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浑水

作品:《孺人今天抛夫弃子了吗

    鼻尖入了一股芙蕖香。


    泱泱屏着一口气未松,抬头看去。


    方瞧见个牙白的弧笑,一道寒光蓦地一闪穿插了进来,生劈断了一声‘小爷我’后头的话。


    泱泱被扯着一动,避开剑势,旋即腰侧大掌一推,生将她推出数步,随即便是锃锃清脆之声。


    其实微子启想多了,展护卫这一剑全然是冲他去的,他被当做心怀不轨之徒了。


    泱泱无语之余又担心这动静叫人听见,不待站起身便喊:“你俩别打了,没刺客!嘶,我的脚!”


    两句话下来,那动静果然停住了。


    其实微子启轻功不错,拳脚功夫却差些,寻常只随身带着吹箭防刺客,方才便是吹了两支,若泱泱不出声,下一刻展护卫的剑怕是削上他脖子了。


    两人各收了杀器,习武之人,五感要强些,能瞧得见对方面孔,扫过便落在了那头还坐在草间的泱泱身上。


    二人正要抬步过去,倏然长廊拐出了一片光亮和声音:


    “什么动静?”


    “姑姑,我怕!”


    “贼!定是贼!”


    坏了,真招来人了!


    泱泱也不再装脚伤,眼一厉,“快走!敢害我……”挨了手板与你们没完。


    后面的话没说完,两人身形一闪已经不见了。


    一个只听玲珑夫人话的冷面侍卫,一个傲世轻物的不羁小侯爷,不知是怕给泱泱惹麻烦还是怕给他们自己惹麻烦,竟然真的躲了。


    琅玕姑姑带着几个武婢提着灯笼过来时,只瞧见了坐在笼草间一脸痛色捂脚的泱泱和倒地晕倒的金盏。


    泱泱还在细喊:“来人……来人……”像是痛极叫不出声。


    瞧见一大片烛光过来万分欢喜的模样也演的很是真切,却逃不过琅玕姑姑的眼睛,琅玕姑姑只一看便心下明白五六分,还是佯做不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泱泱被人扶起,吃痛的抽着气,“姑姑,是我这几日卧床太闷便想出来透透气,不想金盏在此巡夜,夜太黑没瞧清晰,我二人撞的狼狈。”


    琅玕姑姑似是信了她的话,让人送她二人回去。


    话是如此说着,她却提着灯笼跟在了送泱泱的两个武婢身后,泱泱心知不好,心里鼓着雷。


    果然,待到了门口只有三道石阶,琅玕姑姑便道既到了门口,只有几步,泱泱可以回去了,让那几个武婢回去休息。


    武婢退下,琅玕姑姑依旧提着灯笼身形不动。


    泱泱这瘸装再不下去,转过身,恭敬低着头道:“姑姑。”


    眼前不甚亮的灯笼一晃,是琅玕姑姑提着灯笼转身走了几步。


    泱泱眉头微皱,正惑然,见琅玕姑姑侧身止了脚,看她一眼,又看她身后屋室一眼。


    这是司学堂最好的一间屋舍,司学堂备做女官的贵女都是两人一室,泱泱能住这里,全是沾了沅浠的光,此时她不知是睡下了还是在屋内听着外面的动静。


    领会了琅玕姑姑的意思,泱泱跟着挪步到了树下。


    琅玕姑姑知道她是聪明人,也不打口舌,直语道:“女郎没有做女官的心思,为何要入司学堂?”


    到底从手底教养出去多少女官,说话都带着不怒自威的意味,与之相比,泱泱便是柔中带刚,她道:“为活命。”


    琅玕姑姑既看重她,是查过她那点底细的,闻言一顿,并不做深究。


    沉默片刻,她目光深深道:“女郎是聪明人,想是已有了旁的落身之处,可姑姑我要提点你一句,富贵荣华、玉食锦衣、处尊居显,只有一个地方可以给你。”


    话虽说的隐晦,泱泱却明白,亦明白同她道:“祸福相依,姑姑好意泱泱明白,姑姑信佛,佛讲究缘,泱泱想,泱泱与那泼天富贵无缘。”


    言尽于此,琅玕姑姑也看出泱泱铁了心。


    私心来说,她是希望有个强大靠山的,可退一万步来讲,泱泱主意比她大,看事也通透,此事,罢了。


    琅玕姑姑看着,泱泱本还想转回去看看那二人,眼下也只能进了屋,一进屋便被沅浠发问:“齐儿,出什么事了?”


