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不识
作品:《孺人今天抛夫弃子了吗》 其实二娘的心思,向来明显的。
齐府大小姐齐英是上邶称的上名的才女之一,十六岁那年在花朝节得了太子青眼,奈何心疾误事,便是做妾也爬不上门槛。
齐老爹和玲珑夫人无比惋惜,二娘却是乐的开花了许久,想着齐府里的金凤凰要从自己两个女儿间出,如今突然知晓齐英要换心,自是按捺不住急了。
泱泱咬牙悲催暗骂一声,她招谁惹谁了。
不想就是这分神一瞬,小厮眼角瞥见前方遥遥见影的牛车,心一横,竟控着缰绳拐过了岔路。
小厮这一作举突然,泱泱被猛然一甩,摔进了车厢。
马飞速跑起,小厮的声音也颠簸的断续:“四小姐,您别怪小的,是二娘要您的性命,您去阴曹地府见阎王时可别报错名。”
言罢,竟是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泱泱始料未及,大骂一声混账,也不及多想,忙爬起去控制缰绳。
“吁——”
“吁!”
泱泱的马术极好,照理勒停匹马不是难事,可眼下这匹马如同疯了一般,泱泱不管如何做,都一个劲儿向前奔着。
泱泱很快就发现,枣红色的马儿屁股上渗出沁红血珠,由于并不打眼,泱泱方才并未注意到。
那小厮跳马车前将跟尺寸有余的长钉狠插进了马屁股中,马吃痛受惊,此刻自然跟疯了无异。
与此同时,泱泱知道了小厮这么做的缘由,这条曲径通处,竟是崖边!
这是决意要置她于死地啊!
泱泱面色发白。
眼瞧离崖边不过三四箭地,她不及多做犹豫,在跌下百尺悬崖粉身碎骨和跳下马车摔在一地细碎砾石折臂断腿间选择了后者。
一把扔掉缰绳,泱泱眼一闭咬牙跳了下去。
火轮高吐,流金铄石,泱泱料想那定是如劈刀斧的痛。
然预料中的痛并未发生,忽而一阵天旋地转,快到泱泱没有反应过来。
待停下翻滚,泱泱仍是被变故惊的有些怔然,呆呆看着身下这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这人的眉,状形长秀保善,又轻巧,是玄色晚云,仅浅浅两笔,就盖了半边天云,却仍与那些天穹中的日头彩虹相得益彰,实是剑眉星目,眼神奕奕,英气逼人,人道一句鲜衣怒马。
似乎无端有些眼熟……
泱泱还没想起,耳畔突然传来了马坠落悬崖的嘶鸣声。
泱泱心头一震,扭头看去,崖边只有不停滚下的砾石,昭示着方才的凶险。
二娘!
泱泱死死攥了攥手。
身下这时传来声音:“娘子还要在在下身上坐多久?”
郎君的声音如磬石一般,清浅悦耳,他这么一说,泱泱才发现自己此时跨坐在男子身上,何其不雅。
她忙提裙站起身,对着站起来的郎君举额行了一礼,“多谢郎君相救,小女子姓齐,名泱泱,敢问郎君姓名,日后登门拜谢。”
敢问——郎君姓名?
贺兰昱微一侧头,扬眉勾出一抹初晨曦光般的浅笑:“齐四娘子,提起罗裙不认人,是很失礼的。”
泱泱心头咯噔一跳。
一为此人知晓她是谁,叫出齐四娘子。
二为此人似有似无轻浮的一句话,她方才确实是提起罗裙站起身,不过不认人从何说起。
贺兰昱也未料想相见多次,自己未在泱泱这里留下半分影响,前几次不说,便说昨日,昨日之事都不记得?
泱泱确实不记得,昨日情形紧迫,她受那香炉影响,本就目色迷离,眼前模糊,打翻香炉只顾着逃走了,又怎会细细看床榻上之人是何容貌。
现在瞧来,是张丰神俊朗的面孔,眉分八彩,金相玉质,风姿特秀,天潢贵胄,不知是杨芷什么人。
泱泱忆起昨日,这男子后来似乎是同杨芷的丫鬟朱儿睡到一处了,不知道杨翊后来如何处理的,莫不是赶出了将军府?那么此人出现在此岂不是不是巧合?
泱泱顿时谨慎的后退两步,攥紧了袖箭。
“公子,将人当做傻子也是很失礼的。”
贺兰昱注意到她暗处动作,黑亮的凤眸浅浅眯起。
“殿下。”
正此时不远处马蹄踏踏奔响,几人骑马而来,清一色黑衣束袖,气势凛然。
待走进,泱泱才发现为首二人腰间的乌金长剑,目光拔高一瞧,这不是昨日月门处骂她废物的人么。
他方才说什么?殿下……
德元皇帝登基以来十三年,也不过克壮之岁,能被称一句殿下的,整个东陵只有三个。
泱泱进上邶的时日不长,只认得一个太子。
选妃那日她见过太子的画像,不是这位殿下清俊周正的模样。
其他二位,泱泱不知道,不过看来,这位殿下定是其中之一,这便说明,身份尊贵,招惹不起。
泱泱眉色一慌,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还遇打桥风,怎么会招惹这等人!
