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上

作品:《365天环游世界

    埃瓦尔德开来法国的直升机是丹麦异能局的库房里的,机身主要是红色,侧面涂着白十字。机内总共两个座位,好在并不算太逼仄,安徒生能用正常的姿势坐进去。


    座位前方是各种精密仪表。安徒生好奇地看了看,只能认出导航装备而已。


    他正观察着,忽然感觉头上一重,伸手摸了摸,摸到了耳机。


    埃瓦尔德解释:“降噪耳机,保护耳朵的,里面装了麦克风,不影响交流。”


    他还扔给安徒生一只塑料袋:“虽说按照你从小到大的体质,我不觉得你会晕直升机,但还是提前做点准备为好。”


    说完,埃瓦尔德也戴上耳机,手指翻飞,操作起那些仪表。


    安徒生眨眨眼,一时间竟然从他圆润的侧脸上看出了几分帅气。


    直升机的螺旋桨启动。


    旋翼高速转动,即使已经佩戴了降噪耳机,巨大的轰鸣声仍然冲击着耳膜,类似于拖拉机一样的连续不断的突突声,让人容易心烦气躁。


    不过,随着飞机升空,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便让人再无暇顾及耳边的噪音。安徒生下意识地拽紧了腰间的安全带,口中溢出一声惊呼。


    埃瓦尔德轻轻笑了笑。


    安徒生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抓着安全带的手,努力镇定下来。


    起飞的前几分钟,直升机受机动性的限制,并不稳定,忽上忽下,每一次位移,都刺激着乘客的心脏。


    等飞机稳定下来后,入眼的便是惊人的美景。


    街道繁密曲折,织成凌乱而不失美感的网络;河流绵延,穿过千里沃野;地面从眼前呼呼扫过,目不暇接之中,让人倍加珍惜眼睛能抓住的风景。


    陆海交接处,越过覆盖着浅浅苍青的海崖,湛蓝幽深的海水便一拥而上,抢占了观者的全部身心。


    太阳在云层中隐匿身影,无尽的光辉仍然不受拘束,充斥在天地之间,让万物存在于不朽的金色之中。四下里都在闪闪发光,阳光像火焰一样照亮了莹莹的海水,于是海水也成了燃烧着的蓝色火焰。


    海水无边无际,天空也无边无际,海的浪花是天空的云彩,天空的蔚蓝是海的倒影。


    “当那普照万物的太阳从东方抬起火红的头颅,人间的眼睛都向他的初升致敬,用目光恭迎他神圣的驾临。”安徒生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喃喃着,“它随即登上那陡峭的苍穹顶峰,像精力旺盛的青年,英姿雄发。人类的眼睛膜拜着他的峥嵘,紧紧追随他疾驰的金色马车。”


    埃瓦尔德随口接上话:“我默察着生机勃勃的万物,它们的全盛都只有一瞬;宇宙的舞台上,所有的表演无不受到星宿冥冥中的牵引;我发现,人和草木一样生长,一样受到天空的鼓励和斥责,年少时欣欣向荣,盛极而衰败。记忆抹掉了繁华,湮没了勇气。于此一切奄忽浮生之际,容光焕发的你出现在我面前。眼见凶残的时光与腐朽同谋,要把你青春的白昼化作黑夜——为了爱你,我与时光交战,它从你身上夺走的,我会重新嫁接。”


    “年轻人还是多读读结局乐观的诗歌嘛,”埃瓦尔德说,“天光正好的时候,朗诵太阳的末路做什么。”


    安徒生无奈:“老师,我没背那一句。”


    “要不是我接的快,你下一句就到那里了。”埃瓦尔德不上当,“‘灿烂的正午终会消逝,死亡无人关注’……莎士比亚先生这首诗写得太悲了。”


    “是啊,太悲壮了,英雄末路,声名尽毁,无人理解也无人记忆。”安徒生叹息,“也不知道莎士比亚先生当时是遇到了什么事,才会写出这样的诗歌。”


    “人间的不幸和不公便是文学的源头,”埃瓦尔德说,“不过,作为粉丝来说,虽然大家都赞美莎士比亚先生的诗才,但还是希望他能开开心心地生活着,即使总是写爱情诗也没事。”


    他让直升机低低地掠过海面,弧形的浪花飞扬,映着金光,吸引走学生的注意。


    “老师虽然不是超越者,但因为异能力类型比较特殊,所以大概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埃瓦尔德说,“我是在十三岁那年获得了异能力,发现这是一种能够救助别人的异能力以后,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紧张。”


