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泓衡好不容易将嘴里的水晶糕咽下去, 回过神来想起顾昭叫自己“大侄子”，气得瞪圆了眼，恶狠狠的道：“谁是你大侄子！”


    “真是对不住啊大殿下。”顾昭“歉然”的望着他，语气放缓尽量显得有诚意些：“我跟长公主私下里多以姐妹相称, 故此才一时顺口……”


    “你还跟长乐在一起, 为何不跟她一起叫我表兄！”李泓衡不满的瞪着她。


    顾昭用了哄孩子似的语气安抚道：“都说了是一时嘴快嘛, 好了等会儿太医要过来, 你先养伤罢。”


    这时李泓衡才意识到，自己双手还被捆着。


    眼见顾昭出了门，已经有人来给他松绑。他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猛地抬起头。


    等等, 好像哪里不对。


    “顾昭你给我回来！”李泓衡悲愤的嘶吼道：“福安姑姑从来没叫过我——”


    他才要说出“大侄子”三个字时，看到身边服侍的小内侍惊愕的眼神，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顾昭直到最后都在骗他！


    还没等李泓衡想好要怎么找她“报仇解恨”时, 抬眼看到随着太医而来的另外一道熟悉身影，不由浑身一颤。


    来人正是本该跟着的父皇的羽林卫统领许怀青。


    李泓衡张了张嘴，却又觉得没必要再问。


    他能出现在这儿，父皇必然已经平安归来。


    父皇没有来见自己，是他对自己彻底寒了心, 还是他又更重要的人去见？


    若真的有这个人, 就是顾昭罢。


    ***


    虽说吵赢了大皇子，顾昭从院子里出来后, 情绪却有些低落，不知不觉叹了口气。


    帝王地位尊崇受众人仰视, 高高在上宛若神祇。可在他深处险境的时候，本该最亲近的人却盼着他干脆别活着回来。


    皇上没有迁怒德妃等人，却也不踏足后宫, 是真的心灰意冷了罢。


    顾昭想象若自己有此经历，只怕也再难以敞开心扉。


    他说若立后定会选心爱的人，那个打动他的姑娘，已经出现了么？


    眼下当务之急，当然还是他平安归来。


    顾昭才要叹第二口气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谁惹得昭昭不高兴了？”男子低沉而醇厚的嗓音中透着笑意，他不紧不慢的道：“告诉朕，朕替你出气。”


    顾昭停住了脚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有些不敢置的转过身，揉了揉眼睛，逆着光看清对面的人时，先是身子一僵，旋即提着裙子冲了过去。


    “皇上，您回来了！”


    李翾温和的看着她，出声提醒道：“慢些，别摔着！”


    在顾昭跑近时，他特意张开了双臂等着。


    小姑娘跑得太快没收住，果然直直撞入了自己的怀中。她气息还未喘匀，迫不及待的扬起小脸儿望向他。


    “皇上，您一切安好罢？”她迫不及待的问。


    李翾含笑点点头。


    原本他心里是有些烦闷的，可听到她说得那些话，便都好了。


    尤其是小姑娘下意识的朝他跑过来，毫无防备的任由他抱住——虽然在她站稳后就立刻后退一步，但她是在仔细的观察着自己。


    听完昭昭说“喜欢他”后，李翾特意回福宁殿换了一身衣裳回来，看上去神清气爽、从容不迫，并未见夤夜赶路的疲惫。


    “阿弥陀佛，您平安无事真的是太好了！”看天子全须全尾精神尚佳，顾昭忍不住念了声佛。


    瑞王筹谋多年，哪怕李翾早有防备，要一网打尽且不伤筋动骨，仍是要费些功夫，否则他不会特意送信，说是迟些日子才回来。


    “朕倒不知昭昭何时有了礼佛的习惯？”李翾心里高兴，却明知故问。


    顾昭没多想，大大方方道：“还不是担心您的安危呀，这满天神佛我早在心里默默拜过了，想着能有一位显灵也是好的。”


    想到她替自己担心的样子，李翾心中一软，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心。


    这是顾昭才到他身边时养成的习惯，那时她怯生生的，需要些举动让她安心。等到她大些，就不再来他身边讨安慰。


    明媚的日光落在她脸上，衬得白皙的肌肤细腻莹润，如同质地上乘的暖玉。琥珀色的眸子盈动着天光，秀挺的鼻梁、嫣红柔软的唇瓣……


    “皇上我会长不高的！”顾昭拎着天子的衣袖，不许他摸头。


    李翾收回了视线，在她和自己之间门目光逡巡了片刻，纵容的微微一笑。“这样刚刚好。”


