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筝点点头, 正要松一口气,忽然觉出不对:“你的意思是,他在冯家过得并不好?”


    容鹤也没做隐瞒:“从谢迟归的玉佩上,只能算出他衣食无忧, 生活上过得不差。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好与不好, 只有他自己知道。”


    确实。


    黎筝点了点头, 跟着容鹤继续走。


    现在太阳正盛,两人也没有什么事, 容鹤带着黎筝找了处客栈,将马车停在客栈后院, 就带着黎筝顺着街道散步,边走边看泉州的风土人情。


    泉州不单是房屋的建筑风格与丰元不大相同,人们的衣着打扮也偏向青蓝色, 尤其女子的装束大多坠着蓝玉流苏, 看着像是碧波荡漾的湖水。男女的发型也多以发髻为主, 不似丰元那么精致的编发。但也别有一番风情。


    黎筝观察着街上男女的装束,街上的人也在偷偷打量他。


    黎筝就发现有人见到他后愣了两秒,探头跟身旁的人交流。周围的人闻言也抬头看过来, 直勾勾盯着他。


    “.......”黎筝瞬间想起他在千门关时的遭遇。


    还没等他反应, 一只修长大手伸过来,将一方半脸面具扣在他脸上。黎筝抬手摸了摸,冰凉的铁皮上刻着精细的花纹, 下面同样坠着流苏。


    黎筝转头就见容鹤正弯腰给卖配饰面具的摊铺老板付钱。


    他现在是逃出宫的皇帝, 就算殷云霁和迟冕看样子不打算继续找他的茬,但被人认出来总是有些不妥,戴着面具的确好很多。只是黎筝看着他手上的碎银子, 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还有钱?”容鹤之前不是把荷包都给他了吗?


    如果不是容鹤那时一副把自己托付给黎筝的模样,连钱都全给他了,黎筝也不会老老实实带着他同行。


    容天师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发现小计策被戳破,面不改色揽住黎筝的肩,带着他继续向前走,声音不急不缓:“只是几文碎银,就没放在荷包里。”


    容鹤语罢,不给黎筝过多思考的时间,推着他拐上另一条路,隔绝了身后路人的目光。这条街上道路两旁全都是卖小吃的摊铺和茶楼饭馆,香气铺遍了整条街。黎筝和他走了这么远的路也有些饿了,闻着味儿就想去前面一家饭馆垫垫胃。


    二人默契地进了饭馆,被店小二推荐着点了几道看起来不错的小菜,就坐在窗边的位置坐下等着上菜。


    他们来的这家餐馆一共三层楼,每层都开放视野,中间空着可以看到一楼大厅,除了三楼外,都没有包间,但几乎坐满了人。黎筝和容鹤坐着的是二楼最偏僻的角落,不然根本找不到座位。


    但这家店的上菜速度极快,黎筝和容才刚坐下没多久,小二就端上来了两道菜。


    黎筝尝了一口,顿时胃口大开。


    怪不得来吃饭的人这么多,做饭的手艺确实不错。


    黎筝正要叨第二口,忽听隔壁卓的两名青年提起冯画楼的名字。他和容鹤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出声,安静听着隔壁说话。


    那是两位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均是一袭白衣,头戴方巾,一副书生打扮,声音听着也是清朗文雅,看着像是读书人。


    其中一人体格略高一些,抬手拍了下方桌下手位的青年胳膊,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冯画楼他哥,失踪了,听说了没?”


    另一人嗤笑一声:“什么他哥啊,都不姓冯,就是个养子。”


    那人一惊:“怎么会,不是说他随母姓吗。”


    矮一点的青年摇了摇头:“这话也就哄哄你这种外地人,冯老爷过世的夫人是高家小姐,高家小姐母家是之前的连家,哪儿来的姓谢的?”


    “斯——”


    “这要是在学舍我可不敢说,我小叔这几年开的裁缝铺,经常被冯家叫去给里面的贵人做衣服。每次那冯画楼宁可白白花几十两银子让我小叔上门去量尺码,都不愿意让人上门去找我小叔。”青年轻咳一声,看看周围,搬着凳子凑近高个青年,小声道:“说是都被锁院子里了。”


    高个子青年面露惊疑:“......你的意思是?”


    矮个子那位搓了搓手:“你是没见过谢迟归,我小叔说,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长相这么标志的男人。美得分不清男女,看一眼腿都要软了。你想想,谢迟归今年二十有六,冯夫人前脚去世他后脚进的冯家,到冯家的时候不过六岁。这么多年来冯老爷不给他娶妻也不给他改姓,就养在家里,个中缘由,你自己想!”


