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夜半故人
作品:《嫁妹》 又过了几日,谢不愁收拾仓房的时候发觉该补给了,便带着肉干和毛皮去东村换果蔬。
村人拿着毛皮拍手叫好:“哎呦,不错不错,天还冷着,正好还能让你婶儿做个围脖。”
他知道她是村西谢家的,笑着将肉干毛皮带走放好,又回仓房挑拣出上好的果肉蔬菜装在了她的小背篓里。
谢不愁看着他扶着她的背篓忙碌,忍不住问:“蔡大叔,您知道县里现在怎么样吗?有我爹娘的消息吗?”
拣菜的蔡大叔手一顿,叹道:“县里现在危险得很呐,那疫症都传到燕州城去了,一路上死了不知多少人。据说朝廷派了个大官下来封了城不许人进出,天爷啊,那城里的人可咋办哟。”
噩耗连连,仍旧没有谢家夫妻的消息。
“好了,”蔡大叔将手掌上的茎须拍净,一手将背篓提起来递给她,“小丫头,别太担心。你爹娘是有大本事的,很快就回来了。”
谢不愁背上背篓,勉强勾了勾嘴角。
回到家,王叔坐在隔壁院门口的摇椅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咕哝:“怎么六天了还没点消息,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恰好也在说谢不愁的心事,王婶听了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骂他晦气。
晚饭时谢不愁垂着头,吃饭像在绣花,往日灵澈的双眼也失去了光彩。
谢观忽然放下碗道:“明日爹娘若还不归家,我便上县城里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瓷碗和木桌一碰面,发出一声闷响,将谢不愁的神思拉了回来。
听他说他也要上县城,谢不愁像触发了什么开关一般立刻摆头说不行,说完不行,又因无法克制心中的思念恍惚,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抬起双眸,充满依赖,充满渴求地望向谢观:“哥哥带上我,让我也去吧。”
谢观蹙眉:“这一路危险未知,我怎能带上你冒险?”
她不说话,只哀哀地看着他,杏眸盈盈,像一只受伤的小鹿。谢观莫名想到十年前初见她的模样,也是这般可怜。
五岁小童不怎么记事,但那些苦痛的过往却刻在她的一言一行里,她不说,仍有爱她的大人为她的过往心疼。
谢观最终还是在她的眼神中投降:“罢了。”
院门早早地阖上落了锁,沙枣树摇晃,将叶子抖落在花坛里,去岁落下的叶子已经枯败化作养分,等待着滋养来年的沙枣花。
兄妹俩关上门窗絮絮轻语。
屋里的蜡烛忽然明明灭灭,衣袂翻飞破空响。谢观耳尖,直起身警惕地往窗外望去,隐隐约约有两道人影。
蜡烛陡然熄灭。
谢不愁以为是院子里晾着的衣裳被大风吹飞了,连忙下床:“糟了,整天忧心忡忡的,我都忘记收衣服了!”
谢观握住她的手腕拦下她,摇摇头将食指放在唇边。
“别说话。”
谢不愁疑惑地退回去,屏息凝神地听起外面的动静。
夜风很大,陌生人的声音却不难分辨:“是这儿吗?会不会搞错了。”
是个男人,不是清河村里的人。
谢不愁睁大了眼望向谢观,心猛地跳了起来,谢观也有些紧张,但仍是安抚地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温暖干燥的手掌中。
他不能怕,他若露怯,妹妹更怕。他身上有一把谢应留给他的匕首以作防身,听说可吹毛断发,削铁无声,倘若有贼人闯入,他虽没有继承父亲的一身好武艺,但好歹身高体壮,应当能对付。
另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错不了,西村就两户人家,一户种地的农户,一户就是师父家,那边那户我看过了,老夫妻鼾声冲天,师父师娘再老三十年都不会邋遢成那副模样。”
声音越来越近,谢不愁瑟缩在谢观身后,谢观屏住呼吸,手中的匕首渐渐出鞘。
“倘若真的是师父家,直接就翻进院子里未免也太不敬,走,出去,敲了门再进来。”这人还算是懂些礼节,但他也只懂了一半,似乎不知三更半夜来访本就无礼。
果然,门外响起敲门声,有男人气冲斗牛地喊道:“师父、师娘,不孝徒何倾、卢延熹终于找到你们了,阔别多年,徒儿们只想在您们老人家膝前感恩尽孝,请师父师娘给个机会。”
何倾嗓门洪亮,在这寂静山村间仿佛一头熊,吵得隔壁王家的鼾声一顿,过了一阵又响了起来。
“师娘,我是延熹,您还记得我吗?”声音年轻些的是卢延熹,他也执剑摇响木门。
不远处的另一户人家里的大黄狗来福听到这边的响动,警惕地狂吠起来,吵醒了那家人,惹得那家人醒来连连咒骂死狗扰人清静。
谢观心里有了数,对谢不愁道:“虽不懂礼数,但也有些规矩,应当不是贼人。我去会会他们,你呆在屋内,不要出来。”
谢不愁抱紧被子点点头:“哥哥一定要小心。”
“安心。”他笑着将手中的匕首亮给她看,谢不愁才微微放下心。
谢观披上一件外袍,将匕首隐在袖中。
何卢二人正欲再次拍门,手才刚举起来,只见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挺拔的少年,借着明朗月光,他如玉的面容清晰可见。穷乡僻壤里怎么可能长得出这般的好玉?卢延熹一怔,将何倾一把推开,仔细端详起谢观的容貌。
“你……你是师父师娘的孩子。”他大喜,拉着何倾的手臂喊道,“找到了,就是这里。”
何倾啊了一声,也跟着端详起谢观的模样,越看越感慨:“错不了,这鼻子这嘴唇,跟师父一模一样,眼睛长得像师娘,好看得紧。”
谢观将二人的打量收入眼底,他声如击玉,冷冷清清:“听二位的意思,二位深夜来访,是为寻人?”
“正是,敢问家中父母可在?”
谢观手扶着门,一副拒绝的模样:“从未听说家中父母与外人结交,两位也许找错人了。”
何倾立刻抬手抵住门,焦急道:“小兄弟你先别急,想必你就是燕州最年轻的举人谢观,请问令尊的名讳可是谢应?”
卢延熹也急忙补充道,几乎淌下热泪:“令堂邱玉,对是不对?我们是卷澜刀谢应的徒弟,寻访多年才终于找到这里。”
“是啊,若非小兄弟你去岁中举,名气陡然在西北传开,我们不知还要寻觅多久才能找到师父师娘。”
谢观微怔。
这二人身份应是可信的,父母虽不曾告诉他,但他能从过往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他们来历并不简单。
只是未曾想他们还有两个大大咧咧的徒弟。
谢观垂眸,冷淡道:“你们说的不错,但家父家母已经去稗县救治时疫,六日不曾归家。二位若真的有心,便到稗县去找他们吧,更深露重,家中多有不便,请恕在下今夜无礼不能招待。”
打发了二人关上门,谢观带着一身的冷气回到屋子里。
见他安然无恙地归来,谢不愁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们走了吗?”
“应当是走了。”谢观笑着解下外袍,将匕首放在谢不愁的枕头下,谢不愁嗯了一声,躺在炕上抱着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谢观叹了口气,学着幼时母亲哄睡他们时的模样,轻柔地拍拍她的后背,“别怕,他们是爹娘的故人,不是坏人。”
谢不愁小脸藏在被子里,柔软的手指伸出一点点拉住谢观的衣袖,眼波在暗夜流转成丝网将他缚住。
谢观柔声道:“睡吧,今天哥哥在这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