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前一刻还在琢磨自己选夫婿的条件究竟是什么, 下一刻就被告知她跟人“两情相悦”。


    “皇上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喜欢的人……”她话音未落，突然想到了什么，杏眸睁得更圆。


    等等, 既是“两情相悦”, 那便是互相喜欢。


    所以皇上喜欢她？


    得到这个认知, 顾昭吓了一跳，抬眸看着李翾，欲言又止。


    “就是你想的那样。”李翾看到昭昭面上只有震惊并无厌恶，心中多少安定了些。


    他看似镇定自若, 实则掌心也渗出了冷汗。


    “这、这怎么可能呢？”顾昭犹如在梦中一般，喃喃道：“您是天子, 又、又是——”


    李翾看着茫然无措的小姑娘，温声道：“朕和大将军对你来说一样么？”


    顾昭摇了摇头。


    她将大将军真的视为长辈尊敬, 也愿意亲近他。起初自己还处处乖巧, 后来慢慢活泼了些，偶尔也会撒娇, 却也有分寸。


    起初在李翾身边，她也曾将他视为长辈。可不知何时, 就慢慢变了。


    她能毫无顾忌的胡说八道, 她不怕李翾，背了人时更是能作能闹, 后来连天子身边的人都见怪不怪。


    顾昭只觉得脑子乱糟糟的。


    李翾又松了口气。


    昭昭虽是暂时还未明白自己的心意，好在没说出将他视为长辈这样的话。


    他不疾不徐的替她分析：“那日在朕接你回来的马车上，你说夫婿要找长得好看的，又要文武双全、家世好、更要紧的是待你好。”


    顾昭隐约想起那夜自己仿佛是随口胡扯了些条件，她自己都记不大清了。


    难为皇上还替她记着。


    “随后你也说过，朕是这世上待你最好的人, 也是长得最好看的人，且朕也教过你读书射箭，文武如何你是清楚的，当然家世也尚可。”


    顾昭听了觉得牙根发酸，这些都是她自己说的？


    见她有点不信，李翾如数家珍的将她说这些话的场合挨个点出，由不得她不认。


    他将那些琐碎的小事都记得请一清二楚，对自己不可谓不用心。


    可嫁给天子，是她从没想过的未来，对她来说是比养一百个面首还要遥远陌生。


    顾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昭昭，朕不是逼你立刻就想明白、答应嫁给朕。”李翾看着满脸通红的顾昭，柔声道：“朕只是想让你先知道朕的心意。”


    这样已经很好了。


    李翾告诉自己不能急，还要给昭昭些时间想清楚。


    “昭昭还欠朕四个字，今日一并写了吧。”说着李翾牵着她到了书案旁，将笔递给了她。


    顾昭定了定神，小声道：“您要写哪四个字？”


    她练了许多吉利话，原以为是贺皇上立后——她的脸烫得厉害，那日皇上的暗示，她竟通通都忽略了。


    若皇上要她写“两情相悦”，她该怎么办？


    这字没练过它不好看。


    顾昭乱糟糟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这个念头，旋即她用力的摇了摇头。


    李翾说着，上前握住了顾昭的手。“朕陪你一起写。”


    万幸昭昭没有拒绝。


    顾昭拿起笔，旋即天子的大手包住了她握笔的手。


    片刻之后，竟是两人的名字跃然纸上。


    无论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鸾凤和鸣，都极为相配。


    在顾昭面红耳赤的想抢回来时，李翾妥帖的收了起来。


    “既是送了朕，就不能反悔了。”


    ***


    自从行宫回来后，顾昭没有再进宫，跟着江煦回了将军府的琳琅院住着。


    这里是府里除了正院外最大最好的一间院子，当初就是为了给府中小辈所留。


    在她来之前，江煦特意吩咐了管家和下人，姑娘也是这里的主子，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要敬着姑娘。


    江煦并未娶妻，又时常不在京中，偌大的将军府格外冷清。


    自从顾昭来后，这里才添了许多生机。


    书房。


    “舅舅，我进来啦？”敲门声响过，在得到江煦的允准后，顾昭亲自捧着托盘走了进来。“这是我泡的参茶，您尝尝？”


    江煦含笑接了过来，目光却落在顾昭身上。


    时值初冬，她穿了一身明蓝色的冬装，袖口、领口都绲着白色的貂绒，衣摆处绣着猫咪扑蝶，无一处不精致，一看便是宫里的手艺。


    哪怕把昭昭留在自己身边，依然断不了李翾的影响。


    江煦收回了心思，尝了参茶，夸了声好喝。


    “舅舅，这个给您。”顾昭拿出一瓶药油，递给了江煦。“这是我自己试着配的，天气冷了，您若旧伤发作，可以用它按摩试试。”


