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珠登门

作品:《嫁妹

    日子一天天过去,齐竹始终不来信,银扣到齐府也没探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初坠爱河的少女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都是齐竹掌控着这段关系,他想来来,想走走,她好不容易向他走一步便困难重重。


    因为他们之间隔着一条天堑。


    时间越长,心越像在油锅上烹煎,她难免胡思乱想:是偷跑被发现了?还是世家公子同她的这场闹剧玩够了?理智告诉她齐竹不是这样的人,可喜欢本就是患得患失的。


    所幸有兄长送来的小猫儿为她解愁。


    平安这样的猫儿又被人称为乌云踏雪。


    小小的白爪上支着四只又短又黑的腿,不似乌云踏雪,倒似乌云压雪。


    它小小的,一只手掌就能轻易拖起,谢不愁放心不下,几乎吃也将它抱在怀里,睡也放在枕边,无微不至的呵护着。平安似是将谢不愁当做了母亲,总要腻歪在她身上,眯着眼睛哼哼唧唧,在她怀里不断伸缩着爪子,喉间发出舒适的呼噜声。


    谢观每日见它趴在妹妹胸口上那副粘腻的样子,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只是个小畜生罢了,别太宠它,仔细把你抓伤了。”


    谢不愁笑着应了声,意思是知晓了,但知晓归知晓,做不做又归另一回事,谢观见她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也只是无奈,吩咐银扣定期修剪平安的指甲,别让它留得太深太尖抓伤了她。


    相比起她的悠闲,在京都另一头的另一个人便没这么幸运了。


    非是齐竹不来,从清庸堂回去第二日,他从族学出来后如往日一般攀上了院墙,熟门熟路地落下地,一转身就瞧见了早已守候在此的管家。


    齐鸿钧了解自己的这位长子,这些时日他过于乖巧,反倒让他生出疑心,加之听到了府里的一些声音,他便吩咐管家在此守株待兔,这一来果然抓了个正着。


    于是东窗事发,他再一次被扣在祠堂罚跪,齐鸿钧下值回府后得知此事大怒,直骂他烂泥糊不上墙,连抽断三根藤条才罢休。


    齐竹不屈地带着一身的伤在阴冷的祠堂跪了一夜,蕊珠受命偷偷给他带了些吃食,他目不斜视,拒不受用。许是受了凉,天还没亮他便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等齐夫人第二日晨时来瞧他,他已经浑身滚烫,人事不省。


    他既在昏迷,又深陷梦魇。


    恍恍惚惚,他见到了心中深深思念的少女,她仍是一袭白衣背对着他站在漫天杏雨中,齐竹唤她,她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齐竹慌了神,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哪知还未触碰到她的温度,她竟原地化作了泡影消失不见。


    他齐竹惊恐万分地大叫了一声“不愁”,猛然从梦魇中苏醒过来。


    意识还未从梦境剥离,他迷蒙着急喘了几口气,随着胸口起伏,牵动得身上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他迟钝地想起昏迷前的事。


    “你终于醒了。”


    齐竹白着脸望去,齐洛正坐在他塌边的,俏丽的小脸上写满了担忧。


    “小妹?你怎么在这?”


    他一出声才发现喉咙干得撕裂了一般,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嗓子已经渴痒难耐。齐洛好心地给他倒了一杯水,他发着高热昏迷了不知多久,一杯水哪里够,齐洛倒了两杯给他后见他喝不够,索性将整个水壶递给了他。


    齐竹也不讲究,揭开盖子咕嘟咕嘟牛饮而尽。


    嗓子有了水的滋润舒适不少,他哑着声音道:“我睡了多久?”


    齐洛想了想:“两三天吧,我今天才来,也不是很记得。”他烧得厉害,先前都是旬鹤和齐夫人看着的,她今日才来,不想坐了没一会儿他便醒了。


    他喃喃道:“这么久?有没有人来找过我?”


