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门被打开了。


    时恩沫虽然潜藏于水底, 却还是第一时间睁开了眼。


    在水中她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可以透过水细微的波动，感知到更多身为人类感觉不到的信息。


    因此, 她很快发现这次陆空离也来了。


    十几台未见，陆空离的眼下有一层淡淡的青黑。虽然整个人还是一丝不苟，整洁到让人窒息的程度。可那种疲惫感还是无法消除的。


    看来, 时恩沫删除的数据，的确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他和慕憬对视一眼，两个男人的表情都很冷，连打招呼都没有。


    一边的研究员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默不作声地准备抽血器械, 同时打开了池子上方的罩子。


    这是一种信号。


    池水里, 时恩沫浮出了水面，露出了清水出芙蓉的一张脸。


    虽然每天都在抽血, 但她的生活条件改善了不少，每天除了营养剂, 还有慕憬私下里带来的小灶。


    再加上壳子里的人是时恩沫……


    可以说是容光焕发，清澈透亮。整只鱼都显得格外娇嫩动人。


    陆空离盯着时恩沫, 眼里浮起了一层淡淡的阴鸷。


    他这段时间太忙是拜谁所赐？当然就是面前这只人鱼。可她倒好，居然过得更悠哉了。


    简直就像是骑在他头上耀武扬威一样。哪里还像个被关起来的实验品？


    再看旁边的慕憬，自从自己进来就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难不成还怕他当面把这条鱼给杀了？


    ……真是个小丑。


    陆空离那点蠢蠢欲动的恶意, 便憋不住了。


    他朝着时恩沫抬起手。


    研究员还在抽血，时恩沫似乎因此受了限制, 不太情愿地微微后仰想躲，却又躲不开。


    眼看着陆空离就快要捉到她的面颊了，胳膊却被横插过来的一只手给截住。


    慕憬：“做什么？”


    陆空离的眼珠转了过去, 显得尤为冷淡：“放手。”


    时恩沫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给抽血的研究员手都抖了。


    慕憬放开了，但他没有后退，还是站在原地和陆空离对峙。


    那意思很明确，他会在这里监视、确保陆空离不会再次出手。


    陆空离勾起了一个讽刺的笑容，却没再看慕憬。而是低下头，和已经抽完血的时恩沫对上了。


    他忽然开口：“你倒是过得很不错。比你的那些同类，好多了。”


    语气里夹杂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果然，池子里的小美人鱼立刻就僵住了，白着一张脸望着他，再也不复刚才的容光焕发。


    陆空离满意地招招手，示意助手跟上，直接离开了。


    只不过身后的电子门一关上，他就掏出平板来，查看里面的监控。


    慕憬凑到了池子边，但小美人鱼却没了理会他的心思，烦闷地扫了扫尾巴，翻下水去了。


    慕憬讨了个没趣。在池子边看了看，只能伸手把罩子盖上了。


    ——真不错。


    陆空离满意极了。想和他作对的人，至今还没什么人有好下场。


    而这种玩弄别人心理和情绪带来的快乐，更是让他百试不厌。


    陆空离特意隔了一天，第三天再来。


    果不其然，他才刚刚从门口露头，时恩沫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探出了水面，一脸焦急地看着他。


    陆空离瞥了一眼旁边脸色不大好看的慕憬，故意放慢脚步走了过去。


    他这次还是没动手，只是在旁边看着研究员操作。


    可时恩沫的注意力却全部放在了他的身上，甚至下定决心般，仰头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这声音落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显得十分突兀。


    陆空离语气平淡：“没怎么。就是用他们做做实验。毕竟那些数据，还是你毁掉的，不是吗？”


    小美人鱼看起来快要哭了。


    当时实验室还未完全封闭时，她是可以看到外面的场景的。


    那些实验的惨状，自然也如烙印一样刻印在她的心里。一想到一墙之隔的族人又要再经历一次这样的痛苦……


    她当然心痛极了。


    好在她忍住了。


    否则那些眼泪落下来，又会变成珍珠被拿走。


    她伸出手来，主动扯住了陆空离的衣角，语气凄惨极了：“不要……需要实验品的话，我可以的！让我来吧！放过他们……”


