看的马如何了?”
这个关头,谈马不大合适吧。
泱泱觑了手侧二人一眼,嗯,或许合适。
谈起马,那确实有长篇大论值得说。
泱泱道:“西市的马都是东陵寻常马种,驾车拉货是良驹,不过用来驭骑差了些。”
“你跑去西市寻良驹,整个东陵的良驹都在岐王殿下那儿呢。”
微子启没有会意开口刺道,不知道同贺兰昱有什么仇怨。
九诀抱胸回敬,“辛苦小侯爷这么了解殿下了。”
两人闹嘴,贺兰昱却听出点深意,看向杨翊。
杨翊续饮着杯中的酒,从头至尾坐了半个时辰,杯中的酒却没下去多少,他倒是没有神思游离,看着极是专注于谈话,“我记得有匹枣红色的马很温顺。”
枣红色?
那日看的马太多,泱泱不记得有没有这么匹马,不过她这人一向对不深刻的事物没有什么映象,杨翊既说温顺,泱泱便觉得不记得实乃正常。
她道:“这个因人而异,杨将军不知道,我恰巧喜欢野脱些的马。”
“为何?”
为何?
泱泱觉得杨翊今日有些怪,不动声色长了脖子瞄一眼,杯中的酒确实没下去多少,没有饮醉,怎么话多起来,而且问的有些不知所云。
以泱泱对杨翊的了解,此人话少却精,鲜少废话,怎么一回事?
虽是狐疑,她仍回道:“我私以为野脱些的马更有灵性,不服天地,若收服的了,是此马倾佩于你,愿认这个主,反之宁愿折颈而死,拒食而亡,跳崖绝命,十分烈性。”
杨翊似乎对她这个回答很满意,展颜一笑,“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样的马,足见得齐小姐也是这样的人。”
这话倒是没错,不过泱泱听出了些别的意味,暗道自己果真猜对了,真是榆木脑袋,这半晌才明白过来杨翊的提点。
展护卫已经不知何时进来。
泱泱要过荷包系上,佯做漫不经心道:“这样的马大多不喜欢英雄,反倒是那些草莽市坊间不懂马的寻常人能让它服气,因为大英雄习惯‘驯’,而那些人只看重‘服’。”
除却杨翊和九诀,几人都是各怀心事的模样。
九诀见一屋寂静,并没搞懂什么驯什么服之间的意义,嘀咕道:“驯服不了一刀宰了不就是么,叫它再烈。”
泱泱手一个猛颤。
杨翊也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不大好看。
微子启抬起眼睑,满目讥讽,“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主,可见岐王殿下也是这样的人,”勾起弧笑,意味深长,“驯服不了,就杀了。”
贺兰昱笑出声,“本王很忙,没时间喊打喊杀,你近来散漫,仗着有所依肆无忌惮,似乎有些过头了。”
“殿下既然忙,就不需分心管我一个小侯爷,这就叫那什么拿耗子,”微子启歪着脑袋玩麒麟爪,“呀,看来我最近是不成器了些,课业退的太多了,那什么来着。”
“小侯爷也不必将自己比做见不得人的耗子。”一直没说话的云冲道。
不知哪个字眼踩痛了微子启,他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难看。
这……这说的还是马吗?
泱泱如坠云雾,却见几人剑拔弩张的这把火不知怎么烧到了展护卫。
他脸色也不大好,声音冷的像一阵平地而起的寒风,“耗子罢,心思也罢,原是五十步笑百步。”
这一团色彩纷呈的浑水泱泱避之不得,方想瞪展护卫插什么嘴,微子启和贺兰昱定是有私怨,却不想云冲竟眯着眸光看向他,没有反驳他古怪的五十步笑百步。
泱泱一向自恃聪明,此时却看不明白了,九诀和微子启,微子启同贺兰昱,展护卫与云冲,什么乱麻。
泱泱下意识朝杨翊看去,望他提点一二,眼下这境况,她是该如何?
她方抬过目光,不想微子启脸色青白已退,哐嚓一声拍下麒麟爪,“贺兰昱,你倒说说,你的人说的,对是不对?”
