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昭醒来时, 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这里并不是望月阁。


    她定了定神, 想起睡着前发生的事, 立刻掀开了身上的锦被，连鞋子都没穿就跑了出去。


    见到安然端坐在书案前，提笔正写字的天子, 顾昭才长长舒了口气。


    他是真的平安回来了，自己不是在做梦。


    “昭昭？”听到动静李翾抬起头, 看着赤脚踩在地毯上的顾昭，连忙起身将她抱了起来放到对面的圈椅上。“仔细别着凉了。”


    为了让她睡得舒服些，怀霜替她脱了外裳散了头发, 眼下她身上只穿着中衣, 浓密的青丝如瀑披在身后，杏眸泛着水色，眼角眉梢处透着些慵懒。


    李翾替她将一缕散落的长发别到耳后, 微凉的指尖触到她耳后温热的肌肤, 仿佛被灼伤般, 很快就移开。


    “皇上，我舅舅已经走了吗？”顾昭没觉出此时两人的距离有多暧昧，她睁着圆圆眼睛，有点失落的道：“我还没跟他说话呢。”


    听了她的话, 李翾微微苦笑了下。


    江煦对昭昭倒是极为上心, 临走前跟他谈了条件，说是要昭昭搬到将军府去住, 直到她出嫁。


    李翾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担心昭昭跟自己亲近，若继续长住宫中, 她会被自己的花言巧语哄骗，影响了她自己的判断。


    除此之外还有层意思，从将军府出嫁更表明江煦的立场，他就是昭昭的娘家人。


    “大将军有事要忙，他先走了。”李翾不动声色的道。


    要立昭昭为后，他也得承认江煦的做法更妥帖。若让昭昭入宫，他还要将那些旧事料理干净了才是。


    不仅是后宫，还有太后那里……


    顾昭点点头，旋即想起他一定也很忙，就要起身告辞。


    “你留下陪朕一起用膳罢。”李翾想到将来要跟昭昭分开一段时日，不免觉得有些不舍。


    顾昭看了眼墙角的时辰钟，已经接近申时。


    “早膳你做的汤面很好，朕午膳时并不饿。”李翾解释道：“看你睡得香，朕也没让人叫你。”


    顾昭痛快的答应下来。


    她正要起身准备回去更衣，李翾突然发现她袖口处的皮肤上，竟透着一圈青紫。


    “昭昭，你受伤了？”他皱着眉，用手掌托起她的手腕端详了片刻。


    她皮肤白皙，若是磕碰了淤痕便格外明显，这一圈分明是被什么人攥住了手腕——


    “是李泓衡？”李翾眸色沉沉，虽是问她语气却笃定。


    顾昭点点头，她想起大皇子的“猪蹄”，特意解释道：“我骗他来行宫时，在马车上拉扯了一下。您看到他的手肿了罢，正是我砸的。”


    不仅如此，自己还叫了他“大侄子”，在辈份上占了他便宜呢。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没好意思跟李翾说。


    李翾忽然抬眸望向她，像是想什么似的。“昭昭倒是很有长辈的气度。”


    顾昭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暗暗腹诽。


    大皇子也太小气了，这点小事也值得向天子告状。


    “谁让皇上您看着年轻呢，我是发自内心觉着您跟我哥哥似的。”她瞬间想好了理由，笑眯眯的替自己分辨道：“那我叫声大侄子也不过分呀。”


    天子神色纹丝未变，不紧不慢的道：“昭昭倒是愈发胆子肥了，连朕都打趣。”


    “我是发自内心的崇敬您呀，您是我见过这世上最好的人。”顾昭拿好话哄着他，准备等李翾高兴的时候，拔腿就跑。


    果然她才说完，果然见天子神色一怔。


    顾昭就要开溜，却被人握住了手腕。


    李翾将她拎了回来，随手取了自己的外袍替她披上。同时吩咐张卓英取药膏来，他要亲自给昭昭涂。见顾昭不肯安分，他沉声道：“听话，别乱动。”


    顾昭本想说让怀霜来就好，抬眸时恰巧望见天子凝重的神色。


    其实她这点淤痕不算什么，可天子心疼的眼神，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难道她的伤让皇上触景生情，想到了瑞王和大皇子的事？


    顾昭胡思乱想着，倒也真的乖乖没动。


    “皇上，我和大皇子也算是扯平了，您别生气。”她看着天子眉心两道深深的竖痕，想来这几日经常皱眉所致。她插科打诨道：“您看您，生气多影响您的美貌呀。”


    听顾昭在一旁胡说八道，服侍在旁的宫人们听得心惊肉跳，想着这也就姑娘敢跟皇上这样说话，换个人——只怕连张嘴的胆子都没有。


    “朕倒是想起来，昭昭说过要给自己挑个生得好看的夫婿。”李翾也不生气，还接她的话。“周临歧不够好看么？”


    顾昭愣了下，没留意天子前面的话，心中暗道李泓衡这个大嘴巴，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好看是好看的。”周小侯爷生得俊朗，又有少年的桀骜和锐气，自然是很好看。


