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恩沫微微侧过头, 把东西拿了出来。


    她的胳膊半压在自己的身体下，宽大的鱼尾刚好挡住了旁边两个男人的视线。


    ——是一把匕首。


    很趁手的武器。


    时恩沫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便直接又把它放回了传输系统里。


    她早就发现, 【队友传输】的页面里，可以直接把东西放进去, 但并不马上传输。


    这样一来, 等于凭空多了一个储存空间门。


    还是没有任何人能发现的那种。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两秒钟, 慕憬和陆空离压根都没注意到时恩沫的小动作。


    他们正忙着对峙。


    陆空离扫了一眼被拆掉的锁链，双眸浮起了一层不爽。


    “怎么？”


    慕憬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他阴郁地冷哼一声：“她受伤了。”


    似乎是觉得陆空离不当回事的样子令人不快，他又微微压低声音，满怀深意地补充了一句。


    “你别忘了……命令是不能伤害她。”


    但这个空间门这么安静。


    就是再低的声音，时恩沫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命令”？


    有意思。


    似乎一切，都和她的推断方向一致。


    陆空离的视线扫过虚弱的时恩沫，目光在她全是血的手腕上定格。


    不得不说, 肌肤白皙的人鱼衬着猩红的血色，的确让人内心一紧。看起来触目惊心。


    陆空离微微皱眉：“……锁链没有那么紧。”


    他虽然本意是要束缚住时恩沫，不让她有太大的活动空间门。但不可能真的废了她的手。


    所以是根据她的手腕，仔细测量过尺寸打造的锁链。


    慕憬嘲讽：“看来你的操作水平没那么精细。”


    陆空离：“……”


    不管怎么说，时恩沫受伤了是事实。他检查了一番后也找不到任何作假的证据。


    本来是打算让慕憬对着时恩沫发泄一下他的怒意，这样火也烧不到自己的头上来。


    可没想到突然出了这么个意外……


    看慕憬这样子, 反而是站在了这条人鱼的那一边？


    陆空离对着仪器点了点, 示意医生带着药过来给时恩沫治疗。


    趁着医生还没来的间门隙, 陆空离语气平平地开口：“我会让人重新测量尺寸。这次不会再出问题了。”


    慕憬还没开口, 趴在池边虚弱的人鱼忽然翻动了一下鱼尾。


    她楚楚可怜地摇着头，微微咬唇：“不要……不要锁链……”


    人鱼看着慕憬，水光潋滟的眼睛里, 是一片惶恐和畏惧。


    慕憬微微愣了愣，下一秒，他自己都没料到自己已然开了口。


    “不行。不能再给她弄这种东西。”


    陆空离有些不耐：“……呵呵。慕憬，你不会是在同情这条人鱼吧？别忘了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骤然被戳到痛处，慕憬的脸色阴沉了两分。


    但他还是坚持：“你搞错了。这是……的命令。我不会让任何有可能让她受伤的事发生。我本可以不说今天的事，但你执意要上锁链……就别怪我了。”


    两个男人对视着，仿佛有无声的火花在碰撞。


    陆空离紧紧抿着唇，头脑飞速转动着。


    良久，他才脸色难看地说了一句：“……行。随你。”


    时恩沫一边“虚弱”地趴在地面，一边饶有兴致地观看着这一幕。两个人每一丝的心理活动，她都没有错过。


    显然，这位“……”的命令，高于一切。


    时恩沫几乎可以确信，这个神秘的男人，大概就是她记忆中缺损的那一片了。


    这个男人建立了实验室，一面让陆空离作为主导人带领实验研究。一面又让慕憬作为保镖保护自己。


    这可不是什么情意。


    只不过是单纯的，以她为靶子，让这两个人形成权力制衡罢了。


    这样一来，他不在实验室，带来的影响力也如影随形。无人敢不从。


    陆空离是个情绪冷静的人，唯独最执着自己的研究。


    万一打小报告，对方决定更换实验室的主导人……他之前的研究，就前功尽弃了。


    尤其是在时恩沫刚刚大闹了一通的时候。


    所以——慕憬的威胁，立刻就让陆空离妥协言败了。


    陆空离转身，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只是最后还不忘丢下一句狠话。


    ——“慕憬，我倒要看看，你这么维护她……能有什么好下场。”


    谁都知道，人鱼天生能蛊惑人心。


    陆空离这是在不声不响地给时恩沫下绊子呢。


    果然，慕憬再次低头看向时恩沫时，眼睛里又多了几分探究和怀疑。


    他大概也在疑惑，怎么会如此执着于时恩沫的安危，甚至有点不管不顾了。


    时恩沫并不慌张。


    她当然用了人鱼的能力给慕憬下了催眠，不过这种催眠非常简单而轻度，也只能暂时影响他的偏好而已。


    想要长久地蛊惑他，让他彻底沦陷……


    她忽然伸出手，拉了拉慕憬的衣角。


    慕憬顺从地蹲下来。


    下一秒，柔软白皙的胳膊便贴上了他的脸颊，让慕憬猝不及防地感觉到了一阵湿润滑腻。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因为姿势的原因，只能堪堪用手撑住自己身体后方的地面。