    昭昭这样乖巧贴心，谁娶了去都是极大的福气。


    江煦想着若自己有这样的女儿，断然舍不得将她轻易许配给人。


    “那舅舅不跟你客气，就收下了。”


    还不等顾昭说话，外面响起了通传声，说是天子派人送了东西来。


    这已经是顾昭到将军府的第三次。


    原因无他，这是天子奖励她“救驾之功”的赏赐。


    行宫发生了瑞王谋反的事已不是秘密，天子提前回京，以最快的速度将余党一网打尽，众人再次见识到了天子的雷霆手段。


    念在大皇子算是悬崖勒马，李翾处置他时有意低调，却也不难有人猜出缘故。


    除了羽林卫的将士得到了嘉奖，顾昭亦是外人眼中最幸运的那个。


    宫中的赏赐源源不断的送来，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无一不是在羡慕顾昭命好，得了大将军做舅舅，又对天子有救命之恩。


    哪怕是这个说法夸张了些，可足以证明她在天子心中的地位。


    江煦不由微微蹙眉。


    天子对昭昭倒是追得紧。


    “舅舅，午饭您要不要吃暖锅呀。”顾昭不知江煦心中所想，笑眯眯的提议道。


    昭昭这样大大方方不拘束，爱说爱笑，却也是这些年有人宠着她，给了她底气的缘故。


    “舅舅中午有事，不在家里用饭。”江煦心情有些复杂，面上却不露半分。


    顾昭点点头，起身告辞。


    ***


    琳琅院。


    当顾昭绕过屏风，准备回去练字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旋即身着宝蓝色锦袍的天子出现在她面前，眉眼中透着温和的笑意：“昭昭。”


    “皇上，您怎么来了？”顾昭先是吃了一惊，语气中透着不自知的轻快。“您是有事来找舅舅么？”


    其实才说完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刚才舅舅并没有提起皇上要来的事。


    李翾大大方方将她看了一番，才从容道：“朕想你了，来看看你。”


    昭昭在这里过得不错，气色红润精神头也好，但脸上瞧着却是瘦了些。


    顾昭没想到他竟如此坦诚，面上微微一红。


    “这两日正冷，您身上有旧伤，正该好好养着才是。”她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油和一个青色的小瓷瓶。“这些您带回去，用法我都标注好了。”


    李翾心中一暖。


    “朕才来，昭昭就想赶朕走？”他没有将东西交给别人，亲自收了起来。


    在碰到他指尖的一瞬，顾昭感觉到了凉意。“您是骑马来的？”


    李翾没说话，却也就是默认了。


    顾昭无奈，让怀霜去煮一碗姜茶过来，又把自己的手炉塞了过去。


    小姑娘到底还是心疼他的。


    李翾眸中含笑，一面慢慢的喝着姜茶，一面听她讲这些日子在将军府的经历。


    “上回我们在花园里烤肉吃，别提有多香啦，舅舅说好吃，我还是有点厨艺天赋在身的。”


    “您还记得上次我得的一对兔子么，已经长大了不少，舅舅说它快要生小兔子了。”


    “舅舅让我帮忙布置花园，我看到库房里有许多琉璃灯，挂在回廊上有风吹来真的很好看，舅舅也说我挑得好。”


    李翾听下去，愈发觉得江煦待昭昭就跟宠女儿似的，几乎要哄得昭昭乐不思蜀了。


    好在很快到了将军府摆午饭的时候，天气冷了顾昭想吃点热乎的，特意要了暖锅，原本是叫上怀霜初丹她们一起吃的。


    李翾手中的茶碗刚刚放下。


    “皇上您用了午饭再走？”顾昭看了一眼时辰钟，迟疑着提议道。


    皇上来时灌了一肚子冷风，且又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断没有赶人走的道理。好在这回准备的菜品多，他们两人也绰绰有余。


    李翾花了半个时辰才将一碗姜茶喝完，可不就是等她这句话。


    他浅笑着应了声“好”。


    香气在房中弥漫散开，热气腾腾的暖锅被端了上来，冬日里吃起来最适合惬意。


    李翾手边备了双干净的筷子，每次放肉或是菜时，煮好后他都能精准的挑出卖相好的，放到昭昭面前的碟子上。


    两人已经有段时候没有一起用过饭，他仍做得极为顺手，又不会过于殷勤让人有负担。


    顾昭都没觉出来，她比往日用得多了些。


    吃饱喝足后，李翾起身道：“多谢昭昭的暖锅，朕还有事先回去了。”