    泱泱摇了摇头,“出去玩被姑姑抓了,好在搪塞了过去。”


    见沅浠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又觉不对,反问她,“出何事了?”


    沅浠看她一眼,在桌边坐下,目色犹疑。


    泱泱也不逼她,边脱着外袍边道:“我说过,你想扶摇直上,最好不要有事情瞒我,我看出的东西比你多些,才能万全。”


    沅浠暗道一句谁才是太傅千金,奈何不晓得为何她在家耀武扬威,在泱泱面前一点架子都拿捏不起来,见她果真不关心铺了床这就要睡了,自己又急了,扔下茶盏过去,“我阿耶同我说……”


    司马太傅说的事情!


    泱泱嚯的睁了眼,面色还是十分平静,“说什么?”


    沅浠有些忌惮道:“钩弋八花死了。”


    泱泱:“狗尾巴花?”


    “嗯,听说死的还挺惨,惨白惨白的。”沅浠提起还瘆得慌,仿似自己看到了一般。


    泱泱却是抱着瓷枕转了转身,侧躺舒服,悠悠道:“狗尾巴花不是绿的吗?”


    沅浠一怔,眼像比目鱼一般圆了,弯身坐在了泱泱床边,声高了些:“我说的是钩弋八花,那个,那个……”


    她那个了半晌,捂着嘴快速来了句,“陛下十分宠幸的那个胡姬。”


    泱泱脑中转了转,疑道:“陛下不是去了行宫避暑吗?”


    被沅浠拧着眉一瞪,泱泱改口,“吃斋念佛,祈求上苍庇佑东陵过此热灾,对,陛下不是不在上邶吗?”


    沅浠攥着手,谈起天家的事,还是这等死人的事她心里没着落,自寻安慰的依手心温度定下点心神。


    “你说的没错,那个钩弋八花是……”


    屋内烛火突然式微暗下,惊的沅浠抽了一声气不敢说了。


    泱泱瞧那凝成白脂一片的烛,转过头,“人是死在后宫的?”


    沅浠一边踢开鞋一边往泱泱床上爬,没有否认,那便是了。


    泱泱道:“你放心,这种事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皇后也好,贵妃也好,谁会问一个女官拿主意,且不说你是丞相之女,要被当成心腹本就很难,你尚且如此,司学堂其他人就更不可信。”说着看向钻进自己被子里抖啊抖的沅浠,“所以琅玕姑姑找我不是要将我引荐给哪位娘娘出什么主意,我都说清楚了,你在我床上做什么?”


    沅浠蒙着个被子颤颤巍巍,“今晚我同你一起睡。”


    沅浠胆子生的太小,不过睡前谈了那么两嘴,晚间就做起了呓梦,抱着泱泱胳膊险没揪断。


    好容易熬到卯时女官要去制墨,沅浠走了,她想睡个回笼觉将昨夜落下的睡时补回来,门板又被拍响。


    微子启昨夜没说成话,今日一早便找来了。


    一身褚红色圆领长袍,戴的同乌纱一般的幞头,负手站在司学堂前,气势凛凛的唬的泱泱睡意散无,还以为是哪个朝官,因着昨日才做了亏心事,不免声音有些发虚,“司学堂齐泱泱见过大人。”


    微子启转过身来,看见泱泱行礼顿觉有趣,眸中笑意一闪,却是没憋住笑,“咳,免礼。”


    这个声音……


    泱泱抬起眼睑,说实话,双目如潭,峨冠博带,不是往日束马尾不着调的装扮,也是丰神俊朗,一身贵气,除却笑的欠揍。


    出了司学堂,微子启便装不住了,“小爷就觉得不对,什么病能生个十天半月也不见司学堂请太医,果然……”


    “小侯爷,”泱泱礼数还要在的,笑问他,“您不是同琅玕姑姑说令尊要我帮忙吗?你能否透露一二,也别让我到时露怯。”


    “放心,你见不到老爷子,”微子启一摆手中的麒麟爪,负手逼进两步,“你先老实招,是不是躲着小爷?”


    泱泱脸不红气不喘,“我为何要躲着小侯爷?”


    一句话问的微子启噎住了嘴。


    泱泱揉了揉没睡好有些头痛的脑袋,“琅玕姑姑只给了我两个时辰,小侯爷的正事到底是什么?”


