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神农

作品:《太虚幻境可持续发展报告

    《太虚幻境可持续发展报告》全本免费阅读


    顷刻间,战场上的形式立时完全倒转,因为从来没有过两军对战的时候,甚至连最前锋的部队都没动,理应处于最安全地方的主君就率先受伤的道理。


    姜握着短剑的手,已经被锋利的刀刃割出了无数道深深的伤口,却也始终未能把这把行凶的利器从胸口拔出。还带着热气的鲜血从她的掌心和胸口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姜却恍若未觉,难以置信地望着同胞姊妹的脸,喃喃道:


    “……你们对阿姬……做了什么?”


    少昊本来都要趁热打铁发动进攻,意欲将炎黄部落毁于一旦了,然而在听到这番话后,他的心中陡然腾起一股愤怒的火,越燃越旺,使他百思不得其解:


    荒谬,简直荒谬!在看到背刺自己的家伙不是别人,而是己方的另一位首领的时候,她竟然不怀疑血亲背叛,不怀疑争权夺利,而是将矛头对准了我们?


    虽说这件事的确是我们做的,但是你为什么这么信任她?难道你们之间,就没有一点猜疑、没有一点负面情绪吗?这不可能!


    这一瞬,明明已经派人想办法刺杀对面的首领成功,完全在战场上占据优势,下一秒就可以完成他多年愿望的少昊,竟后知后觉地、久违地感受到了某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些炎黄部落的人,和他们少昊部落的人,原来真的不是同一种存在。


    如果不能从根源上打败这些家伙,不能彻底毁灭她们的“道”,那么哪怕再重来一万遍,她们也会像野火烧不尽的青草,一次又一次从每年的春风中再度诞生。


    怀着某种莫名的心虚与恐慌,少昊从句芒手中接过已经被篡改了的盟书,爆发出一阵猖狂的得意大笑:


    “炎帝,你看,你死得多是时候哪!”


    这卷盟书已经在炎黄部落里传承了数百年。


    按理来说,以现在的生产力水平来看,在没能发明出防腐剂的当下,这玩意儿一不小心就会因为保存不当,而变得发黄、发脆、发霉和被虫蛀,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然而由于用来写字的载体是嫘祖纺织的丝绸,她的神职是“纺织”,而这卷重要的盟书又是她灌注心血、精心织成的得意之作,故而时至今日,依然崭新,半点损伤的痕迹也没有。


    可眼下,这份珍贵的、历经时光考验尚


    未腐朽的盟书,就这样被少昊简单粗暴地拎在手里,还在两手用力向外拉扯,中间已经隐隐出现了数条丝缕不绝的裂痕,盟书上那些被鲜血篡改过的朱砂的文字正在疯狂跃动不止:


    “你死了,便该让位给黄帝;但黄帝现在昏迷不醒,所以这个位置,便该让身为黄帝养子的我来坐。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毕竟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灵湫不愧是炎帝的女儿。在这一连串变故发生后,就连少昊部落的男人们都未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她就已经与众人一同,硬生生把宛如傀儡般毫无生机、只能任人摆布的黄帝,从炎帝的战车上拖了下来,控制住她,好让她不至于再亲手伤到自己的同胞姊妹,同时惊愕道:


    “你疯了!自古以来,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是由母亲传给女儿,女儿再传给她的女儿的,因为我们才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神灵;你们这些感应地之浊气而诞生的男人,分明是一种新得不能再新的生物,又从何说起‘天经地义’和‘自古以来’?”


    “而且你凭什么说主君是‘昏迷不醒’?她明明……明明已经被你们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暗算了,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完全就是个只会呼吸却没有灵魂的活死人,真要论起来的话,应该是你先因为残害主君和养母受天谴才对,你怎么还敢来从她的手里抢夺权力?!”


    少昊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随即他两手猛一用力,就把雪白的丝帛撕了个粉碎。无数轻盈的织物碎片在空中一闪而过,便被呼啸的狂风卷去更远的地方了,从此彻底消失不见;原本上面承载着的朱砂字迹,也完全失去了形体,化作一道道红痕坠落在地,宛如刚刚还有人在此泣血痛哭:


    “就凭这份盟书的解释权和书写权,现在完全在我手上!”