    李翾微微眯起眼。


    “但是没您好看。”顾昭从善如流道。


    看到天子面色舒展，她知道自己赌对了。果然么，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她觉得自己还挺有当奸佞小人的潜力。


    李翾接过药膏，给张卓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都退下，才道：“昭昭的话倒让朕想起战国策里的一个典故。”


    顾昭跟着李翾读过，她灵机一动道：“邹忌讽齐王纳谏那一篇？”


    “正是。”天子不动声色道。


    “皇上，您冤枉我了。”顾昭替自己分辨道：“我夸您好看，并不是有求于您，是真心实意，堪比真金白银那么真——”


    李翾微微勾起唇角，淡声道：“朕知道。”


    说着，他打开白玉制成的圆盒，用挑棒取了淡绿色的药膏，涂到顾昭的手腕处。


    天子平淡的反应让顾昭有点奇怪，她在心里默诵了一次，皇上应该是想说“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难道是嫌自己说得不够真诚？


    “昭昭，当时害怕么？”李翾突然问道。


    顾昭回过神来，想起他在问自己被李泓衡抓起来时怕不怕。


    “没来得及怕。”她实话实说，“那会儿满脑子都想着您的安危、想着如何送消息，还要阻止大皇子做傻事……”


    李翾“嗯”了一声，手上的动作更轻了些。


    “我人见人爱嘛，大皇子也不会真的伤了我。”顾昭试图缓和气氛，故此大言不惭自夸。


    恰好李翾替她涂完了药膏，闻言垂眸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


    顾昭被瞧得不自在，正要抽回手时，却见天子微微颔首，深以为然道：“昭昭说得有理，朕要多留心了。”


    留心，留心什么？


    顾昭懵了，天子不该说做人该谦虚么？


    她心道讨厌自己的人也多了去了，不好意思再信口开河，脸上一红道：“不过是仗着您撑腰，我狐假虎威罢了。”


    李翾笑笑，放她去更衣，回来一起用饭。


    从昨日见过李泓衡后，顾昭就没能好好吃上一口饭，这会儿她也真的饿了。


    李翾见她比平日用的多些，亲自替她布菜，待她吃饱后，自己也放下了筷子。


    “昭昭，大将军跟朕说他想接你出去住一段时日，你可愿意去？”李翾温声问道。


    顾昭点了点头。


    见她毫不犹豫的答应，李翾心里有点酸溜溜的。秋狩这十几日，竟让江煦把昭昭给哄了去。


    “皇上，其实我搬回您赐下的那座宅子也行。”顾昭犹豫了下，又道：“麻烦舅舅也不太好。”


    李翾微讶。


    昭昭跟他想得好像不一样？


    “我知道您要处理宫里的事，我在不大方便。”顾昭坦然道：“您看我也长大了，就让我回去罢？”


    让她住在将军府，也是为了让她出嫁体面。


    “傻姑娘，朕不是这个意思。”李翾摇了摇头，道：“你要回府里，只怕大将军都不会答应。”


    在江煦看来，那座宅子同另一座鸾鸣阁也差不多。


    看到顾昭面露失望之色，李翾想起她曾认真思考过不嫁人养面首的事，危机感油然而生。


    “昭昭，若昨日涉险的是别人，你也会冒着生命危险跟李泓衡走么？”李翾正色问道。


    昨日并非像她所说那般轻描淡写，若李泓衡再狠心一分，又是在他控制的马车上，昭昭很可能会丢了性命。


    人都是有私心的。


    顾昭认真的思考了片刻，摇头道：“大概不会。”


    其实当时更稳妥省事的法子，是她叫怀霜来，当时就离开马车。


    但想到有危险的人是李翾，她就没能忍住。


    “昭昭，朕跟别人是不同的，对吗？”李翾想到放昭昭去将军府，简直是放鸟归林。在心上人面前，哪怕地位尊崇如天子，也会有不安。


    顾昭下意识的点头。


    “昭昭，你跟李泓衡的对话，朕听到了。”李翾看着顾昭惊讶的神色，温声道：“你说宁愿喜欢朕，对不对？”


    顾昭傻眼了，这么丢人的话竟被李翾给听到，何况那会儿是话赶话才这么说的。


    她红着脸解释道：“有您这样的圣人比着，我选夫婿的条件都高了不少呢。”


    “朕不是圣人，是凡人。且朕跟你说过，凡是你想要的，只要你来讨，朕都会给你。”他善解人意的道：“包括朕本人。”


    顾昭愕然的瞪大了眼。


    自己没有听错罢？


    她从没说过要皇帝呀，她养面首的标准可没这么高！


    不对不对，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饶是顾昭向来大胆，这会儿也撑不住了，慌不择言道：“我、我虽然喜欢好看的人，但从没敢觊觎您！”


    李翾指出了她的用词不当：“不是觊觎。”


    “你喜欢朕，咱们便是两情相悦。”他从容不迫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