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春
作品:《嫁妹》 京都城外枉川塬
天乍暖,苹叶软,一双舞燕,万点飞花,正是春光无限好。
风正好,绿野芳原,一只只精致的纸鸢高飞天际,细细的棉线牵在游人手中,偶尔拉拉线,那纸鸢便随风飞得更高更远。
齐洛举着纸鸢往空中一抛,往没人的空地小跑,哪知身后的纸鸢竟不听使唤,迅速坠地,曳地追赶着她的步伐。
身后的小丫头气喘吁吁道:“小姐,跑慢些,仔细被绊了脚。”
齐洛气恼地将手中的绞盘掼到地上:“这什么破纸鸢!飞都飞不起来,小桃,你速速再去给我买两只能飞的回来,我就不信了!”
她正在气头上,扔出去的绞盘落到草地上高高弹起,险些将纸鸢的骨架给砸断,小桃心疼地拾起:“小姐,您这纸鸢好好的……再说了,您这飞不起来也不一定是纸鸢的问题。”
齐洛身上一股刁蛮任性劲,叉腰怒道:“那是谁的问题?你这拐弯抹角的,难道想说是我的问题?”
小桃窘迫道:“奴婢不敢……大约是方才无风,您等有风的时候再放飞瞧瞧。”
从好友那儿听了一耳朵酸诗的齐竹总算偷偷溜了回来,见自家小妹气鼓鼓的模样,不由打趣:“呦,谁吃了狼心豹子胆,敢惹我们齐家二小姐生气?”
齐洛一扭头就见到兄长的笑脸。
齐竹上月才满十七,只比她大三岁,但模样已经几乎脱离了稚气,生得清秀俊朗,很是讨人喜欢。齐洛向来脾气急躁,一见到他这张脸也能稍稍平静些,她怒火稍歇,从小桃手中夺过纸鸢,控诉道:“旁人的纸鸢飞得又高又远,我的却放了好几次都飞不起来。大哥你瞧,这纸鸢是不是有问题?”
齐竹接过纸鸢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番,道:“嗯……是有问题。”
齐洛瞪了小桃一眼,正要赞同地点头,他又接道:“我观这只纸鸢制作精美,骨架轻盈完整,没有半点问题。定然是二妹你这放纸鸢的手法有问题。”
齐洛捏紧粉拳,羞恼跺脚:“大哥!”
忽而一阵惠风牵起眼前俊秀少年的鬓发,他嘴角含笑,一手拿着纸鸢,唇红齿白,玉冠神颜,端的是一副翩翩少年郎模样。齐洛看呆了眼,不远处有几个团扇遮脸的闺秀也在悄悄地望着他,暗暗感慨谪仙亲临也不过如此。
“嗯?还说不得了?”意气风发的少年笑意朗朗,“我若是能将这纸鸢放飞,你待如何?”
“你若能放飞,我就将昨日阿娘送我的金貔貅给你。”
齐竹胸有成竹地颔首:“二妹很有诚意,成交。”
只见齐竹摆弄了两下纸鸢后便一动不动地静立在原地,风起时他也不急着放飞手中的纸鸢,只是将其举起,等风有了一定的力度,他才将纸鸢脱手,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线轴,控着绞盘,那纸鸢在他的手下果然越飞越高,也越飞越远。
在碧蓝天空中这只锦鲤样式的纸鸢尤为夺目,齐洛拍手惊呼:“飞起来了!”
线在人手中,便是人控着纸鸢。
但方才他借风放飞了纸鸢,这会儿风力却不减反增,齐竹一边走一边收紧绞盘,试图将纸鸢稍稍拉低一些。
然而一只偏偏倒倒的蝴蝶从另一头被风吹着撞上了他手中的锦鲤,两只纸鸢顿时纠缠在了一起。齐竹蹙起长眉,正要循着线的方向找到那蝴蝶纸鸢的主人,视线刚从天上落到地上,一阵香风袭上他的后背,他吃痛回眸,一个举着失控的线轴的小姑娘赫然眼前。
看上去与齐洛年纪差不多大小,但是与他家刁蛮小妹截然不同的姑娘。
她揉着手臂,一双璀璨星眸被风吹得水波盈盈,琼鼻秀挺,樱桃似的小嘴微张,楚楚可怜,娇美动人,像一枚柔软的冻糕,实是秀色可餐。
好灵秀的姑娘!齐竹看痴了眼,又为心中的唐突感到羞愧。
他怎能将一位陌生的貌美姑娘喻作冻糕?
这位姑娘正是来踏春的谢不愁。前日虽与兄长有了约定,但到了这日他还是被秦王给叫走了,听了谢观走前的叮嘱,她带着卢延熹和银扣独自来到了枉川塬散心。
头一回与外男肢体碰触,被撞的手臂有了灼烧感,谢不愁粉面飞红,后退两步讷讷道:“抱……抱歉,我的纸鸢方才被风吹走了,我,我心里着急,光望着天上的纸鸢没看着地上的路,一时不察便撞上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银扣本想指责这后背没长眼的少年,但见他一回过头,还没脱出口的话便被她咽下。一双圆眼骨碌碌地打量着这位陌生公子,美玉作冠,锦衣绣袄,煞是风流,这通身的风度,她暗忖应是位大户人家的公子。
齐竹正想说无碍,齐洛从一旁提着裙摆飒飒地跑了过来,如雌鸟护子一般将他护在了身后:“你怎么走路的,出门都不带眼睛的吗?我哥哥可是户部侍郎齐叔均的嫡长子齐竹,我哥哥若有什么好歹你拿什么赔?”