    她的眼神殷切，看着陆空离时仿佛在看主宰生死的神祗。


    陆空离感觉更愉悦了。


    他看了一眼慕憬，又看着时恩沫，像是在犹豫一般：“你愿意？”


    时恩沫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陆空离的余光里看见慕憬已经站起来了，面色十分阴郁的样子。


    可惜这次，他是很难阻止了。


    陆空离伸出手来，把池子里的人鱼抱了上来。


    他一向是有洁癖的，但那是对人。对于研究对象，尤其是这种极为珍贵的人鱼……陆空离就没那么在意了。


    而此刻慕憬的目光，简直像是会杀人了。


    可时恩沫已经从善如流地揽住了陆空离的脖子。


    这让慕憬生生止住了往前的脚步。


    ——如果时恩沫是自愿的，他当然无从阻止。


    陆空离扫他一眼，还不忘补刀嘲讽：“放心，我是不会伤害她的。”


    他抱着时恩沫走出了这里，穿过外面宽敞的大厅和走廊，往下一层，来到了另一件密闭的实验室内。


    楼梯旁边的墙壁上有室内平面图。


    时恩沫看似害怕，其实一眼扫过便记住了。


    这一层是操作区。


    慕憬一直跟在两人身后，宛如一个沉默的影子。到了这里，陆空离便示意他停下。


    “这里不是你的权限能进去的。不好意思了。”


    操作区需要严格的封闭管理，慕憬是保镖，的确进不去。


    只不过以前时恩沫没来过这儿，他跟着时恩沫，便也从来没到达过这里。


    慕憬不甘示弱：“我需要确保她在我视线范围内。”


    陆空离呵呵笑：“你这是在怀疑我吗？只是一些普通的实验而已。结束后，也可以随你检查。”


    其实陆空离没那个胆子真的对时恩沫做什么。


    毕竟，他还想要在这个实验室继续他的研究。


    慕憬也知道这一点。


    可他仍然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那种焦躁不安，那种对于时恩沫的在意……


    直到时恩沫看着他，开口：“没关系的。”


    她的眼神柔和而坚定，仿佛漩涡令人沉迷。


    立刻就抚慰了慕憬的情绪。


    他沉默地同意了。


    陆空离眼光一闪，目睹了所有过程。


    但他什么也没说，便得意地抱着时恩沫踏了进去。


    金属铸造的电子门在他们之中关上，隔绝了所有的视线。


    这是一间和楼上差不多构造的实验室，只不过最中间摆着两张宽大的操作台。旁边，则是几个巨大的、装满水的罐子。


    每一个罐子里，都装着一条人鱼。


    他们看起来遍体鳞伤，眼睛紧闭，在罐子里上下沉浮。


    其中一个操作台上，有一条清醒的漂亮小人鱼正被皮带绑住，几个研究员正在她的鱼尾上，来回掀动鳞片，时不时记录观察。


    她全身都被束缚，只有鱼尾能掀起小幅度的挣扎，但也无济于事。


    时恩沫立刻就要从陆空离的身上翻下来，却被他牢牢地扣在了怀里。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低声响起：“想去看她？那你得听话才行。”


    果然，怀里的美人鱼毫不犹豫地点头，声音激烈：“你放开她……我都可以听你的！”


    陆空离满意地朝着那几个研究员点点头，几个人便乖顺地停下手中的活，转身去了周围的仪器前。


    他这才带着时恩沫走到了操作台前。


    时恩沫毫不犹豫伸出尖锐的指甲，划破了皮带，让台子上年轻的人鱼挣脱了束缚。


    她身上已经有了深一道浅一道的印记。


    可即便如此，没有水的支持，她也只能在操作台上翻滚挣扎。


    陆空离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那天我就发现了……你比他们都要强。无论是力量、爆发……还是指甲的尖锐，都不是普通人鱼能比的。你果然才是最珍贵的那一个。”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偏执。


    时恩沫没有开口回答。


    她只是抚过那只瑟瑟发抖的人鱼的长发，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一般，让她逐渐安静了下来。