连名带姓一声呵,泱泱身形就是一滞,真是不要命了,她颤巍巍往贺兰昱那边投去目光。
贺兰昱神色尽敛,瞧不见怒火,只是和煦的声色中听得出森冷,“微子启,你放肆过头了。”
“殿下。”杨翊突然叫了一声,然后成功的将自己也扯了进去。
微子启看他一眼,呵呵两声,“这便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样的虚伪。”
杨翊眉间起了一大片涟漪,沉声道:“小侯爷,够了。”
微子启弧笑一现,“小爷怕什么,对了,你们如今才是火烧眉毛呢,陛下还有五日回宫,那团拈酸惹醋的事儿……”
贺兰昱眼一狠,“微子启。”
才念出三字,就被泱泱一个抽气声打断了,众人似才想起这里还有个战况外的人。
泱泱不停抽气,打嗝不断,用帕子捂着嘴急急站起身,指了指珠帘,“失……失礼,我……我先……”
展护卫本能要跟,被泱泱一个眼神逼停了脚。
不待人反应过来,珠帘一个哗啦,人已经溜没影了。
能不跑吗!
先头没听懂,后来可是听懂说到狗尾巴花了,她算看出来了,雅间那些随便拎出两个都有一番恩怨情仇,她怎么招惹了这么一群人。
泱泱提裙走的飞快,命要紧,她先寻个僻静处呆会儿,待他们吵完闹完再回去。
她出来的急,团扇也忘带了,正想着有没有个僻静又清凉的地方,若是在外头晒半晌,脸上定要晒脱了皮,想的入神,一时步子慢了些,一道雅间的声音就钻了出来——
“绿妘,你这是做什么?我说过我有心上人了。”
很熟悉的男子的声音,乖顺中带着急切,泱泱倏然停了脚。
女子声音脆嫩:“祝哥哥,师娘每每提及我,你总一个借口推脱,你若真的有心上人,你且将人带来啊,这都几次了,真看不出绿妘对你的心思么,祝哥哥……”
“你站住!”
男子喊道,只是脾性柔顺,哪怕发怒也没什么力度,不过却听得出真恼了。
“我若对你有意,师娘五年前第一次说我便应了,我对天指誓,此生只娶想娶之人,与你只是兄妹之谊。”
两声微响,女子声中染了哭嚎,“祝哥哥,我不信,你若不要我,我就跳出去,摔死在街上。”
“绿妘,你做什么,快下来……”
“你娶不娶我?!娶不娶我!”
泱泱再听不下去,几步跨去,掀开长帘。
雅间内二人的闹腾被突然打断,惊了一跳,双双回过头来,目色惊愕。
举步作势跨出窗的绿妘此时动作不雅,对闯进来打断她好事的人十分火气,娇声道:“你是何人?还不走!”她将泱泱当成了走错雅间的人。
泱泱目光从这娇纵的桃花面上移到长着一副乖顺面孔的云青儒衫男子面上,在他恍惊的眸色中,泱泱扔下竹帘就走。
竹帘啪的一声拍在墙柱,霎时惊回了男子的神,他几是没有犹豫,抬步就追,“泱泱、泱泱……”
被落在木窗半条腿晃在外的绿妘傻了,不明所以的大喊:“祝哥哥,祝哥哥你去哪啊!你不疼我了!我要跳下去摔断腿……”
泱泱步走的飞快,再如何也是个女子,加之有心叫人追上,方走至酒楼前处的巷口,小算盘已横着双臂挡在了面前,“泱泱,你听我解释。”
他满脸惊慌无措,顾忌的看了看四周,低声细语道:“我们去湖边。”
垂杨蘸水,烟草铺堤,湖边戏弄纸鸢的人不少,盈笑啼啼,有男有女,还算热闹。
东陵不重男女大防,是以泱泱和小算盘在一处并不乍眼。
泱泱一直不语,盯着湖面波纹凛凛,垂头低目。
小算盘心急如焚,急急辩解道……“泱泱,不是你看到那般,我是应师娘之约说接待故友,不想是绿妘,哦,她是我幼时同窗阿姊,只在麓山求学时见过几面,七日前才来了上邶。”
“你七日前就回来了?!”泱泱置气瞪他。
小算盘急得直摆手,“没有没有,我昨日才回来的,”话出又觉失语,抬手打了打嘴巴,“不是不是,是昨日亥时才下了船,今日一早就被师娘安排去接人,才没去寻你。”
泱泱又默然,避眼不看她。
小算盘急坏了,小心翼翼伸出两指去拽泱泱袖子,泱泱假模假式甩了两下,小算盘便大胆了些,握住了她手腕,“泱泱,几日未见,我很想你。”
少年眸色纯澈,话语诚挚,一双眼带着小心看着她。
泱泱抬起了脸,仍是气恼恼的,“我还没宽宥你,方才那绿妘要你娶她……”
“我祝允岑对天发誓,此生只欢喜、只心悦、只相娶齐泱泱一人,若违此……”
奶fufu的人竖着三指气势,既傻气好笑又教人生得心疼,泱泱噗嗤一笑打断,“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