卢延熹才不管眼前人是不是权贵,负剑冷声道:“这位小姐,还请你语气放尊重些。”
齐家兄妹这才注意到谢不愁身边还有位高大却不打眼的青衫侠客。
他身量极高,比齐竹还要高出不少,齐洛不知怎的,一见到他的脸就闹了个红脸,心如小鹿乱撞。她张了张唇,话音还未出,齐竹敛眉制止了她:“二妹莫要再说,我堂堂七尺男儿,若是真被一个娇弱的小姑娘轻轻碰一下就撞出事了,岂不是贻笑大方?倒是在下身子骨硬,不知有没有硌坏这位小姐。”
一番话说的大度又风趣,谢不愁等人的神色都开朗了起来,唯独除了齐洛,她眼眶一红,委屈至极:“我明明是在帮你说话!”
本来就是这个穷酸丫头撞了齐竹在先,怎么他反倒帮外人说起她不好了!齐洛偷偷瞥一眼那个抱剑的侠客,双眼红得更甚。
兄妹俩同父同母,容貌多少有些相似,齐竹生得风采过人,齐洛自然也是美貌非凡,小小年纪已经能窥得未来的几分惊艳,在京都有“小洛神”之美誉。
见她眼中挂着金豆子,谢不愁心生不忍,不由把她当个稚童来哄:“实在是对不住,我……银扣,把我买的豌豆黄拿来给齐小姐。”
银扣刚将手中的纸袋递过去,便被这任性小姐一掌打翻:“谁要你吃过的东西!”
豌豆黄从袋子里掉了出来,原本一块块完整的搞点摔在地上成了好几截。
银扣倒吸了口冷气,不着痕迹地摸了下被她拍红的手臂。
齐竹不满地斥了一声:“齐洛!”他鲜少叫她全名,一旦叫她全名便是动了怒。
齐洛也有些后悔自己的无礼,瑟缩了下身子,还是强憋着口气梗着脖子瞪谢不愁。
一番好意被人摔了个稀碎,谢不愁委屈又沮丧,低声道:“这豌豆黄是不贵重,但是卢大哥等了很久才在香满楼买到的……我一口还没吃过呢。”
齐竹闻言又心疼又头疼,头一回遇到令他都侧目的姑娘,却不想屡次三番在她眼前留下不好的印象。他放低姿态,揖礼道:“还不知小姐名讳,是哪家府上的千金?舍妹年幼无知,齐竹先向你赔个不是。稍候我会派人再赔小姐几份糕点。”
“齐公子谦虚了,但不必如此。我姓谢,唤作不愁,不是哪家府上的千金,父母兄长皆不过只是一介白身。”
在这寸土寸金的京都,街边的菜贩祖上几代几乎都能数出个官身来,若非见她旖旎风流,不似寻常女子,齐竹下意识便以为她是官家女子。
他嗫嚅了两下,没说出话来,向来能说会道的他神色罕见的出现了窘迫。
谢不愁无意为难他,拾起地上的碎渣,耐心地装回纸袋中后向他们告辞。
她一身白裙,头上系着丝带,衣袂飘飘,倩影销魂,只是她转身得太果断,恰似九天玄女下凡恩赐给凡人的出尘与冷傲,齐竹在身后看痴了眼,久久不能回神。
齐洛的目光也偷偷追随着那高大的青年侠客,直到二人身影远了,兄妹俩才回过神来,暗自叹息。
游人渐稀,耳畔清静不少,原来一番巧遇,已是时辰不早。
踏上归途,齐竹想起方才的情景,不禁扼腕训斥身边任性的妹妹:“过两月都要及笄了,怎么还是跟个小丫头似的这么任性?”
齐洛本想发作,但见他唇若涂脂,神气清朗,口吻又携着几分无奈与宠溺,再硬的脾气也软了嗓子:“谁叫她撞了你……再说了,我本来就在气头上,哪知道她那豌豆黄没吃过。”
齐竹叹了口气,不再谈论此事。
回到齐府,谒见完父母,他回屋唤来贴身小厮旬鹤,道:“去打听打听一位叫做谢不愁的姑娘,”他想了想,又补充,“兴许她有孝在身。”
旬鹤是家生子,从小就跟着他,与他关系非比寻常,只是今日闹了肚子没随他一同去踏青,对今日发生的事半点也不知情,但这可是自家公子头一回对个姑娘感兴趣,他不由双眼放光来了劲:“公子打听个姑娘做什么?”
齐竹不答,作势要给他一拳,笑骂道:“让你去就去,多什么话。”
旬鹤暧昧地挤眉弄眼,缩着身子高唱了声喏,笑嘻嘻地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