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持正
作品:《孺人今天抛夫弃子了吗》 二娘果真出息了?将玲珑夫人送了西?
泱泱快步走上台阶进了府。
几个小厮正端拿着祭幛、纸钱和胳膊粗的白蜡有说有笑行过。
看见泱泱,没规矩的‘娘子’也不叫了,木头似的立在了原地。
泱泱看这架势,也不同他们计较。
身子晃了晃,她悲戚戚问:“阿母的遗体回来了吗?”
泱泱正举袖擦着眼角,突然瞅见大堂里出来了几个人,其中就有发丝凌乱脸带余怒的玲珑夫人。
玲珑夫人还是一早乘上马车那件蓝色锦绣暗纹对襟齐腰裙,只是细长的泥金帔巾不见了,衣衫凌乱,高髻上的簪钗也东倒西歪,像是同谁刚打了一架似的。
可巧,旁边的二娘就红肿着一张脸比玲珑夫人还像个疯子。
泱泱第一眼并没看到她们,只瞧见了玲珑夫人铁青惨白的脸,宛若回魂厉鬼一般,青天白日真将她吓得一退。
背后贺兰昱顺手扶了扶她。
还没弄明白怎么一回事,急赤白脸又冲出来两道白影。
一道快的像旋风,直扑在了泱泱脚下,抱着泱泱的腰不撒手,“小姐,小姐……”
这个披麻戴孝的……莫不是她身边那傻丫头紫桐?
泱泱眨了眨眼,看向了那个抱着一块灵牌红着眼怔愣的白玉。
“故女齐儿……这什么?白玉,你抱的什么?”
此事办的甚是迅疾,这就将她送走了?牌位都立好了。
泱泱还没缓过这口气,齐老爹一声喊颤巍巍行过来。
“儿啊!”
当年三娘一再坚称泱泱是亡夫的骨肉。
齐老爹不是糊涂之人,初时还能不疑是激将法,后来粉雕玉琢的人儿长大,愈有高眉深目,状若仇胡之相,他便摇摆了。
不见还好,尔后泱泱被接回上邶,一眼有胡人之相,一眼有古典气韵。
他也拿不准主意,因着这份疑心,他待泱泱时好时坏,这个好,便是时而无视,这个坏,便是默认了玲珑夫人换心的提议,他认为自己做的仁至义尽。
所以这般热络的露出慈父一面,泱泱受宠若惊。
怔了怔,泱泱眉头一皱,心头几个大字:憋了什么坏?
事出反常必有妖。
泱泱今日才晓得齐老爹不像看起来那般软弱翁气,戏也是演的不错的。
仿似才看见泱泱身后的贺兰昱,齐老爹眼微抬,做着疑惑:“这是……”
齐老爹虽是六品小官,但因奉职国子监,不少入宫面圣,自也不少在宫中见过贺兰昱。
认识定是认识的,却做出一副才将人认出的面孔。
“岐王殿下!”
慌慌跪了地。
“下官齐朝宗见过岐王殿下。”
他今日穿着一身蓝罗白色小圆点的鱼子缬,伏在地上像一条滑不溜秋的鱼。
泱泱暗道,原来齐老爹在朝堂也是条圆滑的狐狸,一双狐狸眼看见她和岐王在一处一定已经猜到原委了。
岐王,东陵人都晓得,却没想过岐王会亲临一个六品小官的宅地。
众人以为上次借三娘子齐菁的光得以一见已是三生有幸,没想到又来了,手忙脚乱跪了一地。
泱泱一时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正慢吞吞的准备蹲下身,贺兰昱已是十分随和的出了声:“齐大人不必多礼。”
说完不必多礼,自个儿却是毫不见外的往内堂去了。
齐老爹‘哎’了一嘴,有些惊诧。
起了身,一双眼威慑着泱泱,一边往内堂跟,还不忘摆手让玲珑夫人几个妇人赶紧退下。
齐府偶尔来些齐老爹的同僚,没来过大官,更别说皇家的人。
几个丫鬟小厮得了指使,一溜鱼的去拿扫摆物件。
泱泱琢磨齐老爹那个眼神的意思,是叫她滚回院去。
人在屋檐下,自然要低头,泱泱一向在齐老爹面前乖巧软弱,便准备随上玲珑夫人的步子退到后堂。
一扭头,差点撞到云冲肩头。
云冲一张脸没什么表情。
哪怕两个寇匪被踢蹴鞠似的踹飞进内堂从身侧划过弧线都见怪不怪的一身沉稳,他伸手道:“女郎,请。”
玲珑夫人和二娘一众也同她一样,软钉子被请进了内堂。
贺兰昱这个架势,泱泱不懂,她同岐王,果真没有什么交情吧?