    少昊口出狂言之下,被他授意、由句芒出手、沾着死者的血篡改过的文书,竟在发挥同样的力量:


    只要改一笔,于是女人的姓名,就可以变成男人的;只要减一画,从此她们的功绩,就是他们的。


    谎言只要重复一千万遍,那么听的人也就都会相信。


    少昊说黄帝是昏迷,那么,不生不死的黄帝,就不是被句芒强行停住了生机的活死人,仅仅是“昏迷”这样的小病;少昊说自古以来,都是儿子从母亲的手里继承权柄


    ,那么,后世的无数人,也都会遵从太古时代神灵的脚步。


    就这样,夸娥研磨过的朱砂,嫘祖纺织过的丝绸,共工取来的水,听訞取百兽的尾毛做的笔,仓颉写下的字……无数女人的誓言、信念和过往,就这样消散在风中,沉闷的雷声从远处滚滚袭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毛骨悚然的感觉,终于在每个人的心头都彻底浮现了:


    因为自此之后,“背信弃义”和“欺诈撒谎”,就都成了常事,而非少昊一人的功劳。


    他不仅更改了盟书,也毁掉了一个古老的时代。


    原本的盟书已被毁去,新的盟书在少昊的掌中隐隐成型。


    只不过与以往充满了和平、温柔与互相信赖之情,看一眼就能让人觉得心神安宁的丝帛卷轴不同,此刻少昊掌中握着的兽皮还在散发着腥臭的气息,上面书写的文字是从刚刚的旧盟书上拓印更改过来的,未干的血气与兽皮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只轻轻一嗅,就会让人闻之欲呕。


    然而在少昊的眼里,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种东西,比此时此刻被他握在手中的新盟书更完美:


    因为从这一刻起,原本用来缔结和平誓言的“盟书”,便被篡改成了一方对另一方的“命令”。


    或者说得再明白点,这份写在兽皮上的新盟书一旦起效,炎黄部落里所有的女人,就都要走向“被奴役”的结局——因为这玩意儿完全就是在炎黄部落原有盟书的基础上篡改的,所以连生效的范围都没能变动,只局限了这个部落里的人。


    ——有的时候,胜利不代表文明,只代表暴力。


    这不是新文明取代旧文明,这是残虐、凶恶、戾气,对温柔、和平、包容展开的单方面欺骗、压榨与屠杀。


    千百年后的人类社会里,司马懿指洛水发誓后又背信弃义的这一行为,直接葬送了政治领域的所有诚信体系;然而无数人都不知道的是,这一套行为,在更久之前,在“人类”这个种族还没有真正诞生之前,在涿鹿之战的战场上,便由少昊部落率先做过了,为后世人树立了一个顶顶了不起的榜样。


    在盟书被篡改的那一刻,战场上的胜负天平,便彻底颠倒了。


    青女素娥铸造出来的冰雪的弓箭,原本能够在阪泉平原上直接营造出方圆百里、至今依然寒气森森寸草不生的死


    地;可在新的盟书生效的那一刻,她们掌管的冰霜与月光,就再也不能伤到任何人半分。


    寒冷的冰雪在箭囊中飞速融化成涓滴溪流,冷硬的月光在日母的金车下当场溃散;然而与这变化同时发生的,还有更可怕的事情。


    她们原本矫健有力的身躯,开始变得虚弱干瘪;原本能拿得起弓箭的手飞速柔软了下去,手心更是一点老茧都没有,她们往日里最信任的伙伴弓弦,眼下一眨眼就能反过来把她们的手勒得鲜血淋漓。


    往日里能开一百石弓的大力士,眼下竟连自己的武器都拿不动了,只能踉踉跄跄地拖来一把原本在战场上做好、准备带回去给女儿用的十石的弓,勉强开了一箭。


    这一箭,换做盟书被篡改之前,很该有千军万马来相见的穿云破月的架势,眼下竟连半丈距离都没飞出去,便晃晃悠悠地一头栽进了地里,溅起的那一片细小的灰尘,足以说明这一箭有多虚弱无力。


    少昊部落的男人们见此情形,立时心中大喜,纷纷抄起刀剑,从四面八方包抄了上来,鼓足勇气向她们的身上砍去。


    以往这种攻击,根本不可能伤到她们分毫。可现在,盟书被篡改,规则被改变,炎黄部落的她们的力量飞速衰弱下去,皮甲洞穿,钢铁生锈,肢体衰朽,怎么可能打得赢?


    也不知道是谁砍下的第一刀,也不知道谁是第一个死在他们手下的人。总之,在少昊部落借着新盟书的力量发动反攻的那一刻,这场战争的结局便注定了,炎黄部落不可能战胜。


    无数鲜血与哀嚎从涿鹿平原上的每个角落传来,千千万万条生命在往日里甚至都无法划破她们皮肤的刀刃下消逝。“死亡”的概念宛如一股平地而起的飓风,席卷过战场的每一个角落,沉默而坚定地带走了往日里不老不死的神灵。


    还能有更糟糕的情况吗?


