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消息

作品:《嫁妹

    用过饭,王婶往鸡圈里撒上一把米,鸡咯咯咯地在地上啄米。用过的脏水哗啦啦打在菜叶上,也泼在田地里。


    谢不愁听着忙碌之声,半晌才想起邱玉的药圃还未照料,忙提起水壶浇水去。


    浇完水,她将一头柔顺的乌发系好,衣袖则用襻膊绑在身后,露出一双白嫩细瘦的手臂,简单打扮下来,浑然一副干练的小妇人模样。


    谢观忍俊不禁:“妹妹这是要做什么去?”


    谢不愁马不停蹄地进出里屋,抱出一堆又一堆的衣裳:“洗衣裳去。”


    回头一看,发现谢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出一张桌子在院子里,上面还放了些笔墨。她抱着衣裳,小小的嘴拱成一个圆,心怀歉疚:“哥哥,我是不是吵到你读书了?”


    谢观摇头:“妹妹为这个家辛苦劳累,我心疼还来不及,又怎会嫌你吵闹?待会儿留一部分让我为你分担吧。”


    谢不愁展颜一笑:“不必,哥哥读书才累。我反正不事生产,闲着也是闲着,做些琐事算得了什么?”


    虽说谢家视她如己出,但她仍旧知道自己不是这家真正的孩子,不敢在这个家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们对她的照料,所以总是过分乖巧顺从,企图用这些多出的乖巧顺从换取养父母和兄长更多的疼爱。


    但感情最需要的是回馈,而不是以物易物,这两者有本质上的区别,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


    瘦弱的小人儿干劲十足地揉搓着衣裳,谢观垂下眼睫掩住眼中的心疼,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很快将全身心投入到书本里去。


    好不容易浆洗完一盆的衣裳,谢不愁将衣裳一件件挂好,见晾衣架还有空处,又颠颠地跑回屋子抱被褥床单出来晒。


    做完这一切,她颇有成就感地拍拍手,见兄长正执笔蹙眉写文章,也不敢打扰,轻轻打开门跑到了王家,帮王家婶婶做工去,一忙不知道又是几个时辰。


    直到日薄西山时,谢不愁听到田埂间有人说话,听了一阵,院门直接开了,露出两张憨直的脸,她一愣,冲他们点了点头,走到炊烟袅袅的厨房外喊道:“婶婶,王大哥和王二哥回来啦。”


    王婶伸出个头疑惑道:“什么?”她刚刚正下猛火炒菜呢,油锅炸得哔波响,她啥也没听清。


    谢不愁走近一步,将双手放在唇边大声道:“王大哥和王二哥回来了。”刚说完她就被厨房里的油烟给呛住,掐着细细的脖子连连后退。


    “厨房油烟重,不愁丫头去外面等着。”王婶急着出去,也不管菜还差不差火候,直接捞出放到盘子里,她手在围裙上随便擦了擦往外走,“一没过年二没过节的,这俩臭小子,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王老大和王老二已经坐在谢不愁刚刚的位置上喝水,见王婶撩起围裙擦着手过来,站起身一人喊了一声娘。


    王婶皱着眉将两兄弟上下一顿打量:“你们俩小子怎么不声不响地突然回来啦?”


    王老大苦笑道:“没事儿我们也不想回来,只是听谢家嫂嫂说,县里现在时疫闹得厉害,隐隐还有加剧之势,劝我们早些出城。唉,这生意刚有起色呢,居然碰上这等祸事。”


    王老二看了一眼兄长道:“命可比钱重要。”


    王老大瞪着王老二,冷哼:“你这光出力不出钱的当然不会心疼。”


    王婶赏了两个儿子一人一巴掌,没好气道:“行了行了,听你们谢嫂嫂的话没错。我听说阿观学庙里的那个教书先生也染上了,这病来势汹汹,几日就能要人命。你俩好容易捡回一条小命,就尽管偷着乐吧。”


    她虽言语中多有不耐,但心中还是轻松不少。自中午听谢观说了县城疫症起她这心就一直七上八下,担忧着县城里那两个不成器的小子,还好邱玉将二人叫了回来,否则后果她不敢想。


    兄弟二人一人叹一口气,叹的是县城里的生意,王婶也跟着叹了口气,叹的是别的。


    谢家夫妇又救了她家一命,她深觉已经无以为报了,只能对着天边祈祷:“也不知谢家当家的和邱妹子怎么样了,老天有眼,可千万要他们顺利平安啊。”


    谢不愁在墙边看了会儿他们,又扬起下巴望向天,心里满是迷茫与恐惧。


    这种感觉随着时间一分一毫的过去有满溢之势。她惴惴不安地起身向王婶告辞,王婶留她下来吃饭她都没理,兀自往外跑去。


    她跑到南村,东村,听到县城做工的人们几乎都回来了,人人都感慨着县里的疫症有多可怕。但没有一个人说谢应和邱玉的情况怎么样。


    惶惶然踏上回程,一个人孤身走在田野间,走了不知有多久。星星和月亮都不知什么时候挂在了朗朗天幕上。月辉皎洁,照见万里无云,明日定是个好天气。


    她垂着头漫不经心地走着,一道高大的黑影忽然将小小的她全部笼罩住,还没抬头,她就闻到了那令人安心的清冽气息。


    是哥哥的味道。


    她一抬眸,果然就看到了谢观,只是他脸上没了平日的三分笑,一张俊脸冷冰冰的,似是风雨来临的前兆。她又惊又惧地垂下头,错过了他眼中深藏的浓浓的担忧。


    “一句招呼也不打,去了哪里?”


    “对不起……我,”谢不愁咬唇,眼眸又变得湿漉漉,“我去打听爹娘的消息了。”


    谢观早有预料,神情露出几分柔软和疲惫。


    “有消息吗?”


    “没。”


    眨眨眼,滴滴答答。


    温热的手指无奈地抚上她的脸颊,为她轻柔地拭去令人心疼的湿润。


    不管是小女人还是大女人,眼泪永远是她们的利器。谢观在邱玉和谢不愁身上深有体会。


    “饿了没?家里有饭,回去吧。”


    谢不愁噙着泪点头。


    一前一后,一高一矮,谢观的步伐总比她大些。


    她突然快步走了几步努力追上他,手指轻轻地去碰了碰他的手,没有半分犹豫的,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温柔地执在掌中。


    天还冷着,她刚刚将整个清河村跑了个遍,手脚早已被风吹得冰凉,只是她有心事,直到兄长将手中阵阵温暖传递给她时,她才打了个寒颤,发觉自己其实很冷。


    她回握住谢观,悄悄地观察着这只手,漫无边际地想着下午的时候兄长曾用这只手执笔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