    高个男子拧眉,满脸的不可置信:“单凭姓氏和长相,也不能推断谢公子就是...就是......”娈宠。他就是了半天也说不出那个腌臜的词。


    “我不是还没说完么,”矮个子继续道:“你要说养子不能随冯姓,后来冯科又收养的冯画楼,不就跟着他姓了冯?但明明谢迟归是先进冯家的,为什么冯画楼改姓冯。我没见过谢迟归,但我见过冯画楼,身高体壮面容冷峻,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冯科估计是真把他当儿子养的,跟对谢迟归完全不同。”


    他越说越激动,甚至忘记压低声音:“但他估计没想到,当儿子养的冯画楼长大了学得跟他爹一个样。我不是跟你说我小叔见谢迟归被冯画楼锁院子里吗?那院子可不是大少爷该住的院子,而是寻芳院。”


    黎筝听得眉心一跳。


    寻芳院,一般都是黎国后院里,小妾通房们住的院子。


    这个住处比任何言语都更有说服力,高个青年这回是真信了。


    “不是说谢迟归才智过人乃状元之材吗,我房里还有一幅谢公子的字画,若真是你说的这样......”他叹口气,也没说什么重话,只是道:“真是可惜了。”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常年被锁在院里子,想来谢公子都是被逼的。”


    矮个子青年挠了挠头:“这种世道,赚几两碎银都是难的,我宁可当个被锁院子里的人。有人养着,有人伺候,除了不能出门,绫罗绸缎金银财宝一样不缺,这不是神仙生活吗?”


    高个青年上下打量他一眼:“那你可也得长一张美若天仙的脸。”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直笑,皆把冯家的事当八卦听。外人根本不会考虑当事人的感受,对他们来说,谢迟归自愿也好被迫也罢,不过就是他们茶余饭后闲谈中的一个小故事,听一乐就足够。


    但黎筝却听得眉头紧锁,他代入一下谢迟归的处境,就觉得浑身发冷。如果事情真如矮个子男人说的这般,那谢迟归从小到大过的日子比他还不如,他至少没被人当宠物似的圈养亵玩。


    容鹤说得对,他们要查的重点不是谢迟归现在在哪儿,也不是如何找到谢迟归,而是他是不是想要回来。


    黎筝抬头看向容鹤,就见男人的脸色比他好不了多少,面色阴沉眉头紧蹙。


    黎筝想了想,走上前去拍了拍矮个子男子的肩。


    矮个子男人正要吃一口菜,感觉有人拍他肩膀便立刻回头,就见一位陌生男子上半张脸盖在面具下,低头看着他。


    男人正要开口,就听黎筝轻声道:“兄台,刚才隐约听你说到冯家,我和我朋友进程时看到告示墙上说,冯家大少爷失踪了,若有人能找到冯家大少爷便赏金千两,所以有些好奇。敢问兄台可否告知一些冯家的消息?”


    黎筝说话完全没有泉州口音,一听便是外地人,矮个子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一身看不出材质但做工精细绣花精美的衣服,脸上有些谨慎:“我不知道,我对冯家不了……”


    他话没说完,忽然怀中一沉。


    矮个子脑子低头一看,发现居然是十两黄金。那金子的颜色在白色的书生袍上实在太过耀眼,青年一双眼睛被狠狠黏在上面,半晌才找回声音,嘴里的话一股脑的说出口:“我没去过冯家,我知道的也不多。就知道冯家老爷冯科去年年末因为贩卖私盐被发现,抓紧狱中,但冯家不知为何没收到牵连。今年年初冯科在中狱病逝,现在的当家就成了他的二子冯画楼。你说的失踪的大少爷叫谢迟归,他和冯画楼都是冯科的养子。”


    黎筝听着发现不对:“冯画楼也不是冯家血脉?”


    黎筝刚才还听冯画楼亲口说,他小时候差点被拐走,是谢迟归将他带回了冯家。


    不对!


    “带回了冯家”,可以是从冯画楼被谢迟归外面从外面救下送回到冯家,也可以是本来不是冯家人,被谢迟归带进了冯家。冯画楼这是在跟他玩文字游戏!


    矮个子青年果然点头应声:“不是,冯画楼是十年前被冯科从火场中救下来的孤儿。冯画楼家里人都死完了,冯科见他可怜,就带了回来。这事儿泉州人都知道。那次大火差点把半条街都烧了,但只有冯画楼一家死了人。不过冯画楼以前也姓冯,他家和冯科是远房亲戚。”


    黎筝点点头,思考着青年的话,总觉得他还忽略了什么重要消息。


    目光落在桌上的茶杯,突然一个机灵想了起来,“你知不知道冯科死后怎么处理的?”


    青年回想一下几个月前知道的消息:“监狱里死的人一般都直接扔乱葬岗,但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般会让家人把尸体认领回去埋了。”


    黎筝回头看容鹤,二人对视一眼,都猜到了对方心中所想。


    冯画楼确实把冯科的尸体带回去了,但没有埋入地下,而是压在了冯家大院的水池里。


    那到底是多大的仇恨,会让冯画楼想冯科死后都不得安生?


    黎筝迟疑道:“你知道冯画楼原本的那个家在哪儿?父母名叫什么吗?”


    他有种预感,这些都是重要线索。


    可惜两名青年都摇了摇头,面色不像撒谎:“公子,冯家的事我们也是听说的,不会了解的那么清楚。只知道那户失火的冯家在东街五里铺往西五十米路南,现在还荒废着,但具体的失火原因没人知道。”


    黎筝点了点头,这好歹是有些线索,倒也没觉得多失望。


    但就在他准备和回自己位置上时,矮个子青年倏地出声:“啊对了,我差点忘了,前一段时间冯家还说要和高家小姐结亲来着,就是冯画楼和冯老夫人的侄女,已经请人说过了媒,城里很多人都知道。不过后来突然又没消息了,似乎是没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