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田园
作品:《嫁妹》 天将亮未亮之际,谢观听到有窸窸窣窣的轻响。
下意识睁开眼坐起,见夫妻俩已经收拾好了行囊。
不愁仍在酣眠,水一样的眼眸正阖着,眼皮微肿,长睫隐隐还有湿意,邱玉无声叹息,转头向儿子嘱咐:“照顾好不愁,爹娘尽早回来。”
谢观昨夜并不好睡,浅眠一阵便醒了,他意识还有些不大清醒,点了点头,道了声保重。
夫妇俩轻手轻脚地出了篱笆小院,待走远,小院的影儿都见不着了,邱玉才忧心道:“此事必定不简单。”
谢应神情也并不轻松:“听闻边境虽未大战,但小战频频,此事或与之有关。恐怕天下就要不太平了,我们能做的或许也很有限。”
天还未大亮,阴沉沉的天幕笼罩在头顶,恰似两人心中的阴霾。他们行走在山间,野风一吹,忽的吹散了天边的云,泄出缕缕金光,邱玉一抬眼就看见金色的浩浩山川,心中忽觉一片旷达,她执起谢应的手,笑道:“生也好,死也罢,你做什么我都跟着你。”
望着妻子二十年如一日的秀靥,谢应也被她心中的坚定所触动。除却山川湖水,他眼中是柔情万千:“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若能为前半生的罪恶赎上一分半点,死也不足惜。
*
清河村谢家
夫妻俩出门没多久,谢不愁就醒了,昨夜哭过,眼皮仍有些重,希望等下起来不要被他们发现才好。
她起身欲准备一家四口的早饭,出来却发现半个人影都没寻不到,昨夜围炉夜话仿佛梦一场。
她坐在院子里的小杌上呆呆地眺望天际,望到眼睛发酸。
天之大,她是如此的渺小,她的忧伤和烦恼也很是渺小。但她对亲人的想念和爱却很大,大到能盖住她眼前的整片天。
兀自感伤着,也没注意到院门轻掩,谢观已经从外面回来了。见谢不愁秀挺的鼻尖红红,捧着脸望着天不知在发什么呆,谢观好笑地问:“妹妹,坐在这里想什么呢?”
谢不愁激动地一扭头,眼里的金豆子就顺着她的动作滚落了出去。只见谢观屹立在老旧的木门前,神姿高彻,瑶林玉树也不过如此。
不顾眼中的湿润,她向谢观的方向奔去,在他跟前连声唤他哥哥,叽叽喳喳,娇憨可爱,如归巢幼鸟。
谢观道:“父亲母亲出发得早,当时你还睡着,没忍心将你叫醒。”
原来爹娘走得竟这么快,谢不愁讷讷道:“我真是个不知孝顺的懒虫,只知道酣睡。爹娘辛苦出远门,我哪有不相送的道理?”
她的眼还肿着,眼中总是湿润润,他的学舍前有一株芍药,清晨含露绽放时最美。
与妹妹相比,那方清丽都成了风尘俗物。谢观微微叹息,妹妹自然要可怜可爱万倍,捻起衣袖为她轻轻擦拭眼畔的晶莹,道:“妹妹的孝心天地皆知,爹娘疼你爱你,也不会怪你。莫要哭了,再哭,金豆子都能攒着做嫁妆了。”
谢不愁想哭也不好意思哭了,脸颊飞红:“让哥哥见笑了。”
不过她才十四,最近虽然总说她十五,但实际上十月她才满十五,小小少女,在中原都还没及笄。
“惹人羞!哥哥不许再拿这个说笑,”她琼鼻微皱,‘婚嫁’二字在舌尖转了转,滚烫如灼,她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我还小,那些事都还早着呢。而且我也不想嫁,王婶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都好多年没回过家了。我不想离家,不想离开爹娘和哥哥。”
是啊,她还这般稚嫩,除了长高了些,分明与刚来时一般稚嫩,这样的她离开父母兄长的荫庇该如何生存呢。
谢观也只是随口调侃,道:“好,不嫁,哥哥以后养着你也行。”
两人在院子里闲话了一阵,谢不愁无意间触到他衣角冰凉,才想起他方才出去过。
“哥哥方才去哪里了?”
“醒来无事,见天色明媚,一月未曾归家思乡情切,便出去转了转。”
谢不愁点点头,两人都还未用过早饭,她便去厨房煮了两碗羊肉羹。羊肉是昨天谢应他们打回来的,肉质很是鲜嫩,兄妹俩吃完肉,把汤也喝净了去。收拾完碗筷厨房,谢不愁便陪着谢观看书了。
谢观如今是举人身,虽无官职,但因为西北文化贫瘠,举人都找不出几个,他在大西北算是有几分名气的,十八岁的举人,听者都叹后生可畏,当地知县都常找他拿主意。
四书五经,文章韬赋,谢不愁陪他看了一会儿就哈欠连天,在榻上浅眯了会儿,见时间还早,又跑到母亲的柜架前翻出几本闲书来看。
兄妹俩沐着阳光在各自的位置上看着书,安静的屋子里只有时不时翻书的声音。此间间或有王婶的说话声,隔壁来福的吠声,不知哪家的鸡鸣声。田园好景,岁月静好。
快到正午时,王家传来男人的声音,谢不愁看书看得犯困,分出神来趴在桌案上竖起耳朵听,心想应是王叔回去吃饭了。
不多时谢家的院子就有了叩门声。
谢观离门近,放下书去开门,回来时他神情舒朗,问她要不要去王家吃饭。
谢不愁巴巴地望着他,谢观却一副全权由她决定的模样。
那就去吧,有哥哥在,她在哪儿也安心自在。
到了王家,饭菜已经就摆好了,王婶一早就做了兄妹二人的饭。
王婶一边给他们放碗筷一边说:“早上天不亮你们爹娘就往我家扔了一头羊和一张皮,我打开门还没来得及问,他俩就走远了,这是做什么这么匆忙呀,才着家一宿就又要出门去。”
谢观简单解释了几句,王叔感慨:“左邻右舍的都知道你爹是勇猛威武的大英雄,没想到你娘一个弱女子也这样侠义。你们放心,好人有好报,你们爹娘定能安全回来的。这几天有什么困难尽管找王叔王婶,都是老邻居了,跟一家人也没什么区别。”
王婶笑骂他一句:“谁跟你这大老粗一家人,你倒是厚脸皮,上赶着跟人攀亲。”
王叔喝了口酒,笑眯眯地不说话。
谢不愁慢吞吞地咀嚼着,一张小脸藏在手中的馒头后,羞赧地和谢观同王家夫妻道谢。
王叔和王婶说起地里的收成,家里的存货,谢家兄妹也搭不上话,便认真地吃起饭。
盛着肉的盘子是放在谢观面前的,谢观夹了块肉,放进谢不愁的碗里,见她乖乖吃下,又夹了一筷子菜给她,她也吃下。
妹妹乖巧得狸奴一般,谢观不由微笑,王婶见状又打趣兄妹感情好。
两家来往亲热频繁,王家人再怎么亲和友善,谢不愁也不敢在自家一般厚颜,用完饭和谢观留在王家一起帮忙收拾。
可惜被王婶都给轰了出来:“哎呦,阿观你现在可是举人老爷,这双手是用来写字作诗的,这种粗活交给我就好了,你们回家去吧,啊,该干嘛干嘛去。”
谢观无奈道:“举人又如何,也只是个读书的普通人罢了。”
王婶却不听,喊王叔赶紧带人走,王叔笑呵呵地直接把二人推回了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