    时恩沫越发凑近了。


    漂亮的人鱼有一头浓密而柔软的长发，现在那头发扫在了他的胳膊上，沙沙的，痒痒的。


    慕憬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唇，舌尖却品尝到了一点诡异的甜香。


    人鱼睁着大而圆的双眼，认认真真地把手腕再度捧到了他的唇边。


    她轻柔的声音宛如飘渺的歌声，能引诱人走向深不见底的深渊。


    “你喝了这个吧……可以治疗你哦。不然流下来，也是浪费了。”


    人鱼全身都是宝贝。


    它们的血可以医治百病，据说哪怕是绝症也有回天的可能。


    慕憬身在实验室，哪怕没接触过这些研究，也多少听说过、看见过那些研究人员不可置信的讨论，那闪闪发光仿佛见到黄金一样疯狂的目光。


    但直到现在，他才真的感同身受。


    甜香的血液仿佛有着某种魔力，诡异地让他从口腔开始，全身的血液都微微热了起来。


    慕憬有些不舒服地挪了挪身体，却不妨唇上又被蹭了一点人鱼的血。


    这一刻，他仿佛变成了孩童，面前摆着自己最喜欢的、散发着香味的糖果。


    谁能忍住？


    慕憬或许可以。


    但时恩沫似乎错误理解了他刚才的挪动，以为他答应了。


    便把整个手腕紧紧贴在了他的唇上。


    手腕上的血没有凝固，丝丝缕缕地顺着伤口浸染到了慕憬的嘴唇上。


    他下意识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却正好让那些甜香的血液流到了口中。


    身体更加烫了。


    他就像是发烧一样，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失去了理智……


    记忆的最后，慕憬只看见那条人鱼在冲着自己笑。


    没有了刚才了虚弱和恐惧，她甚至笑得有些漫不经心的妖异。


    “喜欢吗？”


    ……


    慕憬用力眨了眨眼。


    他环视周围，吃惊地发现医生居然已经来了。正在给池边的人鱼治疗。


    她很乖巧地趴在那里，伸出双手来涂药。


    手腕上抹了一层药膏，又被防水纱布裹住，看起来已经止血了。


    慕憬陡然回忆起了刚才的画面。嘴里早就没了那诡异的甜香味道。他若有所觉地撩开了自己伤口处的纱布。


    皮肤光洁如新，连疤痕都没有。


    就像是那些伤口从未产生过一样。


    ……这就是人鱼吗？


    慕憬眼神复杂地看着时恩沫，直观地感觉到了人鱼的“价值”。


    难怪会想让人把她捉起来，关在池子里……


    医生给时恩沫抹完药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从药箱里又拿出了一枚针管。


    针管里则是一小块芯片。


    他对着旁边的慕憬解释：“陆医生说，不用锁链的话，就给她身上安装定位芯片。如果检测到异动，芯片会自动释放电流，确保她失去行动能力。”


