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冯画楼和冯家小厮侍从带着二人到了迎客堂, 容鹤黎筝刚踏进门槛,容鹤似是忽然想起什么,直接出声道:“既然你已经掌持冯家,大少爷为何还不分家?”


    听他这么一说, 黎筝方才觉得那股说不出的古怪感瞬间清晰。


    豪门大户的嫡长子一般都是下任家主, 可冯家的家主居然是二儿子, 那大少爷的位置就显得极为尴尬。况且二少爷继承家业, 暗道理来讲,就到了分房的时候。大少爷这时候一般便要分出去住了, 称呼也要改为大爷。


    怎么可能还用少爷相称?


    若是冯画楼成了当家,那就是冯老爷了。他是老爷, 他大哥是大少爷,说起来岂不是乱了辈分。


    容鹤这话问的依旧直白,还有些触及冯家家事, 但既然是为了寻找大少爷的踪迹, 问清楚一些也没什么问题。


    却没成想原本冷漠沉闷的冯画楼突然间激动起来, 猛地转头看向容鹤,言语间格外激动:“凭什么分家?大哥跟我永远都是要在一起的。分家?我不允许!”


    冯画楼虽然面容冷峻,但行为礼节也算是彬彬有礼, 忽然间的大吼吓了黎筝一跳。容鹤看他一眼, 伸手将黎筝拉到身右,挡在黎筝和冯画楼中间。


    脸色也跟着愈发冰冷,双目微眯瞧着冯画楼:“在下只是提出疑惑, 冯公子激动什么?”


    冯画楼脸上寒意不见转暖, 依旧僵硬着脸,言语间似乎心存芥蒂,语气颇为不悦:“天师并非多管闲事之人, 今日却频繁询问我家事,皆与寻我兄长无关。”


    意思就是让容鹤少管冯家内务事。


    黎筝不知那冯画楼在泉州是否有一官半职,但身上寒风冷意气场颇深,竟隐约有种殷云霁的气势,黎筝下意识感到害怕。


    容鹤却依旧面色不变,声音不急不缓,反倒衬得冯画楼阴鸷乖戾:“谢迟归已是快要而立之年的男子,突然失踪自然要查明原委。”


    冯画楼却不等他说完便朗声打断:“天师观天师还需用捕快的方式找人?若是天师不愿相助,直言便是,无须拐弯抹角在此挑事。”


    这话说得黎筝不爱听了,本就是他求人办事,怎么容鹤和自己来了冯家,倒像是热脸贴冷屁股。


    他一时都忘了害怕,上前一步走到容鹤身前,抬头怒视冯画楼:“你这是什么道理?我们来帮忙自然要多了解有关谢公子的消息,我看你就根本不是真想找人,见我们来了不仅不配合反倒说话如此难听!”


    他话音刚落,便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接着就听耳后传来容鹤安抚的声音:“小筝别气,我没事。”


    这一声“小筝”直接让黎筝晃了神,他从小到大也只有在那几次夜里,听过那男人叫自己这个称呼,容鹤和他声音虽然不像,可叫出来的感觉莫名相似。容鹤比他高不少,说话间热气呼在黎筝耳朵尖上,从心尖到后颈都跟着发麻。他瞬间忘了刚才正要怼冯画楼的话,满脑子都是容鹤那声“小筝”,心头思绪烦乱,几次夜里男人出现的情景不断浮现,再加上容鹤那只五指修长的手还压在他肩头,黎筝莫名感到脸上发热,怔怔然说不出话。


    那冯画楼也是奇怪得狠,刚听黎筝说完话时眉头一竖就要开口,见容鹤搭在他肩头的手,再听到两人的对话,脸色莫名其妙又由阴转晴,甚至透出几分古怪的喜色。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不知在考量什么,连紧抿半晌的唇角都透出几分笑意。


    甚至还主动拱手道歉:“方才是我唐突了,还请天师和李公子勿怪。实是家兄失踪以来,询问冯家事务乱嚼舌根的杂人太多,我也是思兄心切,才有些急了。今晚我就让人把泉州特色小吃佳肴全都做来当做赔礼,天师和李公子来泉州的全部衣食住行都由冯家承担,还请二位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冯画楼态度转变的太快,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黎筝觉得他们还不翻篇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开口就要应了冯画楼的话。


    容鹤却先他一步出了声,声音依旧不悦,却也没再多言:“我与小筝已找到住宿之处,就不劳烦冯公子费心。既然谢公子失踪多日,便不要将时间浪费在吃饭上。谢公子的行踪,容某必会竭尽全力寻找,还望冯公子多多配合,便于我们寻找踪迹。”


    冯画楼看了看黎筝,才抬眼瞧上容鹤,“那是自然。”


    二人在迎客堂内听冯画楼说起谢迟归失踪前的行为,不过是整日在房中写字画画,并没有什么异常。失踪那日也没有出门,像是凭空就在院子里消失了。


    黎筝听完默不作声,容鹤看向冯画楼,只问了最后一句:“冯公子与令兄感情如何?”