    齐洛摇了摇头:“没有,你想问的是谢不愁有没有来找过你吧?我没听说过。”


    齐竹失落地垂下了头,似是挣扎许久后的恍然醒悟,他倏地揭开被子,翻身下床。


    他躺太久,浑身发软,脚一触地就软倒在地,齐洛“哎哎哎”地叫起来,将门外的旬鹤引了进来。


    齐竹这个主子都被罚得发了热,旬鹤作为他的小厮焉能逃过?齐鸿钧当日也赏了他几十个脱裤子大板,饶是少年身子骨再好,两三日也好不全,往日矫健的少年走起路来有些一瘸一拐的。


    忍着痛将地上的大少爷扶起来,难兄难弟手搭着互相的肩,旬鹤苦着脸无奈道:“我的少爷,您这是做什么?”


    “我要出去。”齐竹的声音还透着股虚弱。


    两三日没给不愁写信,也没个消息,她定要多想,他得去见她,向她解释。


    旬鹤苦口婆心道:“您瞧瞧您,这站都还站不起来呢,怎么出去?快回去躺着吧!”


    说着就要将他按回榻上,齐竹不肯,执意要撑着旬鹤的手臂摇摇晃晃要站起来。


    旬鹤道:“我知道您怕不愁小姐担心,您先别急,我待会儿去个消息,再说了,您现在这模样,不愁小姐见了难道就不担心了吗?您乖乖躺着,我让厨房把粥热上,您三天多没进汤米,用别的不好克化。”


    齐竹倒在柔软的锦被上闭着眼细思旬鹤的话,最终点了头。


    *


    齐竹正病着,蕊珠记挂着差事趁机离开了齐府。


    穿过繁忙的衡顺大道,进入平福巷,谢家算是巷子里的大户,并不难找,没一会儿便来到了谢宅门前。


    卢延熹远远打量着她,她虽是丫鬟打扮,但料子却不错,让人一见便知是大户人家里的丫头。


    蕊珠抬手敲了敲门,院子里是常有人在看门的,立刻道了声来了,“踏踏”声响了几下,眼前厚重的木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请问这可是谢不愁,谢姑娘在的谢府?”


    冯管家疑惑道:“正是,敢问您是?”


    “我是户部侍郎齐鸿钧齐大人府上的丫鬟蕊珠,奉我们夫人之命,来找谢不愁姑娘说几件事。”


    萧恒彦与谢家常有往来,平头老百姓如冯管家也都习惯了,区区一个户部侍郎府上的丫鬟突然登门还惊不着他,只是莫名其妙,指名道姓地找上他家小姐,这事儿实在稀罕,也透着股微妙。


    冯管家不敢自作主张,将她迎进门:“姑娘稍等,待老头问问小姐去。”


    蕊珠微笑颔首,心里却是嗤笑无礼。


    谢不愁这时正抱着平安在摇椅上晒太阳,平安伸长了四肢瘫在她身上,懒洋洋地睡着,似是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它眯着眼睛警惕地坐了起来,耳朵抖了抖,又趴下继续睡。


    “小姐,外面有个自称是户部侍郎齐大人府上的丫鬟说要找您。”


    “知道了,我去看看。”应是有了齐竹的消息,谢不愁先是一喜,抱起平安站起身,快步走了两下又顿住,心里爬上疑惑与不安:往日齐竹最多支个小厮来,怎么今儿来的是个丫鬟。


    直到见到那粉衣丫鬟,谢不愁心底的疑惑放得更大了。


    她在打量蕊珠,蕊珠也在暗暗打量着她,心叹果真是少见的美人,可惜美人福薄,不能攀上齐府的权贵。


    她笑道:“想必您就是谢不愁谢姑娘了,我是户部侍郎齐鸿钧齐大人府上的丫鬟蕊珠。”


    她虽报明来处,却只字未提齐竹。谢不愁心里一咯噔,拧起秀气的眉,谨慎道:“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蕊珠笑意不减,慢条斯理道:“前几日我家夫人知晓了您与大公子的事,早就说要奴婢来见见您,看看是怎样的天姿国色竟让大公子神摇意夺,今日蕊珠一见姑娘便懂了,姑娘果真是一代绝世佳人。”


    这个叫蕊珠的丫鬟分明每句话都是夸赞,但听了这段话在场的每个人都觉得心里别扭。


    平安还在谢不愁怀里,连它听了蕊珠的声音都烦躁不安地往谢不愁怀里缩着。


    银扣一双眼瞪得圆圆使劲地盯着她,虽不知道这蕊珠到底想说什么,但银扣知道她定然没安好心思,恨不得眼里飞出刀子将这个道貌岸然的女人立刻赶走。


    谢不愁窘迫地安抚着平安的小脑袋,道:“蕊珠姑娘过奖。”