    “那可说不准，我的夫君没准儿比您还高呢！”顾昭不肯服输，昂首挺胸道。


    她话音未落，天子俊美的脸上笑意未减，可她却隐约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方才她跟李泓衡在一起斗嘴，她一时得意忘形……对了，李泓衡的事她该解释的，毕竟是他是皇子，她擅自做主关住他，到底是僭越了。


    虽说李泓衡的面子她不在乎，可天子的颜面她总要给的。


    “皇上，昨日我事急从权才对大皇子不敬。”顾昭特意解释了一句。


    中个内情赵云亭已经告知了李翾，顾昭的举动不仅是为了帮他，也为了能保住李泓衡。


    “昭昭，为什么帮他？”李翾心平气和的问。


    方才李泓衡也问过她，只是被她糊弄了过去。


    当着李翾的面，她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当然是为了您呀，大皇子虽被瑞王蛊惑，可若他背上谋反的罪名，您面子上也不好看。”


    顾昭说得理所当然，她当时也确实这么想的。


    还有一层她没有说出来，她怕若真有兵戎相见的那一刻，皇上会伤心的吧！


    虽然李翾早就猜到这个答案，可听她亲口说出来，心中仍是熨帖极了。


    “皇上，我就不耽误您了。”顾昭回过神来，想着这次牵扯的人定然不少，天子必然会很忙。且他来锦园，是为了见大皇子罢。正要走时，她突然问：“您用过早饭了吗？”


    李翾本不想让她担心就要点头，瞬间门又改了，淡声说：“并未。”


    “等会儿您回长锦宫用罢。”顾昭有了主意，笑眯眯的道：“我来安排。”


    得了天子的应允，顾昭带着人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李翾目送她离开，唇边的笑意始终未散。


    直到进了关押大皇子的院中，李翾又一次恢复了往日的冷峻。


    ***


    北地的习俗是出门饺子进门面，顾昭跑去了膳房，亲手准备了高汤和各色配菜，面条是膳房里才做好的，等天子回来时再下面条就好。


    安排好这些，她准备回望月阁。


    许是见到李翾归来她终于放下了心事，只觉困倦得厉害，想要好好睡一觉。


    已经随李翾回来的张卓英是多么知情识趣，他知道皇上星夜兼程赶回行宫就是为了姑娘，且这次姑娘的做法着实让皇上感动，若皇上回来却不见姑娘在，该多失望？


    “姑娘，这会儿外头有些乱。”他上前恭声提议道：“您不妨在暖阁小憩片刻。”


    他也这不算找借口，很快瑞王的事会被摆到明面上发落，届时行宫中会“热闹”起来。


    顾昭困极了，脑子里已是一团浆糊，没听出他这话里的漏洞来。她由怀霜扶着起身，跟张卓英到了暖阁的软榻上歪着。


    “眯一小会儿就叫我。”顾昭才叮嘱完，很快抵不过困意，睡了过去。


    待到李翾回来，听说顾昭还没走，颜色浅淡的薄唇才不再紧绷，面色也缓和了不少。


    张卓英松了口气。


    李翾去了暖阁，看着沉沉睡着的顾昭，眼底闪过一丝疼惜。


    到底还是让她担惊受怕了。


    因着软榻的限制，她只能蜷缩成一团。不过这倒没影响她睡得香甜，梦里还在低声嘀咕着：“以后您自己带孩子罢——”


    虽然这话没头没尾，可李翾突然就想起在锦园时，顾昭叫的那声“大侄子”，顿时明白过来。


    “咱们的孩子，朕自会耐心的教导。”李翾在她身边坐下，也不介意说梦话的顾昭压根听不到他的话。“皇子朕还能自己带，若是公主只怕会粘着她母后。”