    算是备用方案。


    慕憬皱了皱眉，但是这个方案他的确提不出反对的意见。


    毕竟，这对于人鱼来说确实没有危险。


    不过，他没敢看时恩沫。只是仓促地点了点头，像是怕自己又被求情似的……


    可这次，时恩沫却很乖巧地掏出胳膊，让医生给自己打了芯片。


    多好的医生啊，不仅给她展示了芯片的位置，还讲解了芯片的效果。


    这可比再来个什么她不知道细节的别的手段好多了。


    芯片推入到体内，有轻微的刺痛感。


    很快，便隐没入皮肉之中，只留下了一个针孔。时恩沫拍了拍尾巴，回到了水下。


    没有了锁链，她在水里飞速地游了两个来回。


    医生完成了任务，也离开了。


    慕憬迟疑了一瞬，还是走到了仪器前，他查看了一下水里的氧气浓度。


    嗯。目前没问题。


    慕憬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


    待在实验室里很容易忘记时间门的流逝。


    但时恩沫很快摸索清楚了研究人员来的规律。


    一天两次。


    大概是看她才受过伤，目前研究员只是每天过来进行基础检查和提取血液。血液量也比较小。


    距离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十六天。


    除了第一天闹出的动静，这十六天里，时恩沫都非常地听话。


    陆空离并不是日常检测人员，他估计忙着修复被时恩沫删除的数据，重新做实验研究了。


    来检查时恩沫的，都是些面孔平平的普通研究员。


    但时恩沫依旧保持了高度的配合。


    只是每次被抽血时，她都会看着旁边的慕憬。


    人鱼的双眸幽深，明明什么都没说，眼睛里却仿佛诉说了所有的情绪。


    慕憬一开始只是好奇地对视。可渐渐的，就形成了习惯。


    好像她习惯了看着他来缓解哀伤，他也习惯了用眼神来宽慰这只痛苦的人鱼。


    慕憬询问过研究员——当然不是陆空离。


    对于人鱼的“蛊惑”，研究员表示，他们也没研究清楚。


    不过大概可以知道，大多数人鱼都是通过歌声进行催眠暗示。而越是心智坚定的人，越难以被动摇。


    慕憬便对那天陆空离的挑拨嗤之以鼻。


    他年纪轻轻能到这间门实验室里担纲如此重要的保护工作，身手是一方面，心志成熟也足以秒杀所有的竞争者。


    慕憬十分自信。


    因此，他对于自己一点一滴的改变，也并未放在心上。


    比如，他渐渐觉得时恩沫被关在这里让人不忍。


    比如，他总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给她更舒适一点的环境。


    比如……


    眼看着研究员离开，时恩沫却没有马上下水。而是抬着胳膊，对着他眨眨眼。


    慕憬走了过去。


    被取过血的胳膊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血点，还渗出了一滴红色的血珠。


    他低下头，装作要擦掉的样子。


    其实却是背对着监控，把那滴血珠抿了。


    嘴里甜香四溢。


    时恩沫这才抽走了手，对着他一笑。一个转身，漂亮地翻入了水中。


    ……他习惯了，每次抽完血后，都喝掉那一点漏出来的人鱼血。


    慕憬能感觉身体在发热，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体质也逐渐好了很多，总有一种想要活动身体的冲动。


    这大概，也是人鱼血带来的好处吧？


    这是他和时恩沫之间门的秘密。


    陆空离那家伙……怎么也不会发现的秘密。就连那一位，都不知道的秘密。


    这让人有种隐秘的快乐。


    令慕憬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


    水池里，因为害怕氧气浓度不够，里面已经种上了不少水生植物，模拟大海的环境。


    时恩沫隐没在了层层叠叠的水草间门。


    这里哪怕是水中的监控，也拍不到她的全貌。


    因此，她可以放松地在这里构建她的计划。


    ——复仇计划。


    慕憬是第一个。


    他现在当然很不错。


    是个乖巧听话，被蛊惑了毫无所觉的工具人。


    不过，在原本的剧情里，在“时恩沫”最相信他的时刻。


    他却是第一个反水，亲手插刀的那个人。


    那时候，“时恩沫”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和外面仅剩的族人里应外合，逃出了这间门实验室。


    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候，却被身手最好的慕憬给追上了。


    “时恩沫”求他。


    她记得这个阴郁少年，自己在实验室里渡过最多的日子，都是和他在一起的。


    他外表冷厉，偶尔却会显露出温柔的一面。


    所以，“时恩沫”恳求他，放了族里的老人和孩子。她会乖乖回到实验室的，发誓永远不再逃走。


    慕憬答应了。


    “时恩沫”感激涕零，她觉得自己没有信错人，终于遇到了好人。


    她真的跟着慕憬回到了实验室，遵守承诺，死了离开的心。


    直到……


    直到有人在她面前，播放了一段录像。


    那些她以为逃走的族人，其实是跃进了其他人守株待兔的陷阱。


    他们都被捉住了，全都被带回了那片海滩。那片她恳求慕憬的海滩。


    慕憬返回了过来。


    有人带来了“……”的命令。


    “这些上了年纪的，没几年可活了。老板说直接处理掉。”


    慕憬点了点头。


    他是多么听话的一条狗啊。


    所以他亲自动了手。


    活生生刮下了人鱼的鳞片，那璀璨的金色鳞片，把整个海滩照得如同白昼。


    然后挖眼、割舌、分尸……


    说是处理，当然不是白白扔掉。


    人鱼所有的身体都是宝贝。


    血染红了海滩，人鱼承受着非人的痛苦，一串串眼泪落了下来，变成了珍珠。


    录像里的慕憬面无表情，堪称冷静。阴冷的面容宛如雕塑。


    却成为了“时恩沫”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不敢置信，自己居然去求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更不敢相信，做完这一切的慕憬面对她，居然还可以泰然自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依旧还是她的保镖。


    ……


    水池里。


    时恩沫闭上双眼，头发和水草纠缠在一起。


    慕憬是一条无心无情的狗。


    所以，她给他精心准备了一条路。


    人鱼的血当然可以治百病，但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万能药也有副作用。


    在没有病的情况下，定时、定期地服用人鱼血……


    就会被“同化”。


    不是成为人鱼，而是“同化”成为不人不鱼的……怪物。


    不过在这些人眼里，其实人鱼也是怪物吧？毕竟，只要不是人的东西，他们就从未真心接纳过。


    时恩沫吐出一个泡泡。


    就是不知那时候，成为人鱼的慕憬，是否还能举起屠刀，亲自自毁呢？


    时恩沫微微睁开眼，感觉【组队频道】又有新的物品传了过来。


    有水草做掩护，她这次直接拿了出来。


    是一条水草。


    被摆成了对勾的样子。


    ——看来，她上次通过水草传递过去的指令，伏苍已经接收到了。


    这样一来，那些原本想进实验室救人，却最终也沦陷的人鱼，这次就会乖乖躲起来不用白给了。


    时恩沫也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接下来，该第二个狗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