    冯画楼回答的毫不犹豫:“自是极好!”


    他像是特地展现他和谢迟归感情有多好似的,原本容鹤问起冯家家事时他还不喜于言论,这次倒是自己先开口吐露:“我幼时曾被人拐走,是大哥将我带回了冯家,自小我与大哥形影不离,生病养伤都是大哥照顾我,我们无话不谈那。”


    冯画楼说完,眼神看向门外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天底下再没有比我们关系更亲密的兄弟。”


    容鹤听完没有作声。


    黎筝却看到静静侍立在冯画楼身后的两名小厮都脸色苍白地低下头,听到冯画楼的最后一句,更是齐齐打了个寒颤。


    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容鹤。


    就见容鹤微微颔首:“我明白了。”


    他起身对着坐在主位的冯画楼道:“有令兄的消息,会立刻告知你。”


    冯画楼眉间一喜,能看出来是真心实意的高兴:“多谢天师。”


    容鹤没再答话,迈步走到黎筝身边,拉着他的胳膊走出迎客堂,而后脚步片刻不停,直接带他出了冯家大门。


    黎筝瞧出他脸色不对,但也没有多问,直等到二人都从冯家出来,将冯家房屋院落都甩在身后,才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你看出了什么?”


    容鹤低头睨他一眼,脸色颇为难看。只是嘴把翕合,犹豫着没说话。


    黎筝看出他有所顾虑,直言道:“若是不方便告诉我就罢了。”


    “并非如此,”容鹤立刻蹙眉道,他面色严肃,声音却放得很轻:“只是怕吓到你。”


    他顿了顿,继续开口:“方才踏入冯家房门时,我就闻到一股怪味,像是猪血混着腥臭味。直到踏上回廊去往迎客堂时,我瞧见——”


    “回廊下的水池里,压了具死尸。”


    黎筝不禁倒吸口冷气。


    泉州的温度已经比奉元温暖许多,而且他明明已经不怎么怕冷,此刻却依旧通体发凉,起了一身颤栗。他忽然想到几人在回廊上走时,跟着他们的冯家小厮看到池水脸色惨白,不是正应上容鹤的说法,只觉得冷风直往袖笼里灌。


    “是谢迟归的......身体吗?”


    容鹤拧眉略一思索,摇头道:“已经泡烂了,看不出长相。”


    泡烂了......


    黎筝光是脑补一下那个场景,就胃里翻腾想要干呕。还好容鹤身上一直带着清新淡雅的,天师观中特有的檀香味,黎筝忍不住往他身旁靠了靠,闻着容鹤身上的气味,感觉好受了很多。


    容鹤瞧着他靠过来的小动作,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还在思索冯家的事,背在身后的手却忍不住摩挲几下手指。


    假装正经地继续道:“不过看体型,应该是个壮年男子。”


    那应该就不是谢迟归了......


    黎筝歪头思索,那会是谁呢?


    两人今日去了冯家一趟,却只从冯画楼那里得出了少量讯息,只知道冯老爷年初去世,谢迟归与冯画楼感情甚笃,冯画楼幼时被拐走过。


    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看冯画楼的表现,现在告诉他们的消息,还不一定都是真的。


    黎筝感觉有些头疼。


    他抬头看容鹤:“你打算怎么找谢迟归?”


    男人正在驱马赶车,闻言低头看了眼黎筝,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方才在冯家时的冷漠疏离尽数消散,又成了那个仙风道骨风姿清俊的容天师:“谁说我要找谢迟归了?”


    黎筝一愣:“那你——”


    容鹤看着他,高高挑眉,压低声音凑到黎筝耳边:“可不要低估了我的实力。”


    这话怎么听都充斥着炫耀自得,就像是......像是绿孔雀在跟雌性展示雄性魅力。好在配上容鹤的脸和语调,并不让人觉得油腻,只是和平日里宛如谪仙的形象差别太大,黎筝莫名觉得他在某一刻居然和迟冕的神态有些相似,不禁有些发愣。


    好在容鹤很快又坐直身体,恢复了往日仙风道骨的模样,说起话来高深莫测,似乎暗藏玄机:“只要我想找,随时都能找到。我只是不确定,他是否想回来。”


    黎筝听他这么说,顿时觉得自己还是想得太浅薄了。的确,冯画楼让他们帮忙找谢迟归,但万一谢迟归并不想回来呢?


    光听容鹤说冯家池塘里有一具死尸,黎筝对冯画楼的印象就瞬间跌至谷底,总觉得他越看越像道貌岸然的小人。


    谢迟归兴许是主动逃跑的,根本不愿回来。不查清楚谢迟归为什么离开,他们贸然找人,再暴露人家的行踪,的确不太好。


    不过——


    黎筝想起来另一个问题:“谢公子一个人孤身在外,你能算出他安全与否吗?”


    容鹤赶着马的右手一顿,低头摩挲着手上的马|鞭:“卦象说,不会比现在更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