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

作品:《嫁妹

    春闱之后,谢观更加忙碌,甚至时常连着几日都住在秦王府上,这次一连半月,谢不愁连他踪影都鲜少见着。


    只有卢延熹偶尔会替他传来口信,大约是今夜不归,让她别等他。


    齐竹也不是时时都能逃了禁足出来,出不来时那小厮旬鹤又出现在谢府墙外,偷偷扔进西墙一封信,上书“不愁亲启”,那便是齐竹给她的信了。


    怪不得总说年少时的情情爱爱最是纯粹,这时的少男少女哪会在意家世与钱财虚名呢,他们只在意对方眼中有没有自己。


    几张纸展开,字迹与兄长的铁画银钩全然不同,青涩如学龄稚童,说的也大多是些没用的话,谢不愁看了忍不住发笑,提笔斟酌着回起信。


    只是一两日不见罢了,这人心事竟多得一张纸也装不下了。


    许是太过专注,连房里进了人都不知晓。


    谢观怀里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儿清风雅静地走进了西院,银扣正晾着衣裳,见了他便旋身想进去禀报,让他一手作噤声状拦了下来。


    “你家小姐在做什么?”


    银扣有些紧张道:“在……在看书。”


    并非她胡诌,方才见到谢不愁时她确实正在看书。


    谢观颔首,抱着猫儿安静地踏入内室。


    这猫儿是今日在回城的路上捡到的,小小的还没他手掌大,他估摸着才刚断奶。小猫讨喜,想着妹妹总一个人待在府里寂寞,他便将奶猫带了回来,给她逗趣用。


    漆木柜上摆着一盆绿意盎然的文竹,旁边熏香袅袅,煞是清幽宁静。


    妹妹正噙着笑在执笔写些什么,谢观也被她唇畔清甜笑意感染,唇角微弯,抱着猫儿朝她走近。


    是在看书还是在写字?连他靠近她也毫无察觉,谢观好奇地瞥了一眼她手边的物事,蓦地愣了神。


    今日天气甚是明朗,谢不愁写着写着忽然发现眼前黑下来一片,抬眸一看竟是几日不见的兄长。


    她本是极思念他的,但似乎知道自己正做着亏心事,一见到他便惊得手中的笔都掉了下去,狼毫笔落在桌面上发出生硬的响声,在书写了一半的信纸上洇开几滴墨。


    来不及惋惜未写完的信,她慌乱地站起身,方才漾在唇畔的笑意荡然无存:“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观不答反问:“怎么这样的反应,是不想哥哥回来吗?”


    他眼眸清淡,仿佛并未看见桌上的信纸的内容。


    谢不愁暗暗松了口气,讷讷地解释:“我只是几日不见哥哥,太过欣喜。”


    谢观不知何时起一改穿着,换上了黑袍,虽是男子,却也更衬得他乌发雪肤,唇红齿白。


    他不过才十八,本是一俊朗非凡的翩翩少年,但少年老成为他减去了几分少年气。


    他身上有种矛盾的东西在吸引着人。


    但此时的谢不愁不明白。她听见兄长身上有猫儿细细的叫声才注意到他身上还有只黑白相间的奶猫,那猫儿乖乖巧巧地趴在他手臂上,黑蓝色的圆瞳正好奇地望着她。


    谢不愁惊喜道:“这是哪里来的小猫?”


    谢观静静地向她解释。


    他眼底无波无澜,细看似还有怒火在跳动,倘若没有看到齐竹那封肉麻牙酸的信,他此时该是眯着眼在笑的。


    妹妹长大了,他该欣慰的,前些时日他不是也亲口说过吗,若是她想嫁了,他会亲自为她掌眼。


    他与齐竹虽不熟,但此子勉强也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按说他该放心。


    可当他亲眼看见妹妹与齐竹……他为何会有种被背叛的愤怒?


    谢观很难自抑这种心情,他想不明白,便尽力将精神都放在手上这只柔弱的小生命上。


    他抬起手臂将它托付给谢不愁:“以后它是你的了,给它起个名吧。”


    谢不愁不知他心路崎岖,笑眯眯地歪着脑袋想了一阵:“平安怎么样?寓意我们都平平安安。”


    谢观浅笑:“随你。”


    离开西院后,谢观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他唤来卢延熹,询问着谢不愁的近况,卢延熹将自己看见的都答了,谢观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面色更阴沉。


    吩咐卢延熹了几句,卢延熹虽愕然,但还是照做了。


    此时已近五月,天较之前几个月热了不知几何,坐仰皆有汗意。


    齐夫人摇了摇手中的团扇,身边的小丫鬟拈着丝绢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额前薄汗。


    天气燥热惹得人心烦。


    她扇柄一抬,指着一旁刚从冰室里拿出来还冒着冷气儿的葡萄:“你家大公子向来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天这么热,只怕他更坐不住好好看书。你去冰室再拿些葡萄,送去清溪堂给他下下火。”


    小丫鬟领了命。


    挎着竹篮左弯右绕,到了大公子的院子却不见旬鹤的影子。


    莫非偷懒耍滑去了?


    她随手擦掉额前的汗,心里登时愤懑不已,抬手敲了公子的书房门,要向大公子告状,揭露旬鹤的恶行。


    里面传来惊动声,小丫鬟竖起耳朵听,过了一阵才听到有人答:“何人,什么事?”


    小丫鬟立即推开门大步跨入,指着里面的人叉腰道:“好哇你个旬鹤,胆敢冒充公子,快说,你在公子书房做什么?!”


    旬鹤惊慌失措地摇头摆手:“不是,我没有,蕊珠姐姐你听我解释。”


    蕊珠往屋里一打量,抱着手臂听他解释:“公子去了哪里?你是不是趁公子不在,跑到公子这偷鸡摸狗来了?”


    旬鹤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不是要解释吗?”蕊珠眯起眼,“你若不能在我面前解释,那便随我去夫人跟前解释吧。”


    旬鹤既想为自己洗清白,又怕洗了自己的清白会再次违逆了公子的命令。若再让公子对他失望一回,恐怕他再也不能待在公子身边了。


    他急得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认命道:“好姐姐,你就饶我一回吧,别告诉夫人。”


    蕊珠冷哼一声,提着他的耳朵往外走:“出了事我可担不起这责,再说姑奶奶我此生最恨家贼。走吧,去夫人跟前,看夫人要不要饶你这一回。”


    到了清庸堂,齐夫人眼睛一挑,团扇不紧不慢地摇着:“这是什么阵仗?”


    蕊珠将他推到齐夫人跟前跪下:“这小子趁公子不在,竟鬼鬼祟祟地在公子书房里不知做些什么,问他也不说,奴婢觉得奇怪便把他抓过来了。”


    “哦?”齐夫人缓慢道,“旬鹤,你知道我们府上手脚不干净的人是怎么处置的吗?”


    旬鹤哆哆嗦嗦道:“知……知道。”


    齐府的规矩,若是偷拿主人的财物,是要挨二十大板赶出府去的。


    “你是家生子,也算是知根知底,我想你也不会是那样的人,如实招来吧。”


    齐夫人语气平缓,旬鹤却被她一句话点醒,顿时有些毛骨悚然。


    若是只罚他一个倒还好,倘若连累了他辛辛苦苦在齐府劳累一辈子的爹娘该怎么办。


    齐府从小的教导让他无法做出背主的事,天性使然,生他养他的父母他也决不能舍弃。


    旬鹤跪在柔软的地毯上心乱如麻。


    他只能暗暗祈祷:公子啊公子,快些回来救救他吧,他快要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