    “我出身于一个乡村的牧师家庭,在礼拜期间,总能见到种种遭遇不幸的可怜人。那段时间,我每见一个因身体残缺或疾病而困苦的人,就悄悄地用起异能,大概治了三十多位以后,我的异能透支了,自己因为头痛欲裂,不得不卧床修息。”


    “从那以后呢,我就觉得,异能力不应该给个人带来过度的压力,它是你的一项能力,而不是一桩义务。”


    “你乐意去用它做一些有益于世界的事情,当然很好,但没有必要强迫自己。”


    安徒生没有立刻回答他。


    过了很久,他才闷闷地向埃瓦尔德解释自己压力的来源。


    “我在巴黎遇见了很多超越者,其中有法国新一代超越者中的领袖。他告诉我,超越者对于国家来说,是介于战略性武器和人才之间的属性,必须要为国家做出巨大的贡献,才有资格被认可。”


    安徒生说这话时的语气非常沉重,结果埃瓦尔德却直接听乐了。


    “法国超越者的生存状态关丹麦什么事?”埃瓦尔德说,“法国是要跟英国和德国打,还要维护自己的强国地位,但是咱们又没有要提防的对手。”


    “忘了跟你说了,因为整个北欧都没多少官方注册的异能力者,所以大家在这方面根本打不起来。相反,由丹麦牵头,大家还搞了个‘卡尔玛同盟’,统一管理这一片的异能力者。”


    安徒生:“……这是哪位天才起的名字,不嫌不吉利吗?”


    卡尔玛同盟,十四世纪末到十六世纪初,以丹麦为首,包括瑞典和挪威的王国同盟。在十六世纪的斯德哥尔摩血案后,以瑞典独立为起点,当初的盟友纷纷惨烈分手。


    “哎呀,这不重要,名头而已。”埃瓦尔德说,“总之呢,就是北欧近百年应该都会太太平平的,不需要你们这一代的小孩子拼死拼活。”


    “那……万一英法德三国的争端波及到我们呢?历史上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安徒生问。


    埃瓦尔德呵呵:“汉斯,你只是觉醒了异能力,不是成了无所不能的神。北欧各国的超越者——现在加上你,总人数也就是四,连他们几个国家的零头都没到,真要打起来,其实根本于事无补。”


    安徒生若有所思,一方面觉得老师的语气有点太过个人风格的懒散随便,另一方面,又诡异地觉得老师的观点挺有道理……


    西兰岛的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


    埃瓦尔德稍稍控制了一下飞行速度,有意放慢,抓紧时间,跟安徒生交代了回国后的行程安排——


    “首先是要去觐见女王陛下,顺便见首相一面。不用太紧张,卡莱勒先生当年教给你的礼仪绝对够用。”卡莱勒先生是安徒生的礼仪老师,尽管两年前就退休回英国了,但他严格要求出的礼仪已经深深刻在了学生们的脑子里。


    “然后,跟我一起去异能局,‘认识’一下我们国家的异能力者们。”埃瓦尔德刻意在“认识”一词上发了重音,笑眯眯的模样,让安徒生怀疑背后是否有诈。


    “最后,你回家跟妈妈说说话,聊聊天,找林德玩一玩……怎么高兴怎么来,但是千万记得赶紧收拾行李,因为我们得去瑞典出差几天,把你介绍给我们的盟友们。”


    飞机落在异能局划定的停机坪上。


    埃瓦尔德先一步跳下飞机,安徒生紧随其后,落到地面上时,还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埃瓦尔德赶紧扶了他一把,然后忽然想起什么,支着脸看他。


    安徒生困惑:“老师?”


    “别动!”埃瓦尔德说,“我觉得你缺了些什么。”


    安徒生紧张地站好,任埃瓦尔德打量。


    埃瓦尔德上上下下看了几遍,恍然大悟:“是你穿得太素了。”


    “胸针呢?袖扣呢?”他越看越嫌弃,“西装边缘还有褶皱……”


    “正常来说,去法国不应该变得更会打扮吗?”埃瓦尔德沉思,“怎么你现在穿的这身,还不如在丹麦的常服呢。”


    安徒生虚弱地辩解:“大概因为别人是在巴黎旅游,而我是在巴黎遭难?”


    埃瓦尔德叹了口气:“总之,你不能穿着这身去觐见女王。”


    “不可以回家换吗?”安徒生问。


    埃瓦尔德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这个没意识到事情重点的学生:“当然不可以!这是政治态度问题。作为半个政治人士,你虽然平时可以随便做自己的事,但是在特殊时刻,必须表明自己将女王和国家放在第一位的决心。先回家而不是先去王宫,这就代表你把女王陛下和国家排在个人的小家之后,很容易被心怀不轨的人攻击。”


    安徒生呆住。


    “好麻烦。”他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