    皇上从宫中特意赶来将军府，只是为了同她用一次午饭？本以为他是有事见舅舅，顺道来看自己。


    顾昭心里想着，倒也问了出来。


    “见昭昭就是朕的正事。”李翾抬眸望着她，柔声道：“今日出来匆忙，下回朕给你带些你最爱吃的糕点。”


    顾昭微愕，这一次不够，还有下一次？


    皇上您不嫌折腾么。


    “若您有吩咐，直接让人送信来就是。”顾昭委婉的道：“我会给您回信的。”


    李翾目光骤然一黯，低声道：“昭昭是跟朕生分了么？”


    天子向来以冷峻威严的面目示人，此刻他语气听着格外低落，甚至隐约透着些委屈？


    顾昭连忙摇头，小声道：“我没这个意思。”


    李翾这才重新露出笑容。


    她知道眼下李翾正忙，能抽出这顿午饭的功夫已是不易，心中一软亲自将他送到角门。


    远处的阁楼上，江煦身上的斗篷还没来得及解下，皱眉望过来。


    不知皇上说着什么，引得昭昭红着脸点头。


    女大不中留。


    江煦虽是没有女儿，嫁女中个滋味却已尝遍。“给姑娘准备的嫁妆单子可都列好了？”


    他身后的管家连忙拿随身带着的单子，递了上去。


    江煦大致看过一回，满意的点点头。


    本朝皇后自然要风风光光的出嫁。


    ***


    从那次之后，李翾隔三差五就会来将军府，每次都带些小礼物。


    有时是在街边买的糖葫芦，有时是店里买的糕饼，不拘什么新巧玩意儿，把昭昭哄得高高兴兴。


    时候久了，江煦莫名觉得自己像是话本子里的“恶婆婆”，尤其是连太后都请他去永寿宫说话，话里话外都是必不会委屈了昭昭。


    这日午后，他让人请昭昭到了书房中。


    “昭昭，你是个聪慧的孩子，舅舅这些日子特意留下你的缘故，你一定猜到了罢？”江煦望着她，温声问道。


    原先他觉得昭昭像极了阿凝，其实只是容貌相似而已。


    阿凝温柔内敛，昭昭则是更活泼外向，她先是被爹娘娇养着长大，又到了皇上身边……


    若昭昭没有进宫，只怕会被送到安阳侯府，在那里的日子，不会比现在更好。


    顾昭俏脸飞红，轻轻点头。


    “舅舅，我想嫁给皇上。”她脸上有少女的娇羞，更多的却是坚定。“爹爹说喜欢的人就要牢牢抓住，我不想后悔。”


    在确认了自己的心意后，她便不再彷徨。


    江煦微怔，心中五味杂陈。


    当年是他没有勇气，甚至没对阿凝表白心意。


    昭昭很勇敢。


    江煦微微笑着，“皇上是值得托付之人，舅舅替你高兴。”


    “以后若有委屈之处，不必隐忍，只管告诉舅舅。”他轻轻的拍了拍顾昭肩膀，叮嘱道：“舅舅给你撑腰。”


    顾昭柔声应下，展颜而笑。


    翌日。


    李翾再次上门时，正巧在胡同处碰上了江煦。


    他脸上倒是丝毫未见被撞破的尴尬，从容的打了招呼。


    见到顾昭时，他偶然提了一句。


    看着李翾斗篷上沾着的雪珠儿，顾昭突然道：“皇上，您别来了罢。”


    她话音未落，李翾心中微沉，面上却耐心的问她：“昭昭，是朕哪里做得让你不高兴了？”


    顾昭仰头望着他，那双水润清亮的杏眸倒映出他的身影。


    天子生得俊美，他已过了而立之年，气度沉稳内敛，他静静的站在那里，渊渟岳峙，总能令她安心。


    以前总是他牵起她的手，护着她往前走。


    她已经长大了，不再害怕。


    她仰慕他的强大，更心疼他的偶然流露的一丝脆弱，她决定鼓起勇气，主动迈出这最后一步。


    “因为我会去找您呀。”


    ***


    熙和十三年。春。


    顾氏女被册立为后，天子大婚。


    凤仪宫中，红烛高燃。


    身着喜服的天子，在众人的道贺声中，缓步走向了在喜帐中的皇后。


    昭昭就在那里。


    他终于将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握在了自己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