看着倒像要为她持正的模样。
内堂不比外头凉多少,闷闷的。
府里的丫鬟匆匆忙忙拿着个拂尘做扫,手脚也不轻便,听得叫人心烦意乱。
泱泱抬起衣袖拭了一把腮边的汗,如何看内堂的大白花如何碍眼。
丫鬟手忙脚乱的收拾了地衣上的碎盏和凌乱扔滚的花瓶,这才去将壁挂上的素幔扯掉了。
三叠夹缬大屏风前设着长案,上头搁着漆奁,里头的铜镜、镜袋、小香囊、线轴物什扔了一案。
丫鬟哆哆嗦嗦不敢抬头看胡床,七手八脚一股脑抱走,换了插着满满一囊水晶球儿似的八仙花的个抱月瓶上来。
齐老爹一面赔笑一面劈眼风,“快快,香炉,饮子。”
这真是将好东西都拿出来了,那金猊香炉 ,一直在库房里锁着呢,还有兜娄香,从未点过。
作为六品官员的府第,虽是杂乱了些,也不显得那么寒碜羸弱。
便说脚下这地衣,是齐老爹从毯纺使那里使了不少银子拿到的,中心是八瓣花,外围红蓝,取自东陵四合如意之意,再有漠北的石榴花和代表圣坛上佛陀和肋侍菩萨的台座的三个圆夔,主边中是回纹拱肩和夔章中的莲花,自下而上由玫红变为金黄,最后四角垂吊毛穗,十分华贵。
厨房匆忙备了饮子出来,却不是泱泱从前喝的那种没有糖霜和冰水的炒面饮子。
五色一套,赤橙黄青白,还滋滋冒着凉气。
“岐王殿下,下官府内没有什么好东西,让小厨准备了五色饮,只将其中的玄饮换成殿下最喜欢的枸杞饮,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齐老爹谄媚道,瞄向地上那奄奄小厮的眼神隐隐透露了不安。
“齐大人言重了。”
贺兰昱笑应,抬手拒了两个跪在地上手里拿着海棠轻丝扇为他扇风的丫鬟。
好生奇怪,同样晒了一日太阳,贺兰昱这厮脸上一个汗珠都不见,她倒热个半死。
随手要过了退下丫鬟手中的丝扇,泱泱痛快扇了几扇。
紫桐这个傻丫头见状就要上前接面扇给她扇凉,圆润的小脸上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泱泱看她和白玉一眼,冲二人使眼色:将这身皮扒了去。
白玉会意,点头拉着紫桐缩靠着墙角往外走。
看见门口的云冲他们没拦人,泱泱松了一口气。
面扇扇的悠闲了些,两个丫头胆小,一会儿见血定要吓晕。
她心思正转着,骤听胡床传来声音:“齐四娘子看也热的厉害,歇下饮些吧。”
齐府的五色饮她还没喝过呢。
泱泱一个嫣笑点头,就要动脚。
齐老爹突然嘿嘿道:“殿下,小女无状,穿的不成体统,还是让她先去换件縠衫,收拾一番。”
说着,一个凉飕飕的眼神咯嘣射过来。
泱泱还不晓得他的心思,支走她就能往她身上大泼脏水,保住二夫人,进而保住他的官声仕途——叵耐可笑。
泱泱做着惊慌,解开身上披风,压声道:“阿耶,这是殿下的披风,你怎么能说不成体统。”
齐老爹一唬。
贺兰昱也不知听没听到,笑盈盈的拿起一杯橙浆递她。
泱泱顺势接过,看向站在屋内的丫鬟。
丫鬟一愣,下意识看了齐老爹一眼,见齐老爹没拦,赶紧搬了筌蹄过来。
青涩微苦,尝的出薄荷和金银花,勉强说清冽爽口,她不大喜欢,坐下就顺手给了丫鬟。
无人说话,玲珑夫人和二娘许知道自己仪容不妥,都用团扇遮着面。
泱泱咳了咳,开门见山,指着地上小厮,“阿耶,儿今日遇险差点连马车一起摔下悬崖,幸得岐王殿下相救,这小厮说是二娘给了他银子买我性命,阿耶说可笑不可笑?”
终于说到正事。
齐老爹还没说什么,二娘先做贼心虚的扑倒在地。
钗梳花钿,峨眉点唇,身上新裁的鹅黄鸡心领绫布裙尽是凌乱不堪。
“大郎,妾为六品官眷,怎会做辱没大郎官声,残害泱泱这等心狠手辣之事。”
点拨完齐老爹,又撑着笑靥看向泱泱,“泱泱,二娘素日待你如何你是知晓的,可不能轻信了贼人挑拨。”
说到后头,声音已经止不住颤。
齐老爹撑着鸠杖移了几步,一面挡住贺兰昱看向二娘的视线,一面往地上小厮那处挪了挪。
他眯着眼瞅道:“前几日府中闹贼,被展护卫及时发现没有得手,不想原是家贼,定是这贼子怀恨在心,泱泱啊,你二娘说的对,莫要信了贼人坏了府内和气,叫岐王殿下看笑话不是。”
说着回身朝贺兰昱拱了拱手,“多谢岐王殿下救下小女,一桩小事引得如此大乱,是下官思虑不周,没有彻查到底,多亏了殿下,殿下若不嫌弃,在府中用晚膳可好,下官让人准备新鲜的鱼脍。”
此事就想如此过去了?!
泱泱攥了攥帕子,却是笑着站起了身,朝贺兰昱一福礼。
“殿下,阿耶说的是,您就留下来用膳吧,还得劳烦您将这人送到刑部,偷盗之罪、诽谤之罪、谋杀之罪,可要让刑部好好审审。”
二娘的抽气声中,齐老爹一声喊,拄着鸠杖过来,笑意勉强,“泱泱,不得无礼,此等小事怎好劳烦岐王殿下,为父……”
“齐大人不必客气。”
贺兰昱打断他话,搁下盏子。
“有言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齐四娘子于本王有救命之恩,本王自也帮齐四娘子到底,只是顺道将人送到刑部嘱咐尚书彻查此人身上罪孽,算不得什么大事。”
‘啪嗒’玲珑夫人手里的美人扇掉了,露出一张惊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