她忙蹲下身,发髻上的步摇都颤落在了地上。
“殿下恕罪,臣女不识殿下,一时失言。”
“看来齐四娘子记性不大好,那日司学堂墙下,本王以为你我相谈甚欢,竟是连本王是谁都不知?”
那日泱泱被招惹的同批女官,背后一根锦带险些勒断气,隐约记得有这么件事,然她此人一向对不深刻的事物记得不大清楚,眼前之人……
脑中记忆闪过,泱泱蓦地记起那日别过回去后,杨芷跳脚让她不要勾引岐王,莫非眼前之人是岐王!
岐王是谁?
那是先皇最得意的儿子,当今陛下的弟弟,豫安梁太妃的儿子,贺兰昱,岐王殿下!
泱泱心头吓了吓,手心簌簌冒了冷汗。
这么说,她昨日险些因催情香与岐王那般,逃走后还将朱儿衣衫凌乱扔给了岐王。
泱泱低了低头,鸦羽般的长睫遮住了懊恼不跌的眸色。
“岐王殿下,臣女知错。”泱泱道。
贺兰昱抬手扶起她,一张脸犹如兰亭水榭,流畅雅致,仍是笑意清浅的面色。
“哦?错在何处?”
“臣女有眼无珠,没认出殿下。”
“不识者无罪,”岐王如传言那般温文,一笑如莹白月辉:“本王以为你会说,昨日不该丢下本王。”
那时她又不认识他,且说认识,她能逃出生天已是运气,再拖一人,她可没有这个气力。
“昨日……”
“罢了,既无事,便不追究过去之事,”贺兰昱一句话带过,朝悬崖那边点了点下巴道:“眼下齐四娘子的马车坠崖损毁,可要本王带你乘马回城?”
说实话,泱泱心底是不想的,人人道岐王温文,不过泱泱却觉岐王这郎笑无双的面孔下,是狼心似铁,她无论如何不想与这般危险的人有什么牵扯,不过眼下也没了办法。
泱泱只能一面安慰许是自己小人之心想多了,一面又道待不多时追上玲珑夫人的牛车就好了。
日头炫目,光烈的逼泪,明晃晃的光晕下黑马烦躁的磨着蹄子,鼻翼一动喷出一大股热气。
泱泱与贺兰昱同乘一骑,不过却并未着急追上玲珑夫人,而是返回捉了跑路的小厮。
不知是不是这么一耽搁的缘故,一路朝上邶走去都未见玲珑夫人的牛车,泱泱狐疑不定:莫非二娘也对玲珑夫人下手了?
然问那小厮,小厮期期艾艾也说不准,只道他只收了取泱泱性命的银子,旁的不知晓。
日头高张,一路停下来给马喂了好几次水,又掰开拖在马后中了热暑半死不活的小厮的嘴灌了一气紫金锭。
折腾大半日,总算瞧见了人流不息的城门。
城郭不高,远远瞧得见皇宫被火球日头勾勒的流光溢彩的琉璃瓦和勾檐飞角一重一重的剪影。
城阙三出,游廊相连。
一行六匹马带着拖在马尾巴后的小厮行过一路让道的车马走至城门口。
除九珏外,另一佩乌金剑的唤云冲。
云冲的马落贺兰昱的马一头,泱泱见他从怀里掏了个金灿灿的龟印,城门立时跪倒一大片。
这架势唬了泱泱一跳,隐隐升起些暗幸。
好在贺兰昱此人不记仇,昨日她将朱儿推进屋,他没怪罪于她,今日还搭救了一次,否则以他岐王的权势,她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马踢踏跑进了城,上邶城内分割得菜畦般齐整的一百多处坊里,最为宽阔的便是主街。
“岐王殿下,前面两条街巷就是臣女家,臣女可以自行回去了。”泱泱道。
脑袋上传来一声浅笑,“齐四娘子不必客气,如何说你待本王都有救命之恩,本王还没有正经登门道谢,此次做个顺便。”
一番话说的漂亮,却叫泱泱听出两个意思。
一则,岐王记得大慈寺那桩事。
二则,岐王非但记得还知道救他的人是她并非齐菁。
那游船泛舟又是怎么一回事?
七宝璎珞?
齐菁遇刺?
泱泱从前未想过,眼下忽而想通了关节,背心游蛇般划过凉意。
岐王此人很是深测啊。
*
齐老爹六品小官,屋宇自不如王公贵戚雄壮。
像那些三品大官的家,有气派的宅院,在坊墙上开了自家大门,门口列着两排戟架,还有甲士豪奴看守。
齐府就是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青瓦黛墙。
然此刻泱泱并贺兰昱几个都有些惊异。
只见齐府丧幡飘摇,素白的帷幔极是乍眼,阶前就听见了府内吹吹打打和扯嗓哀嚎。
泱泱一怔。
二娘果真出息了?将玲珑夫人送了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