    两条人鱼的眼神相触。


    漂亮的小人鱼明白了什么，对着时恩沫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陆空离当然没有看到。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分析之中。


    “那些数据果然还达不到最好的状态……还是要在你身上再来一次啊。”


    他看着时恩沫，微微眯眼。


    “怎么样？要不要来做个交易？”


    时恩沫转过头。


    她神色惶恐又故作坚强。哪怕是最出色的演员在这里，也看不出她丝毫的表演痕迹。


    仿佛就是那个，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柔弱人鱼。


    陆空离拿出了一瓶药，堪称温柔地递给了时恩沫。


    “我最需要你的数据。只要你愿意接受。我可以不对他们出手，给他们治疗，让他们好好养伤……甚至，我可以让你们每天一起玩几个小时，就像你们曾经在大海里一样。”


    “想想看，你们的生活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你这漂亮的小族人，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只要你，愿意给我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


    “我知道你听得懂我的意思，怎么样？这瓶药喂给她，她的伤口就能很快恢复了。只在你一念之间。”


    慕憬，和他背后那个实验室的神秘老板只允许在时恩沫身上进行最基础的检查。


    这当然不能满足控制欲和科研欲到极点的陆空离。


    尤其是在他发现……时恩沫才是最具有实验价值的那一个时。


    可要在她身上进行实验，就必须要瞒住寸步不离的慕憬。


    慕憬身手这么强，又和他立场对立。


    这本来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但是，如果时恩沫本人愿意配合，那就不一样了。


    瞒天过海多了一个帮手。而且，他早就发现，这条调皮的小人鱼，似乎在对慕憬下心理暗示了……


    这样一来，他利用人鱼族掌控了时恩沫，就等于掌控了慕憬。


    也就再也没有讨厌的对手了。


    陆空离十分自信，时恩沫不可能拒绝他的交易。


    他手里有这人鱼最在意的族人，还有一颗随时可以启动的芯片。


    那芯片的操作权甚至不需要他动动手指，只要他开口发出指令，便可以立刻开启强大的电流，直接让时恩沫彻底昏迷，失去行动能力。


    ——这也是陆空离老神在在的原因。


    对面。


    时恩沫似乎思考了几秒钟，才无奈而委屈地接过了那瓶药。


    她拧开瓶盖，白色的药丸在手中滑动。


    长发遮住了时恩沫的表情。


    因此，陆空离也就看不到，她逐渐勾起的嘴角。


    不枉她铺路这么久。


    从突然爆发展现出自己区别于其他人鱼的身体素质，到催眠暗示慕憬并特意留下线索，让陆空离发现。


    再到现在，终于让她和陆空离单独处于一室。


    她终于找到机会了。


    时恩沫举起手，似乎是要给那条漂亮的人鱼喂药。


    但下一秒，她便以一个无法形容的角度扭转身体，堪称灵活地扭身，直接扑倒了背后的陆空离。


    时恩沫的目标十分明确。


    她伸出的尖锐利爪，瞬间划破了陆空离的两只手，准确无误地找到了神经。


    然后，轻松斩断。


    那一瞬间，陆空离体会到了非人的痛楚。


    但他依旧以强大的意志力大喊出了指令。


    “电启！”


    预想之中的电流并没有出现。


    时恩沫坐在他的腿上，绽放出了一个肆意的笑容。


    长发被她撩开，她伸出胳膊朝着陆空离晃了晃。


    “陆医生，你是在找这个吗？”


    白皙的胳膊上，不知何时已经有了一道刚刚愈合的疤痕。


    而时恩沫的指尖，则夹着一片被掰断的芯片。


    陆空离的头脑空白了片刻，不可置信地开口：“……怎么可能？！”


    那芯片是通过仪器才能打入生物体内。自己就剖出来，不仅需要强大精准的定位能力，还要有对自己下手的勇气……


    更需要，瞒过实验室所有的监控，和那个超强的慕憬！


    这只人鱼怎么可能做到？！


    但时恩沫的确做到了。


    她微笑着，另一只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花纹漂亮，闪着寒光的匕首。


    “陆医生，现在，该我做手术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