    有的。


    因为炎帝之前能勉强维持“虽受穿心重伤却仍然未死”的铁血状态,完全就是靠个人的身体素质在强撑;可眼下,这盟书一改,她们的力量被强行下了个“炎黄部落的女人们的力量是没有办法胜过男人”的命令后,首当其冲的,就是炎帝本人。


    灵湫离她最近,甚至都能听见母亲的心脏,在一次又一次的跳动中,挤压出更多的血液,让裂口变得更大更难以愈


    合;然而她心脏上的伤口越大,流失的血越多,内部就越想剧烈运作起来弥补亏空……


    可是一个有洞的水桶,是永远不可能盛满水的。而且在一次又一次的循环往复中,只会让这个水桶本身的状况更加糟糕,如果没有办法堵上那个洞,就永远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很不幸,炎帝本身的情况便是如此。


    她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甚至都有些隐隐透光的窟窿,深知自己今日气数已尽,必会死在这里,倒不如用最后的力气来做点有用的事,便转过头去,深深望了灵湫最后一眼。


    这一眼里,有太多太多说不完的挂念与悲伤,哪怕用世界上所有的语言来描绘此时此刻这对母女心中的绝望,也要说上三天三夜永不停歇,因为她们都知道,这一眼过后,就是生死永别。


    可这一眼,也足够她们心意相通地交换无数信息了。


    炎帝也不拔出已经深深插在她胸膛中的短剑,甚至就这样扶着车轮,带着满身的鲜血与胸口的利刃,用尽全身力气撞向了姬的方向,同时对灵湫高声喝道:


    “走——!!!”


    此时,战场上的炎黄部落的残兵败将,已经没剩多少了,能够坚持到现在的,多半都是往日里便超乎寻常的佼佼者,才能在力量被削弱到如此地步之后,尚有一战之力。


    而灵湫恰巧便是这样的人,所以姜放心地将接下来所有的事情,都托付给了自己的女儿:


    她们已经衰弱成这个样子了,再留在战场上强撑,只有死路一条;如果能够顺利撤退,而且不被追兵追上的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虽然她们以往作战之时格外悍勇,奋不顾身;可毕竟不是所有生灵都有她们那样的力量,想在强健的战士们的攻势下逃跑也无可厚非。久而久之,炎黄部落的战士们,哪怕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撤退”这一行为,虽然她们从未做过,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谁知,往日里只会向前进攻的她们,眼下也不得不开始学着保存力量了呢?


    灵湫也知道这个道理,深明对现在的她们来说,撤退才是最好的选择,于是她立刻头也不回地带着苟延残喘到现在的族人们退去,手执短剑为她们杀开一条血路,嘶声吼道:


    “到我这里!我来开路!”


    炎黄部落的旗帜,是用姜黄和槐花染成的明黄色的丝帛。


    当这种颜色出现在野外的时候,已经把对这种颜色的恐惧刻入心底的野兽们,就会纷纷退避遁走;只有那些格外残暴的、不信邪的家伙们,才会对这种旗帜发动冲锋,而它们的下场也多半是九死一生。


    可眼下,无数明黄色的旗帜随着执旗人的死亡,就这样横七竖八地卧在了血泊中,被她们的鲜血浸透后,就变成了与少昊部落的战旗一样的血红色。


    放眼望去,整片涿鹿平原上,除去被灵湫负在身后,作为“会合的标志”、硕果仅存的那面战旗之外,竟再也没有半点亮眼的明黄。


    只不过,随着她带着炎黄部落残余力量的有序撤退,这一点明亮的黄色,终究也远去,渐行渐远,在姜的眼底消失了。


    姜这才放下心来,反手又把身后那具毫无生机的躯壳,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让两人一同被短剑贯穿,低声道:


    “别怕……阿姬。很快就结束了。”


    少昊和句芒深知姜的战力有多可怕,因此半点也不敢疏忽大意,硬是在没有火种,没有办法熔炼金属的情况下,选用了冰原上最坚固的矿石,经过千锤万凿的手动打造,才锻出这么一把吹毛断发的神兵利器。


    果然如他们所构想的那样,这把短剑当场就刺穿了炎帝的胸口;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炎帝这个疯子竟然半点不顾念被/操控的黄帝,这一撞之下,他们最珍贵、最意义非凡的傀儡,因为没有接收到命令而闪躲不及,竟然被在胸口同样的位置开了同样的一个大洞。


    少昊当场便气得狂叫出声,手脚乱舞,搭配上他那肥头大耳的面容,就好像一头发情的公猪在到处哼哧哼哧乱拱:


    “好你个炎帝,你刚刚竟然还说我是疯子,明明你自己也不正常!”


    不过话又说回来,少昊破防,其实并不是真觉得“炎帝自己也是个疯子却还指责自己”,而是因为炎帝明摆着打算和黄帝同归于尽的这一撞,把他原本计划中的“用昏迷的黄帝壳子推己方的男人名正言顺上位”的计划,给撞飞到九天外去了:


    能够操控整个炎黄部落的权柄,在这一瞬间和他擦肩而过,煮熟了的鸭子都能死而复生,拍拍新长出羽毛的翅膀飞走,这种“功亏一篑”的事儿不管放在谁身