    天子这话说得淡然闲适，周围服侍的人满是震惊的听着。


    皇上的意思是，要立顾姑娘为后？


    说着李翾将顾昭抱了起来，准备送到自己的寝殿中。


    才出了暖阁的门，只听外面响起通传声，说是大将军到了。


    若将顾昭送回暖阁再让江煦进来完全来得及，张卓英在心中猜着，皇上应该会先瞒住大将军罢？


    “请大将军进来。”李翾没改主意，抱着顾昭继续往寝殿走。


    张卓英连忙应下，见到江煦时心中忐忑的想着，若大将军跟皇上打起来——不至于，大将军还是忠君爱国的。


    江煦没留意到他的异样，大步流星的往里面走。


    原本天子此刻不该在行宫，此番特意回来，莫非是受了伤？江煦心中担忧着他的安危，这才匆匆赶到。


    他才进来，见到的便是天子抱着昭昭，神色温柔——


    江煦愕然的睁大了眼。


    “皇上，昭昭是出什么事了吗？”他咬牙向李翾求证。


    他心知肚明，若昭昭出事，皇上的脸色不该如此。


    “昭昭在榻上睡着了，朕准备送她换个地方睡。”李翾泰然自若道。


    两人年龄相仿又同为男子，江煦太清楚他看向昭昭的眼神代表了什么。昭昭对他是那样的信任仰慕，他怎么能——


    “皇上，臣送昭昭回望月阁。”江煦定了定神，语气硬邦邦的道。


    李翾停下脚步，镇定自若的看着江煦。“不必了，昭昭在这儿睡就好。”


    “皇上，昭昭她——”江煦见天子似乎无意掩饰自己的心思，不免有些急躁，声音也高了些。


    顾昭被吵醒了。


    “舅舅，是您吗？”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江煦在，险些以为是梦中。


    江煦怕吓到她，情绪一时间门没调整过来，语气短促的应了声。


    “昭昭，朕和大将军有话要说，先送你去隔壁睡。”李翾压根不想避讳江煦，温声道。


    听了他的话，江煦立刻皱眉道：“昭昭，舅舅背你好吗？”


    然而半睡半醒间门的昭昭已经熟练的环住了天子的脖颈，以防自己掉下去。


    她并不抵触皇上的亲近举动。


    江煦面无表情的看着李翾“志得意满”的将顾昭送到了自己的寝殿中，过了片刻才重新走了出来。


    他捏紧了拳头。


    “大将军这架势，是要跟朕打一架？”李翾屏退了服侍的人，不紧不慢的道。


    江煦神色僵硬道：“臣不敢。”


    他说了不敢，不是不想。


    李翾抢在江煦说出反对的话之前，直言道：“朕喜欢昭昭。”


    “皇上，昭昭年纪小，人也娇气，只怕不能勤谨侍上。”江煦虽是惊愕，态度也很坚决。


    李翾已有准备，淡定道：“朕准备立昭昭为后，她不需要勤谨，朕自会宠着她。”


    江煦到了嘴边的话被噎了回去。


    “阿煦，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朕年长于昭昭许多，且又有后宫和子嗣，配不上昭昭。”李翾看着江煦，不闪不避的道：“可朕也是人，有自己的私心。”


    “因着昭昭，朕头一次尝到心动的滋味。”


    “阿煦，若能回到从前，你会不会将喜欢的人牢牢抓住？”


    江煦下意识想要反驳。


    他想起自己当年的遗憾，想起李翾当年至被先帝指给朝臣之女“冲喜”，那个没过门就过身的王妃；还有那次遇险，德妃她们并不期盼李翾活着回来；这次大皇子又跟着瑞王想造反——


    “朕从前只想着皇后是给太子生母的殊荣。”


    “近来朕才觉得，皇后先是朕的妻子，而朕只会立自己喜欢的人为后。”


    江煦沉默了。


    “你是昭昭的娘家人，且时常出入宫中。”李翾见他有所松动，换了语气道：“你随时都能看到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若不是方才见昭昭那般亲近自然的跟着天子，江煦怎么都要反对到底的。


    “只要昭昭情愿，臣自然只有祝福。”他咬了咬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李翾面上沉稳如昔，实则心里打鼓，自己上回暗示了小姑娘，倒不知她听没听懂。


    当着江煦的面，李翾却不能有半分心虚，从容不迫的道：“那就好。”


    “皇上，臣还有个要求——”江煦突然道。


    且不论江煦是他多年好友，他不愿用天子的身份去让江煦低头；昭昭很是崇拜这个舅舅，若江煦态度不明，只怕昭昭会受影响。


    李翾想着无论是什么“刁难”他都能应对，只有一点不行。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开口。


    “您先让昭昭从宫里搬出来住着——”


    “朕是不会跟着昭昭叫你舅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