    她没觉得微子启会有什么正事,她本以为微子启就是胡乱祭了老侯爷的名头为他此时不在国子监而出现在司学堂填补借口,却不想微子启往日不着调,手中还能摊上这等大事。


    她抑住惊色没有后退,神色肃穆扭过脸,比了个口型,“狗尾巴花。”


    这次轮到微子启神色大变,一开始以为女子胆小,见到将她带来看一具尸体上的东西定要吓一跳,泱泱却是神态自若,他不免有些失落,让女官从白布下移了只手出来办正事,又不想泱泱还没翻译出来手心那模糊的话,就从一只手将人认了出来。


    他眸色慌乱,看那女官一眼,将泱泱扯到一边,压声:“你怎么看出来的!”


    别管怎么看出来的,这浑水她半点不想沾,一个福礼,“小侯爷,你这差事我办不了,先告退了。”


    泱泱说完便走。


    微子启追出将她拦住,院中无人,他目色冷锐,“到底如何看出来的?”


    泱泱两次举步要走,被他挡了个结实,泱泱亦有些恼了,咬牙,“腕上有牡丹花的胡人女子!除了蒙了圣宠,你告诉我还有哪个不要命的胡女敢在那么显眼处纹牡丹!”


    微子启仍是意外,“你怎么知道钩弋八花?你怎么知道她蒙圣宠?你……”


    “小侯爷,”泱泱一个大礼躬身,她自然不会出卖沅浠,转移话头道:“咱们往日有怨,近日有仇,可还没到了坑害性命这个地步,您可放过我这次吧。”


    说完仍欲走,被微子启拉住了胳膊,“你帮我译出那句话的意思,我不告诉任何人此事。”


    话头软了许多,眼神亦多少带了几分乞求的意味。


    泱泱倏然想起昨日沅浠说的,岐王将尸体带走了,这么说,微子启一家是岐王门下。


    心头波涛汹涌,她实是对朝堂诡谲后宫争斗索然,半点都不想沾染,推道:“此事不能随便寻个胡人,你寻个精通胡语的女官……”


    “宫中女官谁知道是谁的人?此事不宜知道的人太多。”


    泱泱才知道,狗尾巴花不是陛下正经纳的妃子也不是合规矩宠幸的美人,是陛下对着折子枯燥出宫在东市教坊遇到的,一次鱼水之欢后来时不时让贴身公公接到宫中偷个腥,若不是有一次被皇后撞见了,才叫少数几个人知道了,谁晓得狗尾巴花。


    是以微子启惊诧。


    现在的问题是陛下不在宫中,狗尾巴花却被人接进宫死在宫中着实蹊跷。


    陛下回来定要雷霆大怒,所以此事要一个能承受住陛下满腹火星子的人接手,岐王便接了,还要在陛下回来前查清此事。


    对于微子启将这些都告知她,泱泱也不知道是信任还是试探,谨慎道:“岐王殿下不是就懂胡文吗?”


    斛那那口话都听的明白,想狗尾巴花手上的不是难事。


    此话一出,微子启眸色微变了些许,“你怎么知道岐王懂胡文?”不知想到什么,手猛一指,“你认识岐王!你给小爷离他远一点。”


    一指差点戳泱泱鼻尖,泱泱颦着眉往后退了一步。


    微子启自觉太激动,一甩袖子,神色古怪,“总之那是个笑面虎,你离远些。”


    笑面虎?这词还没那么熨帖,泱泱想起贺兰昱那张笑如旭阳的面孔,心头畏叹之余也觉得眼前这个小侯爷奇怪,他同岐王关系还真叫人疑惑。


    转念一想,狗尾巴花是贺兰昱皇兄的女人,小侯爷有女官在场尚且要转身避视,狗尾巴花手心的符字模糊,岐王总不好趴在狗尾巴花手心看。


    不过,她方才瞧了,狗尾巴花手上是一句漠北俗言,岐王的王妃不正是漠北人吗?岐王也舍不得自己王妃来瞧一瞧?


    这么一问,微子启反倒懵了,“岐王哪有王妃?”


    嗯?送她回府时,贺兰昱是说过‘内子是漠北人’吧。


    泱泱暗念着见鬼,微子启突然哦了一声,“先皇在岐王百日之时与漠北定下婚约,那伊诺公主还在漠北未合亲呢,你不是指着岐王把她请来看自己族人的尸体吧?”


    泱泱被问的语塞,彻底没了借口推脱,只能一再强调,不许将此事告知别人,尤其是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