    蕊珠不紧不慢地从挎着的竹篮里拿出两个精致的匣子,放在谢不愁身边为她慢慢打开:“这些是夫人命奴婢送来的见面礼,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姑娘先凑合戴着玩,等您及笄入了府,她再给您挑些好的。”


    那匣子一打开,竟全是艳丽的金银玉饰,珠光宝气,直夺人眼,银扣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值钱的宝贝,没忍住倒吸了口冷气。


    蕊珠满意地听见谢不愁身后小丫头的吸气声,又打开了下一个,竟全是金锭。


    谢不愁的目光茫然地落在这两个匣子上:“为什么给我这个?谁说我要入齐府?”


    蕊珠佯作惊讶:“是不喜欢,还是看不上?公子说了,未来要娶您入府做妾的,您只要好好服侍公子,生下几个白胖小小公子,以后要什么有什么。齐府给不了您的,我们夫人出自黔西广耀伯府,伯府也能给您。”


    “他说要我做妾?”谢不愁白了脸,低喃重复了着她的话。


    她虽不懂婚姻礼数,但也知道贵妻贱妾。


    只有自甘轻贱的人才肯去做妾。


    银扣这下懂了她的来意,气急败坏地怒道:“我看你们齐府的人都有病,我家小姐好好的你们偏要跑上门来羞辱她!”


    蕊珠无辜道:“你家主子都没说话,你这小丫头不知礼数,胡言乱语些什么?”


    谢不愁打断蕊珠,问道:“齐竹呢?”


    谢不愁生得很是秀气,眼睛又总是水润润的,无端让人觉得她娇弱无依,蕊珠道:“夫人给公子安排了不少正妻的人选,公子正要去见呢。”


    这话算不得假,自齐夫人的兄长从西域回来后,齐夫人便是要借机为齐竹选妻的,只是她没提齐竹如今昏迷不醒,正在齐府养病。


    谢不愁没说话,将平安小心地抱给了银扣,银扣气鼓鼓的,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她缓慢地走到蕊珠跟前,眼睛直愣愣地瞪盯着那两个敞开的木匣。


    蕊珠看着她痴痴的模样,心中鄙弃:果然没有人能免俗,再美的皮囊也会为钱权所惑。


    只见谢不愁极慢地伸出手,似是要端起那匣子,蕊珠在一旁道:“姑娘小心些,这匣子沉,仔细砸了您的脚。”


    谢不愁已经捧起了那装着首饰的匣子,她看着满匣的艳俗之物,狠狠地将之掼在了地上,发出巨大又清脆的声响。


    木匣滚了几下倒在地上,像只张着嘴的饕餮,肚里的珠宝首饰凌乱地散落在四周,满地狼藉。


    看来真是将她逼急惹怒了,看着柔柔弱弱,小白兔似的小姑娘竟还有这样的面孔,蕊珠看傻了眼。


    谢不愁腰背站得挺直,夏日本酷热,她双眼却似寒冰扎在蕊珠的身上:“你,还有这些东西,都给我滚出去。”


    银扣仰望着她的侧颜,心想往日还觉得这兄妹俩毫不相似,今日她才总算见识到了,不是一家人怎么进得一家门?谢不愁现在的样子可不就和平日在旁人面前冷傲威压的谢观如出一辙。


    蕊珠瞪了谢不愁一眼,只抱起桌上的金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总算走了,谢不愁方才还站的直直的身子忽的如山裂天崩,任由自己疲惫不堪的身躯随意地倒在圈椅上。


    怒极之后她的精神便垮塌了。


    银扣来不及心疼地上的宝贝,抱着咪咪叫的平安,掏出手帕轻拭谢不愁柔嫩的脸颊:“小姐,别哭。齐家欺人太甚,我们告诉公子,让公子为您报仇去。”


    齐家有三品侍郎官身,而他们只是白身老百姓,胳膊怎么掰得动大腿?她只觉自己愚笨不堪,看错人,信错人。是她自寻烦恼,何必还要去烦扰兄长。


    谢不愁闭着眼摇头,任由清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